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荆楚客
时间:2018-11-23 10:31:59

    祝余惊疑不定地望向魏无恙。
    她张张嘴,欲言又止,想到魏无恙这些年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想到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付出的努力,心头一软,终究还是将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和盘托出。
    “翁主生母并非前燕王后,而是……而是文帝最宠爱的幼女乐阳公主。当年公主和亲车队取道燕国北上,燕王刘全见到公主惊为天人,公主嫁去匈奴后,他也一直念念不忘,为了得到公主,将冶铁术偷偷赠予匈奴,作为回报公主被乌朱单于抵给他三年。”
    “砰!”魏无恙大掌重重拍在案上,竟将案面震开一条裂缝。
    “无耻之徒,猪狗不如!”
    魏无恙突然问: “燕王是翁主生父吗?”
    “不是,她的生父另有其人。”
    这还差不多,这样的人怎配为人父!魏无恙双眸喷火,俊脸黑沉,他终于明白刘全为什么要送刘嫮去丰京了,这样的身世配上绝世容貌,可不就是送死的绝佳人选么。
    他想起他每次去找前燕王后时,她那不屑的眼神跟轻蔑的话语:“她就是个灾星,你总来打听她干甚么?”
    她恐怕早就忘了,若没有这个灾星替她挡着,她哪来现在安逸的生活。
    “嬷嬷,你知道乐阳公主近况吗?”
    祝余又哭:“婢子不知,婢子一直都想去找她,想当面向她请罪,是我没有照顾好翁主,我对不起她。”
    “嬷嬷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乐阳公主。明天我要护送临江王回江陵,你跟我一起走吧,他家的小翁主正好缺个嬷嬷。”
    见祝余沉默不语,魏无恙又补充一句:“她跟嫮翁主一样,从小就没有阿母。”
    祝余被他说得眼泪汪汪,心也软了,终于点头应下。魏无恙嘴角上扬,露出得逞的笑容。
    ……三十天了,芳洲每天都要到江边来等父亲和魏无恙,她的木匣子被河卵石装满了,他们还是没有回来。今天,她又像往常一样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往回走,忽听身后有人唤她——
    “腓腓,腓腓,阿翁回来了,阿翁回来了!”
    “哎!”她的失落一扫而空,脸上扬起明媚的笑,转身提起裙子就朝水边跑,直把船上的魏无恙看得皱眉。
    江水那么深,她的个子那么小,掉到水里可不是好玩的。
    他迅速跳下船,趟过齐腰深的江水,赶在芳洲下水前制止了她。
    “翁主,没有人陪在身边的时候,不可以涉水。”
    “无恙阿兄,腓腓好想你啊!”小翁主一点都不怕他的黑脸,笑嘻嘻地望着他,“你看,我都想瘦了。”
    魏无恙果真去看她的脸,她脸上长肉了,鼓鼓的,像两个红果子,饱满,红润,水灵。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可爱极了。
    魏无恙的心都要被她融化了。
    刘康也从船上下来,芳洲见了转身投到他的怀抱,脆声脆语:“阿翁,我好想你啊,你看我都想胖了。”
    刘康“扑哧”一笑,接住女儿身子,掐着她的小脸,说道:“那就多想会儿,小女郎肉乎乎的才好看。”
    芳洲抱着父亲脖子娇笑,从他肩头看到祝余,忽然对一旁的魏无恙叫:“无恙阿兄,这个嬷嬷我在哪里见过。”
 
 
第11章 
      魏无恙被芳洲说得心惊肉跳,有心想追问两句,她却转身搂着刘康脖子唧唧喳喳说起别的事,让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半句话也插不进去。好不容易等到身边无人,他将她带到僻静处,边问边观察她的神色:“腓腓在哪里见过祝嬷嬷?”
    芳洲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头上双髻垂下来两个别致的小银铃,在半空中随风摇摆,晃过来晃过去,一如魏无恙此刻的心情。只见她大眼扑闪,半响才嘻嘻笑道:“不记得了,就是看着面善。”
    魏无恙心中一热,手伸进胸口,顿了片刻从怀里掏出歧头履,目光灼灼:“那腓腓认识这个吗?”
    “不认识,”芳洲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她看也不看一下,一把格开,皱眉道,“无恙阿兄为什么要把别人的丝履揣在身上?”
    魏无恙疑虑丛生,听到她的话连忙解释:“这是陛下给我的,他让我用这只丝履挑选家人子,他说只有穿得上这只丝履的才有资格参选。”
    “想不到陛下还有如此雅致,”芳洲突然冷了声音,脸若寒星,“那么多正事不做,偏要学亡国之君行径。”
    “翁主慎言!”魏无恙不防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突突直跳,赶紧四处张望一番,回过头来一脸严肃。
    “腓腓,祸从口出,这样的话阿兄不想听到第二次。你阿翁好不容易脱罪,你可千万不能给他招祸。”
    芳洲脸色苍白,倔强地沉默着。她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原本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这只丝履她就怒从心上起,愤懑,绝望,无助各种情绪交织几要将她没顶。
    她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只能生自己的闷气。
    魏无恙也发现了芳洲的反常,黑眸微敛,若有所思。他刚想宽慰她两句,却见她“嗖”地起身,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径自走了,而且她脚下生风,越走越快,眨眼间就将他远远抛在了身后。
    魏无恙看着她逃命般的背影,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反常一定与这只丝履有关,确切地说与她以前的事有关。
    她进宫那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魏无恙只觉得心头酸涩难耐。有些苦,看得见,说得出口;有些疼,埋在心里,无法言语,只能自己默默承受。她才十岁,不该如此,他真希望自己能帮她更多。
    无暇多想,第二天魏无恙和刘康就为选家人子忙活起来。古来泽国多美人,他原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人,谁知事情却并不顺利。应选的人虽多,符合要求的却难找,穿得进歧头履的容貌欠佳,容貌上乘的又穿不进歧头履。眼看着半年时间一晃而过,事情却毫无进展,刘康急得吃不下睡不好,嘴里长满燎泡。
    魏无恙只得给皇帝上书,提出离开江陵到别郡去寻访合适的家人子,刘炽却回复说只能在临江国找,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回京。
    魏无恙无法,只好扩大寻找范围,一晃两年过去,芳洲也长成十二岁的半大女郎,佳人却依然难觅芳踪。倒是芳洲,跟随父亲和魏无恙走遍临江境内大小五十余城,她的眼界和见识越发开阔了。
    建元十二年春末,在西陵江水边一个叫桃花坞的地方,他们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
    此女名叫文繁缕,年方十八,小字明月奴,人如其名如明月之姣姣,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连芳洲见了都忍不住暗赞一声。
    桃花坞里生活的全是当地土人,能歌善舞,热情奔放。
    他们的女郎颈上套着大银项圈,手腕和脚上也套着小项圈,项圈上有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咚咚”,声如泉涌,十分悦耳。
    芳洲看见明月奴的时候,她正光着脚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跳舞,宛如众星捧月。她跳的舞跟汉人的舞完全不一样,没有繁杂动作,只是一个劲的旋转,一连转了十多圈都不见眩晕,长长的头发随着她的转动四散开来,说不出的狂野美丽。
    芳洲从未见过这么有活力,这么张扬的女郎。
    三个人当中,明月奴的目光最些投向魏无恙,但她却第一个把她拉到场地中央,示意她跟着一起跳舞。
    起舞娱人是舞姬才干的事,芳洲身份尊贵,怎么可能当众跳舞。她摇摇头,准备退回去,明月奴却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旁边的土人也跟着打拍子起哄。
    芳洲求救地看向父亲,还未等刘康发话,魏无恙已经长腿一迈,轻松走到她身边,说道:“翁主羞涩,不如由我来唱一曲吧。”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他的歌声声振林木、动人心魄,有种莫名的悲壮和苍凉,芳洲听得痴了,仿佛看到大漠孤烟,战马奔腾,明月奴更是听得入迷,不自觉地松开了芳洲的手。
    明月奴踮起脚尖,一个旋转就转到魏无恙身边,围着他边唱边舞。她的歌声空灵清越,与他的低沉苍茫相得益彰;她的长发不时拂到他脸上,妩媚勾人,连站在旁边的芳洲都能闻到发
  上淡淡的香气。
    土人们节拍打得更凶,不断有人在说“好一对璧人、真是般配”等话,芳洲直觉心里堵得慌,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转身悄悄离去。
    中午饭是在当地头人家用的,明月奴是头人女儿,席间紧挨魏无恙而坐,不停给他夹菜,把他的饭碗堆得比小山还要高。芳洲食不知味,三下两下扒完了一碗饭,一放下碗,顾不得众人异样的眼光,快速走了出去。
    再待下去,她真怕自己会当众失态。
    *
    建元十年,惠帝对匈奴主动发起攻击。他任命赵破虏为车骑将军,出兵上谷;太仆李贺为轻车将军,出兵云中;大中大夫李敖为骑将军,出兵代郡;卫尉广利为骁骑将军,出兵雁门,四人各领一万骑兵,共击匈奴。
    然而,结果却不尽人意。四人中除了赵破虏到达匈奴祭祀圣地龙城、斩杀数百人外,其余三人皆大败而归。
    李贺无功而返,李敖损失骑兵七千,广利被匈奴俘获使计逃脱,惠帝震怒判后两人斩刑,二人依律用财物赎罪,贬为庶人。
    第二年,车骑将军赵破虏领三万骑兵,从雁门出兵,斩敌数千人。作为报复,匈奴同年入侵辽西、渔阳两郡,杀死辽西太守,掳掠渔阳二千多人。
    一赢一输,功过相抵,劳民伤财做了场无用功。
    惠帝愤怒难当,十分怀念魏无恙的骁勇善战,有心招他回来,又舍不得寻找伊人之事前功尽弃。方圆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临江国,而且很快就会有眉目。
    建元十二年,惠帝在方圆的建议下,改翌年年号为“云光”。
    云光元年,三十岁天子刘炽的运程果如他的新年号一样,直上云霄,光芒万丈。
    第一件喜事,大婚十年的皇帝,在臣子们长久以来且疑且虑的复杂心态中,终于迎来自己的嫡长子,也是第一子,一举打破皇帝无子、帝位旁落的风言风语。
    第二件喜事,车骑将军赵破虏从云中出发,向西攻打匈奴,直奔高阙,先攻取河南地,后西下陇西,俘获几千匈奴士兵,缴获牲畜十万头,还赶跑了白羊王和楼烦王。
    惠帝龙颜大悦,在河南地设朔方郡,从此长城内无匈奴。
    第三件喜事,便是魏无恙经过两年寻访,终于找到一位姿容昳丽,善音律的美人,她的脚与那只歧头履分毫不差。
    美人一进宫就获得惠帝宠爱,被封为明月夫人,次年产下一子,封鲁王。而立之年的惠帝在明月夫人身上找到前所未有的活力,仿佛一下子年轻十岁,生龙活虎,充满干劲。
 
 
第12章 
      自匈奴被长平侯赵破虏赶到阴山南麓以北后,边境很是安宁了一段时间。逃离家园的百姓纷纷回归,更多的人则涌向新建的朔方郡,一时间籍籍无名的小镇朔方成为人口稠密,年羊成群的边陲重镇。
    好景不长,云光三年,匈奴卷头重来。先是侵入代郡,杀死时任太守,后侵入雁门,抢掠一千多人。时隔半年,匈奴再次发动更大规模的入侵,代郡、定襄、上郡被斩杀劫掠者多达几千余人。
    刘炽龙颜大怒,命魏无恙为游击将军,协同车骑将军赵破虏领骑兵三万从高阙出征。
    大军远在塞外还未开拔,千里之外的京城倒先迎来一群高鼻深眼的异族人。他们在丰京最繁华的大街上纵马驰骋,一边惊叹中原繁华,一边旁若无人地纵声大笑,所过之处烟尘四起,人人为之侧目。
    没过两天,丰京的大街小巷便都知道这群人是新任匈奴单于木铎派来的迎亲使者,他们是来求娶皇室公主的。
    刘炽在麟趾宫接见了匈奴使臣,木铎在国书上说他心慕华夏,愿与中国结为二姓之好。
    自刘炽登极以来,已经有十二年不曾与匈奴为姻,他对此事并不热衷,作为一个敢徒手搏熊的皇帝,他更愿意打得敌人臣服,而不是通过投喂把对方胃口越养越大。
    他打算随便寻个由头将人打发走,却遭到来自朝廷上下的一致反对,其中尤以丞相管卫和姬太后态度最为激烈。
    管卫曾为太子太傅,一路扶持刘炽至今,对他继位以来年年征伐的行为早已心生不满,好不容易盼来匈奴主动求亲,如何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天天在刘炽耳边念叨文帝、穆帝时期和亲公主带来的好处,还带着老臣哭太庙,刘炽不胜其烦,只得带着明月夫人躲到城外云阳宫。这边厢摆脱了管卫,那边厢却摆脱不了执着的姬太后,她一连三天,一天三次派黄门令过宫询问皇帝的决定,直把刘炽气得跳脚。
    刘炽指着黄门令大骂:“狗奴婢,你就只听她的话是吧,信不信下次再过来我砍了你!一个两个都逼我,和亲、和亲,也要有人可和才行啊!”
    他膝下只有几个未成年的公主,姊妹除了新寡的当阳公主,其余早已婚配,总不能把寡妇嫁过去吧?
    黄门令吓得两股战战,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帝,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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