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府里,刘蝉衣正在一遍遍端详芳洲写的那封“休书”,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不禁对女儿越来越佩服。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我有五重深深愿:一愿细君千岁,二愿己身常健,三愿深情相顾恋;四愿妇唱夫随,五愿生死不离散。”
第90章
芳洲和无恙相偕走进门,王媪一看见她就像看见了亲人,连忙起身拜倒:“翁主,妾身被猪油蒙了心,不该逼着你同意无恙纳妾,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您大人有大量,要怪就怪妾身,请您跟无恙重归于好吧。”
芳洲一把托住她,还未说话,就听刘蝉衣嗤笑一声,轻飘飘的语调里满是不屑:“笑话,腓腓凭什么要原谅你?你以为你谁,想离就离,想合就合,我堂堂翁主还得听你差遣?”
“啊?!”王媪傻眼了,急得六神无主,“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芳洲脚下。
“翁主,妾身诚心悔过,妾身发誓以后一定将您当亲生女儿看待,再也不会干涉你们夫妻之间的事。”
她说得恳切,刘蝉衣却听得一把邪火“嗖嗖”往上蹿,柳眉倒竖,一巴掌拍在案上:“你还想有下次?我呸,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
这哪里是弱不禁风的皇室公主,分明就是头凶巴巴的雌老虎,王媪面色发白,吓得瘫坐在地上。
“君姑请起,大长公主只是说笑而已。”芳洲上前搀扶王媪,她却一动也不敢动。
芳洲无奈,只得走到刘蝉衣身边,抱住她的胳膊,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撒娇:“好阿母,您就别再吓唬君姑了,要不然无恙该心疼了,他心里不舒服女儿不落忍。”
“你呀。”刘蝉衣点点芳洲翘挺的小鼻头,心情在她那一声声“阿母、女儿”里兴奋得无以名状,见她替王媪求情,不由佯怒道,“活该一辈子被那臭小子吃得死死的。”
芳洲偎依在她肩头,笑嘻嘻道:“哪有,分明是女儿将他吃得死死的才对。要不然以君姑这种闹法,他早该纳了绿珠了。”
“他敢!”刘蝉衣陡然拔高声音。
“好啦好啦,女儿保证他不敢,别生气了。”芳洲在她肩头蹭来蹭去,像只淘气又可爱的小猫儿,与儿时在她怀里的情景别无二致,刘蝉衣眼眶一红险些泪崩,动动唇,终究松了口。
“行啦,新做的衣裳都要被你揉坏了,我不跟她一般见识,你去吧。”
“我就知道阿母最疼我。”
芳洲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起身走到王媪身边,将惊疑不定的她扶起,温声道:“君姑请起,大长公主和我都已经原谅你了,往事已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少女笑意盈盈,温婉可亲,和身后冷着脸、虎视眈眈的刘蝉衣形成鲜明的对比。王媪终于相信魏无恙说的,翁主对她足够客气的话了。
“翁主!”她又羞又愧,红着脸嗫嚅,“我之前那么对您,还说您是小……,您都没有跟妾身计较,妾身向您道歉,有您这样的妻子跟儿媳,是无恙与妾身之福。”
说罢,伏在地上深深一揖。芳洲连忙将她扶起,搀着她坐到案后:“君姑折煞腓腓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前的咱们就全翻过去吧。”
“哎!”王媪激动地应了一声,眼里闪着喜悦的泪花。魏无恙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谁说姑媳是天敌?那是他们没有碰到这么聪慧又大度的好妻子!
是夜,他使坏地将芳洲压在身下,按着她嚷嚷着算总账。
“坏东西,我就不该陪你疯,你的剑走偏锋险些把我也给搭进去,我阿母倒是乖觉了,可是你阿母看我不顺眼了。”
他抱怨的模样像个闹脾气的孩童,芳洲忍住笑,装模作样的问:“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补偿我。”
“怎么补偿?”
“嘿嘿。”魏无恙邪邪一笑,从贴身里衣掏出一样东西,“但有所求,立等可取”八个明晃晃的大字在芳洲面前摆来摆去,她的俏脸马上就红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呐,她这一辈子怕是要被这厮用这个“威胁”到死吧。
芳洲伸手去抢,嘴里嚷道:“这个上次已经用过了,你怎么还拿出来?”
“哦,是嘛?”魏无恙伸直胳膊,说了句特别欠揍的话,“谁教你不写期限的。”
又不是收据借条,写什么期限?芳洲气得牙痒痒,伸出脚想踹他,却被魏无恙的铁掌一把抓住白皙的脚踝。他轻薄的目光沿着她的腿一寸寸上移,最后定在她大腿根上,芳洲被他看得浑身发热,正要挣扎却听他一本正经地问:“腓腓,你还想骑我吗?”
“咳咳咳……”
芳洲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震惊跟羞涩了,一扭腰转身躲到被子里装死。
魏无恙随后也跟着钻进来,含着她的耳垂追问:“腓腓,你怎么不回答我呢?”
“大、色、胚!”芳洲咬牙切齿,用尽全力跟他带来的欢愉对抗。
“那□□给你看。”
魏无恙像发了狂一般在她胸前肆虐,芳洲被他弄得浑身发软,迷蒙的水眸倒映着帐顶的一抹红色显得格外动人。
等等,红色?芳洲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正在胸前忙活的大脑袋。
“无恙,无恙,我有事跟你说。”
“有什么事能比现在的事重要?
”魏无恙忙个不停。
芳洲又扯了扯他的头发,声音居然有些颤抖:“应该这个更重要一些,我、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来月事了。”
“你不是说月事早几天晚几天是常有的事吗?一个月没来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魏无恙不以为然,继续手中动作,芳洲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他马上有了感觉。
“腓腓,准备好了没有?我要进来了。”
“可是,”芳洲做着最后挣扎,“我今天问过阿母了,她说这么长时间没来月事九成是有了。”
“我的亲祖宗哎!”
最后关头,魏无恙硬生生把刺出的“利刃”收了回来。这样的事再来一次,他怕是就要废了。
“睡觉!”他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用被子把芳洲裹得严严实实,“明天一早就去请医工,要是谎报军情,看我怎么治你!”
芳洲:“……”
翌日,当胡子花白的老医工向魏无恙道喜时,他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真、真有了?”
“翁主虽月份尚浅,但小人行医四十年,还是把出了滑脉,恭喜大司马升任父亲。”老医工见过不少准人父,但像魏无恙这么呆的还是头一个。
“好好好!”魏无恙喃喃自语。
“好什么好,还不赶紧给老先生赏银?”刘蝉衣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对女婿的不满到达顶点。臭小子呆头呆脑,傻里傻气的,腓腓当初到底看上他什么?
“阿母!”芳洲在她身旁轻轻扯她衣袖,她只好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该赏,重重有赏!哈哈哈……”
魏无恙终于回过神来,命人给老医工一个大大的香袋。老医工掂着沉甸甸的袋子,笑得合不拢嘴:“再过一个月,小人再来替翁主把脉,到时候就能知道胎儿是男是女了。”
“好好好!”魏无恙再度傻笑,刘蝉衣嘴角微抽,目光偏向一旁,实在不想看他这副样子。
王媪眼角微湿,一边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附和魏无恙:“太好了,太好了,苍天有眼,我儿终于要当父亲了。”
是夜,王媪将魏无恙叫到房里,这是时隔十六年,母子二人之间唯一一次难得的温馨。看着即将为人父而意气风发的儿子,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无恙,阿母到今日方知你心里多么盼望家的温暖,原来阿母当年真的做错了。日子再苦,咬咬牙总能挺过去,若是我们在一起,你也不会受那么多□□。”
魏无恙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母亲,百感交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说将他送到魏家是多么迫不得已,年少时他还会愤怒,但今天他终于懂了。
没有哪个父母不盼望孩儿好,处在她那样的境地,将他送给生父,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阿母,我不怪您。如果不跟着父亲,或许我们两个都会饿死。”或许永远也遇不上刘嫮,没有她,他的生命才是真的灰暗。想到这里,他终于释怀了。
“腓腓有孕在身,您就留下来跟我们住在一起吧,以后让您的孙儿孙女好好孝敬您。”
“不用了,阿母老了,没几年活头了,想在死之前落叶归根。你就安心跟翁主好好过日子吧,一定要对人家好啊,现在像她这么好的女郎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我省得。”魏无恙走到母亲身边蹲下,握着她的手,“您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去找长公主,她会帮你的。”
“好好好。”王媪又惊又喜,拍着他的手背哽咽。
“阿母,绿珠心思太深,您一定要提防她,不要被她骗了。自己身边也要多留点银子,不要再大手大脚了。”
“我知道,阿母全听你的。”王媪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失声痛哭。
魏无恙微微笑了,浑身轻松,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终于搬走了。十六年,他终于跟阿母、跟过去的自己彻底和解了。
第91章
王媪和绿珠走后一个月,长公主托人从丰京给魏无恙捎来一封书信,信是王媪请长公主代写的。信上说回京后绿珠去了一趟宫里,好像得了某位贵人青眼,赏赐了不少好东西,还说了一门不错的亲事。
从那以后,总有人在魏府门前探头探脑,王媪不确定两者之间是否有联系,但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
魏无恙拿着信沉思良久,当晚便趁着夜色掩护将芳洲父女送到位于云中以北的狐鹿姑帐中。去了才知道,狐鹿姑正忙着迁徙,就等着他们过来了。
云中虽好,终究还是汉地,所以早在几个月之前,狐鹿姑就开始物色新的驻地了,他最后看中了位于河西终点的敦煌。此处是连接中原与西域的交通要塞,进可攻退可守,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他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大部分族人和王庭迁徙过去了。
只等芳洲跟魏无恙一来,剩下的所有人就可以开拔了。
“无恙,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狐鹿姑对魏无恙还要回雁门的举动大为不解。
魏无恙深深一揖:“单于,无恙官职在身,现在还不能离开,腓腓和外舅就劳您多费心了。”
听他这么说,狐鹿姑心下了然,眸中赞许之色大盛,大手一挥,豪迈道。
“这个你尽管放心,腓腓是我部未来单于,我就是不顾自己,也得先保住她。可别让腓腓等太久,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尽快来敦煌找我们。”
“一定!”魏无恙抱拳,不敢看芳洲转身要走,却被一双小手扯住了衣襟。
“呜呜呜,你都不看我一眼。”有孕后的小女人更娇气了,情绪来得又快又急,常常说哭就哭。魏无恙一个头两个大,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
“腓腓,我不看你是怕舍不得你,你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呜呜呜,当然要快去快回了,我可不想生产的时候你不在身边。”
这才两个月的身孕,离生产还早着呢,他再怎么磨叽也不可能拖上半年吧?魏无恙伸手替她拭泪,眼中柔情无限:“好腓腓,我答应你,等我向大将军递交辞呈,把军务交割清楚,我就马上回来,肯定赶得上咱们孩儿出世。”
“说话算数?”
魏无恙一脸坚定:“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保证算数。”
芳洲点点头,这才依依不舍地目送他远去。然而,二人都没有料到的是,他到底还是食言了。
回雁门不到三天,宫里突然来了圣旨,黄门令带着大批羽林卫前来,宣召刘康父女火速回京。
此时魏家大门紧锁,人去楼空,黄门令扑了个空,心中焦急万分,以为魏无恙一家得到风声提前跑了,连忙带着人到军营拿人。
见到魏无恙,他不由大大松了口气,总算能够交差了。
“大司马,陛下宣召临江翁主父女回京,请问他们现在何处?”
“无可奉告。”
魏无恙拽拽地丢下一句,转身忙开了。黄门令愣了,对他拒不合作的态度气得牙痒,但又无可奈何,不得不陪着笑脸:“大司马,这是陛下旨意,奴婢只是个跑腿的,还请您不要让奴婢难做。”
“外舅已经辞官,与朝堂再无瓜葛。翁主是我妻子,一介内宅妇人,更是与朝堂无关,陛下诏他们回去干甚么?”
“这个……”黄门令谄笑,“奴婢不知,奴婢也只是照旨办事,不如等翁主回了丰京亲自问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