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荆楚客
时间:2018-11-23 10:31:59

    刘炽一现身,除了姬太后,其余诸人全都跪倒。他绕过众人,走到芳洲身边将她扶起,说道:“翁主以后见了朕无须跪拜。”
    芳洲呆呆看着他,姬太后和陆吾齐齐变了颜色。
    这是他第一次在私下场合自称为“朕”,陆吾明明白白地听懂了他的意思——
    皇权至尊,无人可僭越。
    姬太后却被皇帝儿子给刘芳洲的特权惹恼了,她连天子都不用跪,那以后在她面前岂不是更得意?不行,黎烟被她踩在脚下,她的孙女就甭想站着。
    “阿炽,丞相三朝元老,年逾古稀,见到你也要三跪九叩,她一个小小翁主,哪来这么大的脸面?”
    刘炽撇下芳洲,脸上带着笑意朝姬太后缓缓走过来,轻轻说道:“太后,你闹够了吗?”
    姬太后惊恐地后退一步。三十多年前,穆帝也是这么对黎姬说的,他当时怒不可遏,声音极大,黎姬却一点也不害怕;刘炽明明满面笑容,声音温柔,为什么她会觉得如坠冰窟呢。
    一定是因为他的眸子。
    她被里面的冰冷、嘲讽、凉薄冻得瑟缩,穆帝生命的最后几年,就是这么看她的。
    她不敢再看,一刻也不愿多待,手一挥:“回宫!”
    宫人潮水般跟着她涌出,但她的两个儿子都留在了殿内。她咬着牙狠狠说道:“谁要是敢走漏翁主和亲的风声,我扒了她的皮!”
    宫人全都低头应喏,大气也不敢喘,姬太后这才满意地笑了。
    ——“黎烟,生前你斗不过我,死后也别想斗过我,你的无敌美貌只会送你孙女踏上不归路。”
    刘炽看了会儿太皇太后也带着人走了,殿内只剩陆吾和芳洲。
    陆吾看着她,上前一步:“翁主,你不要怪太后,她……”
    “滚!”芳洲打断了他的话。
    陆吾脸色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毕露,双手也握得紧紧的,低吼:“不就是个侍卫吗,你要少不了他我再给你找回来就是,为什么非得这样?”
    芳洲不为所动,淡淡道:“在路上我就跟逸侯说过,不要动我的人,你听了吗?”
    他一怔,看着她纤细的脖颈道:“从来没有人可以威胁我,从来没有!”
    他目光似箭,堪堪对准她的脖子,仿佛随时都要发动攻击。
    “陆吾,”她直呼其名,“你是男人吗?”
    他又一怔,意味明显的目光在她胸前流连,故意轻佻地扯出一抹笑:“你说呢?”
    芳洲腰身挺得笔直,不躲不闪,嗤道:“以为披了张人皮就是人,以为能征服女人就是男人?言而无信,寡廉鲜耻,连人都不配当,何谈铁骨铮铮男儿汉。你真让人瞧不起!”
    陆吾被她气得炸裂,从小到大,她是第一个骂他的人。他上前两步,欺近她,冷冷道:“伶牙俐齿,翁主以后会吃大亏的。”
    他还要再说,却听刘炽在门口喊:“逸侯,说了那么久还舍不得走?”
    他居然一直都在门口候着,陆吾悻悻地一甩袖子跟他一道走了。
    送走一干人等,芳洲只觉得浑身脱力,这是她头一回跟这么多人周旋,心累身也累,祝余和张宝连忙上前扶她。
    张宝眼睛亮晶晶:“翁主,你刚才站在那里,奴婢还以为看见了太皇太后呢。”
    芳洲虽长得像黎姬,但性子和软,人畜无害,发起怒来却像极了杜凌霄年轻的时候。
    芳洲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朝床上瞥了一眼,不期与杜凌霄的视线相遇。她的双眼仍睁得大大的,但芳洲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在笑。
    “芳洲班门弄斧,让曾大母见笑了。”
    杜凌霄张着嘴,费力地吐出一个字:“腓……”
    三年了,这是太皇太后说的第一个字。张宝惊呆了,又哭又笑,一把年纪的人激动得手舞足蹈。
    芳洲笑中带泪,埋在杜凌霄胸口应道:“哎!”
 
 
第18章 
      阴山山脉西北有一缺口,状如门阙,名曰高阙,据传为赵武灵王所筑长城之终点,是曾经的赵国对抗匈奴的据点,也是前朝边陲的重要关口,中原的金戈铁马曾经从这里出塞越狼山北击匈奴大捷而还,一度将匈奴驱逐到贺兰山脉、狼山山脉以西以及赵国长城以北。
    其后在高阙筑城,跨山结峰,谓之高阙戍。自古迄今,常置重捍,以防塞道。如今,长平侯赵破虏的军队就驻扎在这里。
    一个月前皇帝刚下达出击匈奴的命令,大军还没来得及拔寨,从丰京经直道日夜疾驰、沿途跑死五匹马的斥候就带来了天子的最新命令——
    停止进攻,原地待命!
    军营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兵士们群情激愤,一致要求赵破虏向惠帝请命,直言不惧死生,不要朝廷抚恤,只想与匈奴决一死战。
    赵破虏的心情异常沉重,他焉能不知部曲们内心燃烧的熊熊复仇之火,别人为功勋而战,他们却是为了尊严,为了仇恨而搏命。
    他们中的很多人是边郡牧民,精通骑射和异族语言,原本与边郡各族相处融洽。匈奴铁骑南下,各族纷纷西迁避祸,世代为汉的他们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被摧毁。家园被烧、父兄被屠、妻女被劫,人间至悲,莫过于此,弃牧从戎是他们报仇雪恨的最后希冀。
    如今这唯一的希望也要被朝廷里一群尸位素餐、贪生怕死之徒给打碎了。
    皇帝专门命斥候给他带来一封密函,要求他看后即毁,不得外泄。密函说,匈奴木铎单于主动求娶天.朝公主,三公和太后许嫁,并愿意向匈奴岁贡。
    赵破虏紧紧捏着手里的密函,直到捏出褶皱也没松开。
    木铎靠弑父杀兄继位,其人残暴至极,荒淫无度。他出兵攻打月氏,直把月氏人赶到河西以西,并将被俘的月氏王头颅砍下来做成酒器;他还尤爱妇人,每到一处烧杀抢掠,上至老妪,下至女童,统统掠走,一个不留。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娶一个公主就鸣金收兵?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把花季女郎送给他白白糟践?想要匈奴屈服,除了铁骑,别无他法。
    赵破虏眼前浮现出一双盛满泪水的美目,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仍忘不了她哀婉的话语。她说,破虏你就让我去匈奴吧,以我一人之力换一方黎民平安,死了也值。
    他红着眼睛问她,那你的幸福怎么办?
    她看着他柔柔地笑,不能跟你在一起,哪里还有什么幸福?
    赵破虏大恸,牵着她奔到麟趾宫,跪倒在刘炽跟前,恳求年轻的天子不要送她去和亲,他愿意放弃与她的婚约,放弃现有一切,投笔从戎,杀敌报国。
    他那时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之孙,少年得意,前程似锦。惠帝也才十五岁,刚刚登极,以为他是开顽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皇太后来了,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不顾她的阻拦和痛哭,无比坚定地说是真的。
    太皇太后又说,生在皇家没有自由,若公主不嫁去匈奴,就得嫁给云中侯,问他愿不愿意。
    云中侯郝忠时为抗击匈奴的一员猛将,其父为代国丞相,受穆帝所托,辅佐年幼的代王替天子戍边。他一直没让穆帝失望,在任期间,匈奴铁骑从来没有越过长城一步。
    赵破虏没有半分犹豫,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只要不让她和亲,让他干甚么都行。
    她哭到昏厥,他却笑了。她出嫁那天,他跨马披甲悄悄送了她一路,从此再未回过丰京。
    而今,她的从女,又一位无辜的公主要被“献祭”,天.朝还要向匈奴俯首岁贡,那他和同僚部曲们这十几年的征战厮杀算什么?
    简直是武将的奇耻大辱!
    帐帘一撩,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闪了进来,赵破虏眼疾手快地将密函塞到袖中,朝来人露出笑容。
    “无恙,你来了。”
    魏无恙直觉赵破虏心情很不好,他十五岁就跟着他,迄今已经有十年整。赵破虏救过他的命,他替赵破虏挡过刀,以命换命,刀枪剑雨中结下无比深厚的情义。
    赵破虏至今未婚,对他的教导有如子侄;他有父等于无父,早在心里把他当作父亲一般的人物。是以,赵破虏的一喜一怒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赵将军,您怎么了?”
    赵破虏沉闷半晌,站起来说道:“无恙,陪我出去走走。”
    两人骑上马,魏无恙刚想问他去哪里,赵破虏率先扬鞭朝西北方向而去。
    一路疾驰,来到高阙关隘之下,赵破虏勒住缰绳,下马登山。到达山顶,他指着脚下绵延不绝的群山说:“无恙,你看,当年三十万蒙家军渡河以后就是从这里出击匈奴的,一路势如破竹,取河南地,据阳山、北假,直把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向北奔命。”
    “无恙,”赵破虏眼里带着憧憬,“这是汉史上对匈奴作战取得的最大胜利,匈奴人丢盔弃甲,远遁漠北,连王庭都弃了。你能想象那个令人激动万分的场景吗?”
  魏无恙知道赵破虏最钦佩的便是那位功勋卓著的蒙将军,他展目四眺,虽是六月,塞北特有的凛风仍刮得脸颊生疼,方圆百里渺无人烟,只有稀稀疏疏不知名的野草从上坡上探出头,迎着北风翩翩起舞。哪怕被疾风吹弯了腰,刮低了头,仍会在风停的间隙努力站直身体,迎接下一轮吹袭。
    风沙吹散前人功业,文人眼里看到的是落寞荒凉;武将看到却是精神不灭,浩气长存。
    “赵将军,无恙是个粗人,不懂凭古吊今,也不喜欢悲春伤秋。无恙只知道做比说管用,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哈哈……”赵破虏满腹惆怅,还没来得及抒发一下情怀,就被这个讷于言敏于行的下属逗笑了。
    他就是个怪人,勇敢果断,每次征战都冲在最前头。用兵不拘古法,善于长途奔袭,闪电战,大迂回、大穿插。
    “那行,不悲春伤秋了,”赵破虏看着魏无恙挠头,“不怕你见笑,我最初从军是为了一个女人,不过现在却是真的爱上了这里,在我心里这里一点都不比丰京差。我毕生心愿就是消灭匈奴,永绝战争,我有预感咱们以后的功绩不在蒙将军之下。”
    魏无恙听得一动,抬头看了一眼。赵破虏对他的了解不比他少,笑着打趣:“怎么?难道你也是为了女人才从军的?”
    魏无恙脑海中浮起一抹倩影,俊脸难得红了。
    赵破虏大奇,追问:“真被我说中了?难怪你这么大年纪还不成家,原来是心里有人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隐疾呢!前几天刚到一批营妓,有几个模样不错还是雏儿,本来打算留给你试一试,看不看能不能治疗你的隐疾,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既如此,我就放心了。”
    “咳咳咳……”魏无恙被赵破虏的话呛到不行。
    赵破虏不知道,军中却都传疯了,说冠军侯是本朝第一伟男子。
    事情还得从上个月说起,当时他带着一队人马去侦察河西地形。返程的时候,误入祁连山脚下、嘉峪关以西一个叫黑山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大湖,在一条赫红色的山脉下四周全是戈壁,只有这一片蔚蓝色水域,绿树红花,水肥草美,野马成群。
    在茫茫戈壁中能看见这样一片绿洲实在教人惊喜,大家纷纷脱衣入水,他也跟着脱得只剩犊鼻裤跳了下去。
    本来游得好好的,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湖真大,水真多”,就这一句引得一帮大老粗朝他挤眉弄眼,问他有没有见过女人的水。
    刘嫮和腓腓的泪水他都见过,于是老老实实点了个头。
    他们又问他见过几个,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该说一个还是两个,最后犹犹豫豫地报了两个。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大家怪叫连连,问他“双珠戏龙”什么滋味,还问他两个女人的水哪个的好喝。
    他觉得奇怪极了,好端端地舔人家眼泪干甚么,还想问“双珠戏龙”是什么意思,却见好友郝贤笑得“哎哟哎哟”直揉肚子。
    这个损友的德性他是知道的,能让他笑成这样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心里大呼不妙,直觉掉进了众人的陷阱。
    大家见他抿着唇不肯往下说,纷纷说起自己“见水”的经历。越说越兴奋,越说越下.流,他这才知道此水非彼水,顿时臊得一张脸通红。
    可恶竖子竟然还不肯放过他,告诉他女人分三六九等,极品女人如蜜桃,芳香四溢,鲜美多汁,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满嘴生津,回味无穷。
    可怜他当了二十五童男子,哪里经得起这么一帮荤素不忌的鲁夫如此撩拨,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下如吹气一般起了反应。
    他的动静自然也被其他人看见了,大家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吃惊地盯着他的下身。那种被郝贤事后形容为“顶礼膜拜”的目光,令他且羞且气,又无可奈何,发作不得。
    这还没完,回到营地,他“伟男子”的称号不胫而走,大家看他时都会顺带扫一眼他的腿根。他发誓,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想杀了亲如手足的兄弟。
    “无恙,想什么呢,脸这么红?该不会在想你那位心上人吧?”赵破虏调侃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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