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走,郭满从角落里坐到周公子身边,满脸好奇的样子:“夫君,妾身想问你一个问题。”
周公子已然拿起来卷宗,安静地翻看着:“问。”
“月姐儿是谁?”
周公子实在抓不住小媳妇儿的重点,挑了一边眉:“问这个作甚?”
郭满眨了眨眼:“难道不能问?”
那到没有,周公子瞄了一眼郭满今日特别不一样的妆容,心道小媳妇儿每日这么装扮也不错。淡淡启了唇,他答话:“谢家的姑娘。”
顿了顿,他垂眸撩着小媳妇儿那狐疑的小眼神儿,突然起了促狭之心。于是故意又添了句,“就方才那人的女儿。今年,嗯,约莫三岁。”
郭满先哦了一声,没说话。
过了会,她突然出手如电,猝不及防一把捏住周公子的耳垂,“把妾身的一世英名还来!”
周公子:“……”胆子肥了啊小丫头片子!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如今已是六月, 京城的天儿, 过了卯时日头就烈了起来。
耳边是闹人的蝉鸣声, 空中那轮红日渐渐南移, 仿佛一团火悬在当空炙烤着大地。周府与谢国公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驾马乘车最快也得一个时辰。周府马车一点点移到谢府的门前,已然是巳时。
才一开车帘,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
郭满今日的礼服格外讲究,好几层穿在身上, 显得丰满与贵重。腰肢掐得很细,郭满本身就瘦倒是没感觉勒。只是觉得太厚了,稍稍动一动就一身汗。一旁的周博雅就没见过她这么笨的女人家,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走个路像作孽,别提多心酸。
实在看不下去,就先下了车,此时他立在车马前。
高挑的身形衬得他形容俊逸, 腰细腿长。周公子已经站了一会儿了,嘴角噙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一眨不眨地抬眸看着车里人。一旁几家还未进府的马车里, 随家中长辈来谢家参宴的姑娘们躲在窗边, 偷偷地看。
只一眼便心中感慨,周家博雅清雅无双。
再一想, 周谢两家闹成那样, 周公子不计前嫌来谢家恭贺, 心胸委实宽广。不少以他为心中良人的姑娘们再一瞧那马车, 知他马车里有谁,无不艳羡得咬牙。然而再是眼红也无用,人家早已娶妻,只是这妻配不上博雅公子罢了。
旁人什么心思,郭满是听不见了,此时正烦着要怎么下车。
她今儿这裙子好是好,但下摆太长了。走在平地上都嫌累赘,下车就更费劲。方才郭满起身不注意踩了点儿衣裳的边儿,差点就一头撞到了车门上。周公子等着,看不过眼,都顾不上这是在外头,直接伸手将人给抱了下来。
他动作很快,但架不住周边的眼睛都落在这里。周公子却浑然不觉,搀扶着郭满安稳落地了才松了手。
人下来了,郭满只觉得脑门儿更晒了。
她如今的身子骨还没养好,还经不住晒。晒久了就犯头晕,双叶适时撑了一把红油纸伞过来,替她遮阳。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倒是叫一些人酸她矫情。周公子本是走在前头半步的,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
抬手便从双叶手里拿走了伞,亲自替郭满撑。
这一举动,叫本就往这儿打量的姑娘们心中更是沸腾了,郭满终于察觉到不同。大眼珠子呼噜噜转一圈,发现门前石狮子的后头藏着个婆子。
婆子直勾勾盯着这边,仿佛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儿般,此时脸色大变。
似乎以为自己眼花,这婆子特地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又多瞄过来几眼。周博雅笔直地撑着伞,除了替郭满打伞,到没有其他亲密举动。不过这也足够她心中惊讶和愤懑了。姑爷竟然真拿那个病秧子当宝宠着?婆子心道,若是她们家姑娘瞧见了,怕是要闹翻天。
郭满走着走着,突然扯住了离她半臂远的周公子的衣袖。
周博雅一愣,垂眸看着她:“怎么了?”
“无事,衣裳太长了,不好走。”
周公子没答话,走了两步,突然放下手牵住了郭满扯着他袖摆的爪子。面上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但脚步却放小了许多。一面小心地替郭满遮阳还一面半搀扶地牵着小媳妇儿。而两人这模样,在那婆子看来,就是周博雅一幅生怕郭满摔了,正小意儿的呵护。
心中仿佛沉了一块大石头,她连忙收回眼睛,转头揣着手匆匆就一路小跑。
郭满眼角余光往那婆子渐渐跑远的背影上瞄了瞄,黑又大的眼睛闪了闪。见周公子不疾不徐地上台阶,她仰头冲牵她的周公子咧嘴便是灿烂一笑。
周公子冷淡淡瞥她一眼:“看我作甚?看路!”
“……哦。”她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郭满如斯想着,于是老老实实地低下头看路。
恰时候迎上来的谢家门房不巧过来,站在原地,委实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前姑爷。周博雅将人牵上来便又松了手。那门房一旁看着,卡了好一会儿,才改口唤了周博雅一声:“少卿大人到了。”
周博雅点了点头,将手中红伞递给了双喜。
双喜眼疾手快地收起来,一直隐形人似的跟着的石岚适时上前。见周博雅摆手,他便将怀里木盒子递给门房。
谢家门房接过石岚递上来的贺礼,客气地道了谢。
按理说,迎客就迎客,他本不该多瞧宾客内眷一眼的,不规矩也实属冒犯。但因着面前站得是他们国公府前四姑爷,公子方才还特意打了招呼,叫他留意。此时门房忍不住就将眼睛递到了郭满的身上,暗中比较起来。
老实说,这郭氏相貌并未如传言般貌若无盐。只是有些过于瘦弱,显得人很娇小。此时立在四姑爷身边,足足矮了四姑爷一个头颈加半个肩头,如此更显得小鸟依人。他说句不合时宜的实话,不细究的话,还挺登对的。
郭满察觉到若有似无的打量,眼珠子一溜就转了过去。那门房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又黑又亮,下意识便赶紧缩回去。
周公子不着痕迹地往前,彻底挡住了小媳妇的身影。那门房于是面红耳赤地抬手请一行人赶紧进去。
郭满偏头瞧他一眼,亦步亦趋地跟着周公子进了谢府。
谢家的府邸落地十分广阔,进了院子,入眼便是巍峨气派的四方庭院。
朱强绿瓦,兽首塑雕,一派高深气势。雕琢精美的游廊环着,鲜亮的色泽在烈日下仿佛发着光,更显世家的气派与巍峨。庭中间好大一块空地,地上铺着大小齐整的汉白玉地砖。一架十八狮首的拱桥横卧其中,只供赏玩。庭院的四周点缀了各色奇花异草,似乎刻意请风水大师勘定过,显得布置十分有讲究。
虽与周家的典雅有所不同,但更显富贵荣华。所谓朱门,大体就是谢家这样的门第。
一行人进去,早有下人在游廊出候着。
见有人从大门处进来,连忙小跑着过来引路。来人头垂得低低的,没看清人,匆匆行了礼便要带路。谢家周博雅其实往日来过多次,不说烂熟但都认得,此时只作头回上门的模样,并未出声拒绝。
慢慢往里走,过了回廊便就进入二门。谢家特意男宾女眷分开,走到这儿,就另有一个姜黄褙子梳了独髻的婆子来引郭满往内院去。
周博雅有些不放心,虽说自家孩子自己看着哪儿哪儿都好。但平心而论,小媳妇儿某些方面的规矩确实不是很周全。约莫自幼身子太差,没学过规矩。双喜双叶低着头不敢看姑爷的眼睛,她们家姑娘规矩不咋地,她们自个儿也没好到哪儿去。
看着无知的主仆三人,周老父亲为难得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郭满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拍拍他握着她爪子的手,十分体贴地表示:“夫君你且放心,妾身不会乱说话的。”
倒还算机灵啊,能看出他担忧什么,周博雅无奈。
“不是叫你不说话,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见郭满点头,他又道,“谢府不比家里,这里人多,人多口杂,人心自然就乱。进了内院先给老封君见个礼,老封君不会为难的。若有人故意地欺负你,满满也不必客气。还记得为夫教过你什么?”
“狐假虎威。”郭满很乖地回答。
“嗯,记着就好。”后头有人追上来,似乎奇怪前头怎么不走了,正落后一步等着。这般堵在二门这儿也不成体统,周家老父亲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嘱咐道:“罢了,若是有事,就叫双喜或双叶递个话到前院。”
郭满笑眯眯地点头了。
二门处分了头,郭满跟着婆子进了内院。
花园里已经有很多人在了,都是各府未出阁的姑娘家或者才嫁人脸嫩的小妇人。此时或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话家常,或拿了蒲扇扑蝶。
精致的妆容,纤美的身段,这般扑来扑去,翩翩如蝶。
郭满主仆从花园穿过,又是引来一番闲言碎语。郭满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只充耳不闻。一些一旁看热闹的见郭满不上当,难免遗憾。其中一个一身鹅黄襦裙的姑娘语气酸酸地啐了郭嫣一口:“你不是说你家这六妹妹最是经不住哄?”
郭嫣今儿是头一回参加这么大的寿宴,心中激动无以言表。
今早一进来谢府,见到这些身份极贵往日绝不会出现在她眼前的世家贵女,她乐得就如同掉进鱼塘的猫儿,不管哪个,都想巴结一番。不过贵女们早清楚她的底细,嫌与她说话都脏了身份,自然是不理会。
这回也是因着郭满进了院子,她才好难得与大理寺卿范大人的嫡次女范云容搭上话。
范云容今年芳龄十三,两年前曾在家中撞见过,上门找范大人商议公务的周博雅一回。
那时候她还算个小姑娘,但已然懂得动芳心了。打照面的当日,她就轻易地将公子无双的周博雅放在了心底。但那时周博雅还是谢国公府的女婿,谢思思她可不敢惹,于是只能心里想想罢了。如今谢家的四姑娘自请和离,这个后来居上的郭六又算个什么东西!
在她看来,若非她还未及笄,周公子的继室轮不到郭六来捡便宜,她爹可是周公子的上级。
小姑娘的记恨来得突然,可一记就却记恨很久。此时瞪着郭满走远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口,鼻腔里不禁冷冷一声哼。
那个郭六的身子明明比她的还青涩,周公子怎会看上她!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谢家老封君的院子离得不算远, 但郭满裙子所限, 也着实走了好一番功夫。引路的婆子心里就在嘀咕, 都说四姑爷的新妇身子骨差,如今看来半点不沾假。那婆子悄摸摸地瞄一眼郭满的脸,觉得比起自家四姑娘还差得远。
不过主子的事儿也轮不到她们下人去可惜什么,约莫还是没缘分。心里如是想着,谢老封君的院落就在前头。那婆子将人送到院门口,便转身又折回去。
郭满道了声谢,前头又有一个绿半臂的丫头在候着。
那丫鬟客气地与郭满见了礼,笑语盈盈的,到显得周谢两家毫无龃龉似的。郭满想着周博雅说过的话,太子希望周谢两家和睦,自然也摆出好脸来应对。
谢家老封君这院子叫松鹤院, 走进去,院里却是十分应景地栽种了许多万年青。
郭满一边跟随着丫鬟一边打量院落。总觉得这老封君的院落布置得有些冷硬。不见花草,满目苍翠, 仿佛男人的院子。
等进了正屋见着人, 郭满才若有所觉,谢家老封君本人意外得一身的冷硬气派。
面色红润,精神叟烁。满头鹤发,只用一根碧绿的簪子簪着。额头带着一条嵌绿宝石抹额,耳朵上挂着同色的宝石耳铛。除此之外, 再无坠饰。屋子里的摆设也十分男儿气, 粗狂却不失风味儿的摆设。
郭满虚虚一打量, 小碎步走上前去与她见礼,说了好些恭贺的话。
谢老封君果然如周博雅所言,并无为难之意。先是感谢郭满拨冗前来,再者便是泛泛询问了些周家的近况。郭满一一答过,她客气地请郭满上座。接着有一身着鹅黄半臂的丫鬟立即奉茶上来,郭满坐下后,便在一边静静地饮茶。什么时候旁人提及她时便答一句,若没问到,就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各家夫人们闲话。
说来这屋子里普遍是方氏那个年纪的夫人,就郭满一个年轻小妇人。她这么不声不响端坐在中间,怎么都显眼。上首谢家老封君忍不住瞥过来几眼,眸光有些晦暗。
这一比较就看出差别了,她们家思思就坐不住。
郭满耐着性子听贵妇们聊京城近来发生的一些新鲜事儿。到底见识少了,京中的格局不大了解,她在一旁听了一耳朵的闲散话,心里默默捋半天没都捋出个所以然。不过后来户部尚书夫人刘氏提及了今年的选秀,郭满总算听懂了一些。
说来此次选秀,内务府递下来的花名册中的秀女,皆是出身正三品以上的官宦家族。与往年大选天差地别。且此次选秀,朝廷格外重视,由皇后娘娘亲自督办。
有夫人立即就接话了,说是三个月后北国使团进京。
有些政治嗅觉不敏感的夫人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便在问使团进京又如何?总不会为着后头接待北国使团,所以今年选秀才办得如此匆忙。
然而她这话一说完,屋里就静了下来。
提及这事儿的户部尚书夫人有些尴尬,抽出帕子压了压嘴角,没接话。
其他猜中其中缘由的官夫人拿眼瞥着上首谢老夫君。谢家老封君耷拉着眼睑,轻轻吹着茶末饮了一口。顿了顿,她不咸不淡地接了后头的话:“届时,北国十三皇子进京,有意择大召一贵女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