[歌剧魅影]天使镜像——中华田园苏
时间:2018-11-20 10:34:11

  这时候, 蜜萝不免庆幸自己作为镜像的特质——即便判决结果已下达, 她仍能仗着这美丽却累赘的变化光明正大留在埃里克的居所, 仍能理直气壮享受艺术家朋友无微不至的照料以及……曾在其中与之抵死缠绵的怀抱。
  接下来, 埃里克一直用专属于艺术家的眼光含情脉脉注视着少女颜色绮丽的鱼尾,还不时用鼻腔轻哼零碎的旋律——但与此前再浴室中初见时那样近乎肆无忌惮的爱抚并不相似;而那双流金的眼眸似乎在因爱而生的烦扰之外, 终于重新焕发出为少女所熟悉的, 专注自负的光彩。
  “这变化本就是您的杰作,先生——倘若您乐意, 我随时都愿意为您展现。”在埃里克眉飞色舞的间隙,少女终于叹息着打断了艺术家朋友对于自己新形象源源不断的赞美与好奇,“但在这之前,或许你愿意作一首曲子纪念我的第一创造者?她毕竟是你的姐姐, 并且也曾对您付出情意。”
  “毕竟, 我们之间这种置换,对你而言是,是她被我彻底的取代——我相对于她改变的一切人和事都将反映到现在, 譬如你比从前强健的体魄以及绝大部分消失掉的陈旧疤痕;运气够好的话,或许还能遇到故人的变化作为佐证……虽说作为置换者,我也只能存在于她从前存在过的时间段——所以,我很抱歉,最后不得不令你再次经历别离。”少女的神情温柔真诚一如梦中,言语间却渐渐重新显出末世来客独有的锋锐,“总之,她的心意,或者说她的存在本不该为任何人铭记,至少对几乎无从抵抗新人类天赋的旧人类们而言是如此。”
  “不过,你居然还能留下一些关于她的记忆,就旧人类的普遍水准来讲,这是相当值得惊叹的事情。这对我的造物主来说是个好消息——这样一来,她的付出总算有可能获得报偿。”她自顾自地说着,原先雾蒙蒙的眼眸此刻看来竟也有种令埃里克心底发寒的清明,“事实上,我同样尊重每一份情感;并且仅作为朋友,由衷地为您所获得的深情厚谊感到欣慰。因此,您尽可以用模糊从前关于我的记忆作代价挽留对她的印象;虽说这对寻常人的潜意识而言,也是很难实现的行为。”
  “但时空意志是不容错乱违逆的——不知您是否发现,您所拥有的两段记忆,关于我的那一段在飞速清晰,而另一段……”蜜萝顿了顿,总算想起几分从那荒诞之梦中带出的温柔委婉,“如果您不介意,或许我能够对您的回忆有所益助?毕竟,正如您先前所言,我们的面貌完全相同;而那位小姐,我虽无缘得见,但在末世养育我那位镜像前辈其实时常对我提起。除此之外,我对您的讲解与教学能力也信心十足。”
  她说话的神情和口气都是如此真诚轻松,就仿佛先前那个害怕同他断绝联系的少女另有其人一般——艺术家的心灵忽然被从音乐带来的狂热中剥离开来,露出冰冷易碎的内质。埃里克注视着蜜萝被轻浮的发色称得愈发幽邃的黑眼睛,感到一种熟悉的慌乱和隐隐约约的悔意。
  他忽然想起蜜萝之前那阵关于自身经历的絮叨中一语带过的许多生离死别以及身边倏忽来去的所谓“友人”。
  男人自信蜜萝深爱她的星辰,自信此刻短暂的疏远或极小概率的永别将使两颗心平等地承受一切自寻的痛苦与煎熬,甚至自信能使眼前的痛苦与煎熬成为彼此相守最强大的助力……关于此间种种论断,他到此刻依旧如此自信着,只是……
  少女话语里巨大的信息量暂时全被屏蔽,埃里克细细探究她眼底神情,忽然发觉自己错算了什么——割舍爱情,或者任意一种宝贵的情感都是很痛的,但倘若其中一方已经割舍成习惯了呢?
  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蜜萝愣了愣,坦坦荡荡抽出铺散在自己身下的厚羊毛毯,折了两折才披在他身上——就像那荒诞之梦中惯于照顾他的姐姐。
  毯子与地面相接的一层已经沾染了潮气,而与海妖鳞片相触的最里层,冰凉沁骨的气息比水泥地和湖水更甚。所幸他用来包裹蜜萝的毯子是地宫里最大、最厚实的一张,而两人的体型显然都未与臃肿壮硕沾边——细心折叠以后,特意留出的羊毛毯未被沾湿的部分也足以把埃里克裹上一圈儿,及时为他带去几分暖意。
  埃里克下意识裹紧毯子,试图挽留这一点暖意,却感到毯子外层隐隐萦绕的冰冷气息。他愣愣地放松了手掌,一时无言,呆坐在墙下的模样像儿时姐姐随手雕刻给他做玩具的滑稽雕塑。
  “你快回屋里去吧,海妖可不会治病。”蜜萝拿胳膊轻轻推了推这尊雕塑,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是说要我仔细考虑么?不想同我谈论爱情也就算了,你不会连姐姐也不想要了吧?可别怪我没事先说清,不管你怎么想,有多怀念之前那个姐姐,这种置换都是不可逆的——你迟早会只记得我!”几分柔情,几分娇俏,并不全是记忆中姐姐的模样,但也相去不远。
  姐姐?埃里克默默咀嚼了一遍这个柔情的单词,感到心中一阵复杂难言——若你不是姐姐的造物,我们怎会生出层层烦扰;可若没有姐姐的手笔,而你我依然相遇,我又能否有机会获得你神圣的爱情?
  是呀,倘若做不了情人,总还是姐姐——作为弟弟,你自然应当期盼姐姐能收获美满的爱情,即便那爱情可能不再归属于你。最后,埃里克似乎成功说服了自己,甚至错觉已被那荒诞之梦磨砺出一颗温柔高尚的心灵。
  “好吧,姐姐。”男人低声应着站起身来,找到收回栅栏的机关后却大步跨上小船;他熟练地卸下拴在铁环上的船锚,然后在靠近船头的位置坐了下来,有些怅然的模样,“我要去放谱架那里,那是我平常睡觉和创作的地方——姐姐要一起来吗?”
  蜜萝点点头,毫不掩饰眼中升腾的欢喜。也不必埃里克帮忙,少女再次竖起大半截鱼尾,在冰冷的地上狠狠一拍,整个人便向前高高跃起,落下时便当真像条的大鱼般头部朝下,精准地戳进小船前方的湖水里。
  片刻过后,伴着一阵响亮的“哗啦”声,蜜萝含露的面容和小半块白皙的胸脯渐次出现在埃里克眼前;碧蓝色的长发倒有大半还浸在水里,露出水面的一小截却干爽柔顺,将她称得分外柔媚可爱。
  “我来送你一段路!”蜜萝往小船的方向轻轻摆尾,双手便扒上装饰着一盏孤灯的船尾,兴致勃勃地宣布。
  栅栏收起时,金属烛台连同烛台上那些长长短短的白色蜡烛也随之沉入水底。此刻,埃里克只见少女墨蓝的鳞片隐没在铅灰色的湖水与地下宫殿黯淡的“天光”里,似乎也变得灰暗起来,唯独胳膊和手掌被小船黑色的底漆衬得愈发莹润洁白——与她仰头时露出的一小段脖颈一样,全然没有欢爱的痕迹。
  “好啊。”男人依旧顺服地回答,随手丢掉船桨,并且挪到小船中央——两人之间依旧克制地隔着半条小船的距离。
  铅灰的湖水并没有什么美感。但埃里克以为,蜜萝推着小船在湖里飞速游弋的模样简直美得令人眩晕。许多崭新的灵感像少女鱼尾上密布的墨蓝色鳞片般在他脑海中明暗闪烁,但又比那杂乱得多——渐渐地,儿时许多一闪即逝的荒诞念头和梦醒以来一切虚伪险恶的心思无序地交错,埃里克感到自己的精神像被一群顽皮的小孩细细碾碎又粗暴地揉成一团——即便如此,他仍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夹杂其中那些越来越难以捉摸的灵感。小船上裹着毯子的身影剧烈地颤栗着,呼吸短促凌乱像是处于窒息边缘。
  但在被那些凌乱的念头击垮以前,小船突兀地放缓了速度,一阵奇异的歌声探进他脑海。那是怎样动听的吟唱呀,与他从前所有听过、唱过的歌都不同。混乱的脑海像是被少女的巧手轻柔地梳理了一遍,埃里克渐渐缓过神来,听出那是蜜萝的声音,但依旧不一样——那与蜜萝从前对他或漫不经心或暗含蛊惑的歌唱全不一样。
  如果一定要用什么来形容,那只能是海洋,而且必得是月光下一望无际的海洋。低沉舒缓的开端是波光粼粼的海面,贯穿其中跌宕的音调是鱼群带起的洋流,似是无序夹杂的变奏则是月下若隐若现的礁岩……自然,最不可忘却,是在一段旋律末尾从最低音盘旋而上的长吟,是最顶尖的人类歌者也不可触及的宽广音域,却始终维持着提琴般柔滑的音色,像是自海洋最深处而来,却无意间触及崖岸顶端的一朵浪花,如此轻盈灵巧,浑然天成,一切他所能想到的演唱技巧在此都无迹可寻。
  埃里克忽然就完全理解了蜜萝对自己来历的描述——这神迹般的歌声,也只有在理想的造物身上才有可能出现。男人立即忘了先前同样因那身影而起的痛苦混沌,也不再习惯性挑剔地寻找这吟唱中根本不存在的换气缺陷——他丢开厚重的毯子,任由自己化作一尾游鱼在那音乐的海潮中起伏寻觅。
  它同鱼群一起在礁石和珊瑚间游戏,在寂静的深夜把头探出波光粼粼的海面沐浴银亮的月光,偶尔也被浪花裹挟着靠近天空,又在触及白云之前跌回幽暗的海底。它听到崖岸边传来海风与海浪空茫的回音,夹杂着女人闺梦破碎的幽咽……
  不知什么时候,小船已到达目的地,但那歌声仍幽幽地在他脑海中回荡,仿佛天主的喃语,从伊甸园的苹果树下一直唱到如今。良久,埃里克才睁开双眼,随手扯下垂在手边的一条绳结,大片轻雾般的黑纱帐便驯服地向两侧分开,露出其中拱卫的巨大谱架来。一本红色封皮的乐谱平摊着放在谱架上,翻到的那一页被隐隐泛红的暗色音符占据了大约五分之三的纸面,似乎还未写完;音符间同样隐隐泛红的标注时而是优雅流畅的花体,时而又是宛如一截截火柴棍拼成的字体,简直像是顽童的涂鸦。
  蜜萝没瞧见那本乐谱的真容——隔着栅栏、湖水、烛台和纱幔远远一瞥并不能看得真切。她把小船泊稳,满怀遗憾地看了一会儿埃里克仿佛老僧入定般的身影,就悄无声息沉进了水里算作结束这次滋味难言的交流。
  老实说,末世的经历和那场荒诞之梦教会了蜜萝谨慎、豁达、温柔等种种美好的品质,还真没教过她卑怯。但她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一股脑说了个干净,接下来与其一同尴尬或者被沉迷音乐艺术的某人撂在一旁不知道多久,还不如趁着气氛正好功成身退。
  就算埃里克头脑清醒以后决定跟她一别两宽,也好留个美好的回忆不是?蜜萝淡然地避开湖底累累白骨或未见白骨的尸体,又好奇地研究了一番那片烛台位于水下的机关,不出意料一无所获。最后,她召来一群大约是先祖顺着与湖水相连的暗河而来,又因在此地久不见天日演化得晶莹剔透的游鱼充作随从和睡床,然后无所事事地带着随从们巡视自己的地盘,最后放空脑海,躺上在湖水中肉眼难见的游鱼睡床,任思绪漫无边际地飘飞。
  那个家伙,刚刚没办法用海妖的手段替他梳理了一下精神,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放下他的音乐艺术抽空吃顿正经饭?早知道之前吃饭的时候就让他多做一点带上船了。
  说来在那场“梦”里,我沉睡之后那家伙该不会也是一直这么饥一顿饱一顿过来的吧?难怪置换已经完成了,也没见他那小身板比从前好上多少。
  要是这状态能赶紧稳定就好了,虽然待在水里的感觉也意外的不错,但是就没办法监督他按时吃饭了,一不小心又饿晕了怎么办?还有,交完底想同他交欢蒙混一下也没办法。
  其实一直这样也挺好,免得被那家伙客客气气请出去。而且他好像也很喜欢我这个样子……就是克莉丝汀那边,但愿卡洛塔姐姐机灵点儿,先想办法帮我应付过去。对了,卡洛塔姐姐说她以前也听过埃里克唱歌——等他有空理我了得问清楚……
  冰凉的湖水像情人的手臂,温柔地抚平了蜜萝心头滋长的不安。无边寂静之中,种种隐秘繁杂的念头纷纷扬扬浮上脑海,又随扩散的波纹消失无踪;少女艳丽的面孔神情几度变化。最终定格成安详的睡颜——幸好这一幕不曾被埃里克瞧见,否则难免令他想起荒诞之梦中那场刻无能为力的别离。
  风景单调的地下湖并不是什么隐居的好地方,但埃里克自从听过那次吟唱后就恨不得随时从这传说中的造物身上汲取灵感;而蜜萝,在头疼于艺术家朋友殷勤的打搅之外,也一直隐隐抗拒着彼此间终将到来的别离——如果她就此问过卡洛塔,就会知道,这本是爱火正炽的小情侣之间常有的心情。
  于是,分明两三天就能复原的变化硬是被蜜萝磨磨蹭蹭拖了近一周——如果不是埃里克又一次过来对她软磨硬泡时神情恍惚、脚步虚浮,最后甚至一头栽进水里,她大概还会拖得更久点儿。
  老实说,在那场荒诞之梦结束前,蜜萝就已很少单纯拿末世人的价值观去衡量埃里克所钟爱的音乐艺术了。但当艺术家朋友对音乐,或者对任意一种艺术的废寝忘食超过一定限度,在按末世前东方的标准也能勉强赞一声“贤惠”的少女心中,从末世带来的实用主义就又占了上风。
  “埃里克,我的朋友,您这种加餐方式可真令我感动……”蜜萝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是从湖底腐土里生出的水草,钻过层层叠得不辨新旧的骨冢,丝丝缕缕缠上男人心尖,不知预备将他拖入哪处幽暗之域。
  如果不是海妖的歌声太有魅力,我哪至于这样……男人心醉神迷之余,脑海里也不免迷迷糊糊闪过一点儿委屈。
  少女仰面抱着埃里克漂浮在水里,柔韧的身躯像她最初入湖时那样大半隐在水里,却只与水面呈现一个微小的夹角——恰巧只够埃里克嘴唇以上大半截面颊露出水面。湖水的潮气和从湖底蒸腾而上,诞生于罪孽的腐土气息争先恐后涌向男人鼻翼,浓重的危机感令他本能地扬起脖颈,同时抱紧了蜜萝与湖水一般冰冷的腰肢;少女及踝的长发有好几束被埃里克一同揽进臂弯,却不安分地随男人搅起的波纹而动,与在他手臂外随水飘摇引逗的发丝一同带给他某种更为细腻的寒意。
  下一刻,埃里克耳边好似落下一声无限妖冶的轻笑。他仍僵硬地高昂着脖颈,像是定格在极乐时刻的妓/子,却感到一双比湖水更加冰凉的手臂灵活地穿过腋下,轻纱般掩在自己嶙峋的肩胛骨上;最后,因为身高的差距,冰凉的鱼尾恰巧从埃里克腿根处开始缓缓相贴,不知是不是埃里克的错觉,鳞片的触感隔着一层浸透了湖水的薄绒裤依旧如此清晰。
  “您也想用我加餐对吗,我亲爱的小星辰?”蜜萝在水下顽皮地对男人做出口型——也可能她其实已再次喊出那个暧昧的昵称,只是作为人类的埃里克无缘听闻。
  水面浅浅一层波纹似乎将少女本就骄人的容貌衬出了从未有过的冶艳,偏偏那双夜空般的眼眸沁进了湖水的清寒,仔细看去甚至还能找出一点儿不谙世事的天真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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