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荆楚客
时间:2018-11-23 10:31:59

    “无恙,你怎么了?”
    突然的沉默令王媪手足无措,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魏无恙并非从小就是这副脾性,十岁以前的他活泼可爱,跟她也很贴心。十岁以后,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冷硬如冰,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没什么。”魏无恙收回视线,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是要银子还是要我?”
    “我、我、我不知道……。”
    王媪语塞,银子和儿子,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可她年纪大了,边地又苦寒,再说她与他十六年没有生活在一起,早已生了隔阂,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刘芳洲。
    “那绿珠怎么办?”
    “当然是送她回丰京了。”
    “不行不行,我带她来是给你当侧室的,怎么能将她送回去?你年纪不小了,成婚大半年一点动静都没有,早该纳妾了。”
    “阿母,家和万事兴,你仔细想想绿珠的所作所为,你觉得她像个
  安分守己的人吗?若真把她纳进门,只怕会家无宁日。”
    “你这完全是偏见,我瞧着绿珠这孩子就挺好,在丰京都是她来陪我说话,要不然我一个孤老婆子还不知道多寂寞呢。”
    这种鸡同鸭讲的感觉实在挫败,魏无恙深深叹了口气,垂下眼睑:“我给你百金,你回丰京吧。”
    王媪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只要你纳了绿珠,哪怕不给银子我也愿意走。”
    魏无恙沉默不语,半晌,就在她以为他肯定会斩钉截铁反对时,忽听他说道:“这个家一直都是翁主说了算,阿母如果能说动她同意我纳妾,我就照做。”
    王媪喜出望外:“真的?”
    “当然!但是,我有个条件——”
    “快说,什么条件?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我都答应。”王媪早已按捺不住。
    “不管这件事成与不成,你都得接受翁主,尊重她,善待她,把她当成女儿一般疼爱。”
    “这怎么可能……”王媪刚想反对,一抬头瞧见魏无恙两道浓眉拧到一起,满脸不悦,生怕他反悔,连忙咬牙道,“行,我答应你!”
    …… 王媪一回房,绿珠就殷勤地迎上来,扶她到床边坐下,又倒了一盏茶递到嘴边。
    “珠儿,还是你孝顺,不像那个女人,到现在我都没喝上她一口茶。”
    “姨母,表兄找您做甚么?”绿珠急于知道他们母子到底说了些什么,破天荒地没有附和她的话。
    “当然是好事,”王媪没有半分被晚辈打断话的不悦,拍着绿珠的手,满脸皱纹笑成一朵花,“你表兄说只要我能说动那个女人松口,他就同意迎你进门。”
    “真……的?”绿珠兴奋得声音都颤抖了。
    “你表兄当着我的面亲口说的,还能有假?”王媪把杯盏往案上一放,拉着绿珠往外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个女人。”
    卧房,芳洲正在看书,见她们来了笑吟吟地请王媪上坐,又命人沏了茶水、拿了糕点招待。
    王媪见她忙里忙外不屑地撇撇嘴,现在才想起来献殷勤,晚了!
    绿珠心里又是另外一番滋味。这是她第四次与芳洲面对面接触,每一次见她,都有不同的感受,或娇媚,或清丽,或大方,或端庄,她有无与伦比的美貌,也有常人不及的仪态。
    跟她这样的天之骄女争夺魏无恙,她一点把握都没有,万幸的是,姨母站在她这边。
    “翁主还会识字?”见芳洲面前堆着厚厚的竹简,她羡慕又嫉妒。
    芳洲浅笑:“略微认识两个字,还是无恙教的。他军务繁忙,还手不释卷,实在可敬可佩。”
    听言,王媪忍不住眉飞色舞,还是自己儿子厉害,连皇室女都要跟他学认字。绿珠却觉得她的笑刺目极了,分明就是故意炫耀,怎么看怎么讨厌。
    不知是不是芳洲那番话起了作用,王媪忽然觉得她也没那么讨厌了,起码态度谦逊,还知道在外人面前维护郎君。这样想着,她对接下来的话题充满信心。
    “那个小……咳咳咳……小、儿媳啊,”王媪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骂人骂顺溜了,一时半会儿还真还不过来,得亏她反应够快,能够把话圆回来。
    芳洲笑眯眯应了一声,甜甜道:“君姑,您不是只有无恙一个孩儿吗,哪来的大儿媳?
    “咳咳咳……”
    王媪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儿,咳得差点岔气。什么大儿媳二儿媳的,敢情小浪蹄子这是拐着弯儿骂她呢!
    绿珠连忙跑过去给她顺气,顺便瞪了芳洲几眼:“姨母,您要不要紧?要不我们明天再来找翁主说那件事吧,反正表兄已经同意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经她一提醒,王媪马上像打了鸡血般精神抖擞,得意地对芳洲说道:“无恙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翁主嫁进魏家都大半年了,到现在还没有身孕,为了子嗣计,他要纳妾。”
    芳洲端起茶,掀开杯盖一小角,闲适地啜了一口,随后又不紧不慢地将茶盏放回原处。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连王媪都不得不承认这小浪蹄子的确有浪.骚的资本,不怪她儿子迷恋得紧。
    见她不说话,王媪继续说道:“无恙和绿珠打小就亲近,若不是我们家家境差,她阿翁看不上眼,他们俩早就成亲了,到现在说不定都儿女成群了。”
    话说到这儿,芳洲终于应了一句:“这么说君姑早就相中了人选?”
    “当然,珠儿最合适不过。”
    “哦。”
    “哦是什么意思?”芳洲一副四两拨千斤的样子令王媪十分不喜,她有些毛了,“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让你出这个门!”
    芳洲敛去笑意,俏脸微寒:“我若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就是犯了七出之条,我要让无恙休了你。”
    芳洲听了她的话,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毛笔“唰唰唰”三下两下就写满一张锦帛,随后递给王媪冷冷道:“拿去!”
    王媪呆愣:“这是什么?”
    芳洲一面吩咐侍婢整理箱笼,一面让亲兵准备马车,待一切打点妥当,她提起裙摆毫不留恋地往外走。临出房门前,她回头看了看屋内呆滞的二人,嫣然一笑。
    “恭喜君姑得偿所愿,这封休书记得要交给无恙拿到官寺登记入册,要不然不会作数的!”
 
 
第88章 
      直到芳洲带着侍婢和亲兵利落地消失在门外,王媪和绿珠都没回过神来。黔首和离都没这么痛快的,这位倒好,二话不说就收拾东西走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等魏无恙回来,她们要怎么交差?
    王媪苦着一张脸,如丧考妣:“珠儿,我觉得我们可能闯祸了,无恙那么喜爱那个女人,要是知道我把她气得和离,他非得杀了我不可。”
    “不至于吧?”绿珠虽然兴奋得心脏狂跳不止,但也觉得事情顺利得诡异,听到王媪这么说,一下子就急了,“姨母,您就不要吓唬珠儿了,表兄是朝廷重臣,又是您的亲生儿子,再生气也不敢弑母吧?”
    “唉,你不明白啊,无恙这个孩子冷情又记仇,十岁那年我将他送到魏家,从那以后他就恨上我了,十六年来跟我说的话统共不超过十句。你也看到他对那个女人的看重了,除了那个女人,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对谁笑过,我断定这回他肯定饶不了我。”
    “那、那怎么办?”
    绿珠也慌了,如果魏无恙真这么混不吝丁、六求不认的话,她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别说迎她进门了,不把她打一顿丢出去就算客气了。
    关键时刻,还是王媪脑瓜子好使:“走,赶紧到门口去把那个女人拦住,一定不能让她走。”
    “好。”绿珠连忙起身来搀她,二人一路飞奔到大门口,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只见整条巷道空空荡荡,鸦雀无声,连个人影子都没有,更别提芳洲的车驾了。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王媪手足皆凉,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哀嚎,“我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无恙肯定会恨死我的,他以后再也不会认我了。呜呜呜……”
    她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完全就是个市井泼妇的样子,绿珠没有上前搀扶,而是厌烦地撇过头去。
    她今年二十有二了,说了几门亲事都不顺遂,听说魏无恙发达了,父母就让她来边关碰碰运气。如果不是这样,鬼才要奉承这个无赖老妇,她阿翁虽只是亭长,但大小也是官吏,与贩夫走卒为伍,简直是自降身份。
    “姨母,您别哭了,珠儿这里有一计,保证表兄不会怪罪您,您要不要听?”
    “什么计?”王媪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珠儿快快说与姨母听听。”
    “姨母只需如此如此。”绿珠眼底精光一闪而过,凑到王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王媪听得连连摇头,忍不住质疑道,“这样真的好么?咱们弄得无恙家都散了,还要说谎骗他,会不会太过分了?若他以后知道……”
    “姨母啊姨母,都这个时候了,是保命要紧还是诚实要紧?”
    “那好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王媪思来想去,终于咬牙做了决定。绿珠笑而不答,入了局就是棋子,哪里由得了她。
    晚间,魏无恙回府,发现家里居然冷冷清清,除了王媪姨甥两个,竟见不到第三个人。
    “翁主呢?”
    王媪眼神闪躲,僵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她……走了。”
    魏无恙的俊脸马上黑了下来:“走了?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你走以后我去找她说话,她一听说你要纳妾就发疯了,先是百般咒骂于我,后来又开始骂你,说你、说你……”
    “说我什么?”
    魏无恙脸沉得能滴出水,薄唇紧抿,一双眸子泛着幽光,教人不敢直视。
    王媪在他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稳了稳心神,一口气说出一长串话:“她说你出身低贱、粗鄙不堪,与她门不当户不对,她早就受够了你,还说你就是一介莽夫,不懂怜香惜玉,她不想与你留在苦寒边地受苦。”
    饶是知道她们谎话连篇,魏无恙还是有片刻的失神。的确,出身与门第,是他与芳洲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也是他最在意的事情。不得不说她们姨甥真的很聪明,知道他什么地方疼,就拿刀子往什么地方捅。
    “翁主真是这么说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珠儿。”王媪早扛不住魏无恙鹰隼般的目光,连忙搬出救兵。
    一个劲往后躲的绿珠在心里把她“问候”了无数遍,迎着魏无恙嗜人的神情硬着头皮道:“表兄,翁主的确是这么说的,她还写下了休书。”
    “休书?”
    魏无恙心中一惊,眸色更深了,小犊子只说剑走偏锋,可没说要走这么偏啊,她这是要干甚么?
    “对呀,”王媪见他面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心疼道,“无恙,阿母知道男人被休面上无光,但是她这种女人高傲又自大,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说走就走,不要也罢。你和珠儿青梅竹马,让她做妾本就委屈了人家,现在好了,你们之间没有了障碍,你正好娶了她。”
    “休书呢?”魏无恙根本不接她的话。
    “在这儿。”王媪哆哆嗦嗦地将一方锦帛递到他跟前,小心翼翼道,“喏,不是阿母骗你,这真是那个女人亲手写的休书。”
    魏无恙看着芳洲写的“休书”,忍不住嘴角抽搐,见母亲正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沉下脸说道:“还真是休书,字倒写得不错。”
    他的样子似笑非笑,似怒不怒,王媪有些吃不准他的心思,见他夸芳洲的字,马上附和:“那当然啦,你教的弟子怎么会差。”
    魏无恙莫名其妙:“我教的弟子?”
    “对啊,那个女人说是你教她写字的。”
    魏无恙忍不住嘴角抽了又抽,小犊子到底是在捧他还是在踩他呀?他肚子里墨水再多,那也是半路出家,哪里比得上两世被人精心培养的她有才华。还说什么跟他学写字,她不充他先生就不错了。
    他平静地将休书放进怀中,再没有多余的话,抬脚朝卧房走去,王媪和绿珠对视一眼,皆悄悄松了口气。
    “家里没有仆妇侍婢,谁来做饭、打扫清洁?”魏无恙忽然顿住脚步,转身问道。
    绿珠早已心花怒放,随口应了一句:“可以到外面买啊。”
    “你说得倒轻巧,哪儿来的银子?”
    王媪有些傻眼,见他不似说笑,连忙追问:“你不是还有俸禄和食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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