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屋里嗡嗡的叙话声就没了。
在座夫人们顿时神色各异。惊喜者、震惊者、惊慌者都有之,默了默,众人又议论纷纷。郭满悄默默一旁听着,蓦地恍然大悟。总算明白娴姐儿那事儿是为何。
她抬眼盯着谢家老封君瞧,见她不动如山地端坐其上,对耳边的议论充耳不闻。
郭满的心里还是觉得古怪。毕竟就算选秀为了择一贵女,那这还没开始呢,怎地才三日就定好了娴姐儿?她心里突然冒出了个不合逻辑的猜测。该不会那什么十三皇子,早看中了娴姐儿才巴巴从北国跑来大召的吧……
当然这念头不过一闪而逝,想来也绝不可能。娴姐儿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周家贵女,哪有机会见什么劳什子的北国十三皇子。
……
松鹤院这边宾客满座,后院南边一栋小院。一个婆子慌里慌张地穿过小路,一路小跑着进了小院。
锦瑟一早便被谢思思打发了出来在外头候着,就等着前院打探的婆子过来回话。此时她已经在廊下占了快大半个时辰,总算远远看着那婆子匆匆赶了过来。
“来了,人来了!”
锦瑟也是被她们家姑娘折腾得没办法想,先前去郭家回来受得那顿罚,差点没去掉她半条命。她如今也是学乖了,什么事儿只要顺着她们姑娘就行。莫管什么道理不道理,否则出了事儿,姑娘根本不护着她们。
“来了?这么慢啊,等得花儿都谢了!”
谢思思从三日前就在抓心挠肺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今日,一听到动静就瞬间坐起了身,急忙道:“来了就快叫她进来,本姑娘亲自问话!”
那婆子进来,一口气还没喘匀。
跪在地上喘好一会,才在谢思思的催促下把话给说连贯了。
谁知她一番话说完,屋里突然安静了。呼吸清晰可见,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跪在地上的婆子莫名有些怕。
“……你说,博雅亲自替那个贱人打伞?还大庭广众之下牵着她?”
谢思思嗓音含着重重的鼻音,嗡嗡的,可有耳朵的都能察觉她这是又生了气,“莫不是骗我吧?郭家那小贱人又丑又病弱,凭什么呢?何德何能啊?”
婆子平日里在外院伺候,不是替谢思思办事的,此时有些慌,不明白四姑娘这是何意。她感觉到不对便不太敢接这个话,于是抬眼去看锦瑟琴音。谁知锦瑟琴音两个大丫鬟的头都垂了下来,恨不得将脑袋缩进衣领里去。
她心里顿时就是一咯噔。嘴翕了翕,不敢说话。
“说!”谢思思吸了一口气,喝道,“为何不说话?你骗我是吗!”
“没!没有!四姑娘您误会了,”这话就说得严重,什么骗不骗的,她一个吓人哪敢用瞎话糊弄主子。婆子连忙又伏下身去,为自己辩解道:“老婆子得了四姑娘吩咐,一早便在外头等着。方才所言皆是亲眼所见,句句属实!”
“不可能!你肯定看错了!”
老婆子简直委屈,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怎么可能看错?
于是抬头还想辩,可刚一张口,就看到琴音对着她这边的一只手正冲着她不住地摆。她立即一愣,转头又去瞧上首脸色铁青的谢思思,忽然反应了过来。
四姑娘这是不愿听?不愿听人家过得好?
于是连忙又磕了个头,婆子改口道:“也,也有可能是奴婢看错。今儿府上宾客太多,奴婢老眼昏花,看错是十分可能的……”
她这话一说,谢思思的脸色果然就好了很多。但还是狐疑:“……真看错了?”
“看错了看错了!”闹得这一场,婆子愣是被吓出这一身冷汗。
心里不停地咒骂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做什么想不开替四姑娘办事,面上却把头磕得砰砰响,“老奴也是方才想起来,今儿门口那女子,穿了正红的衣裳。郭家那贱人再如何会哄人也不过姑爷的继室,继室哪来的胆气穿正红?谁准她这么穿?约莫真是老奴看错……”
这句话说得对,谢思思心里终于舒坦。
“可不是!妾室穿什么正红,继室在原配跟前就是妾!妾她凭什么?你定是看错了!”脸色好转之后,谢思思放下了腿就要下来,“博雅那个人我最清楚。他虽说温润宽容,却是个十分重规矩的性子。郭六那小贱人便是再会哄人,博雅那块石头也绝不可能容忍她的僭越。”
“是呢是呢……”
“博雅心里应当还是有我的……”谢思思趿着绣鞋,有兴致梳妆了,“若不是有我,他今日就不会来。”请帖是她写得呢,博雅应当认得她的字迹!
锦瑟一看她坐在梳妆台前,心中叹了口气,转头下去吩咐小丫鬟备水。
“琴音,去把本姑娘那件朱色的直裾拿来,今儿我要穿那个!”正红只有她能穿,她之后,谁都不能越过她去。
琴音紧着皮,连忙去找。
婆子跪在那儿心中狠狠松了口气,别说得赏,没罚就是万幸。
却说前院这边,周博雅一踏入庭院便被谢家下人殷勤地引去了水榭。谢老太爷为人风雅,效仿前人在院落中修建了一池曲水流觞。今日宴请宾客,还在水榭饮茶,开宴之后再挪去水榭旁的曲水池。
谢国公坐在老太爷下首右手边,一抬头便看见周博雅进来。
周博雅大大方方行了一礼,谢国公满心复杂,好好的女婿……唉,多说无益。他招了招手,像往日一般示意周博雅来他的右手边坐。水榭里一群同僚在,周博雅便也没拒绝,从容不迫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且不论谢国公心思如何,在座的看了,心中免不了要夸一句周博雅好心胸。
都是朝中官员,且又是在外做客。酒色沾不上,自然都在聊朝中近来发生的大事儿。今年乃是大召的多灾之年,荆州水患瘟疫本是天灾,若是救治的得当,本不会引发这么大的骚乱。可就有那胆大妄为之人贪心不足蛇吞象,尽然贪墨了朝廷拨给荆州灾民的赈灾银饷。
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就会生出乱子来。
几日前,荆州传来急报,流民聚到一起被心术不正的匪徒一怂恿,揭竿而起暴/动了。虽说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但委实损了朝廷的威严,陛下的威严。
帝王一怒,朝中人人自危。
这群高官长吁短叹,都明嘲暗讽荆州太守是个废物,竟然牵累到他们。却也有几个心中有鬼的闷头喝茶,时不时拿眼睛偷偷观察正在彻查此案的周博雅的神情。
周公子神色从容,恍若不觉地垂眸吹着茶末,并不参与。
营缮清吏司的董大人咳了咳,突然道:“这些个贪墨之人当真胆大包天!人命关天的事儿也敢从中捞取私利。瞧瞧荆州百姓,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这些人啊,当真不堪为人。不知少卿大人可曾查到什么线索?”
周博雅抬起头,袅袅的水汽,将他面孔晕染的高深莫测。
“董大人何来此问?”
董前程被他噎了下,摸了胡子哈哈一笑:“自然是好奇。少卿大人不常早朝怕是不清楚,陛下近几日雷霆之怒,已经闹了好几场了。太子殿下为着这事儿,连夜下了荆州。我等身为人臣,自然也时时挂念。”
他这一说完,立即就有人附和:“哎哟,董大人心系百姓。老朽年纪大了,经不住几次雷霆之怒,这天天自危着实难受啊……”
一人附和,深有同感的便也点了点头:“是啊,太磨人了。”
“正是呢……”
……
周博雅淡淡一笑,不明意味地夸了一句:“董大人消息灵通。”
董前程摆了摆手,没接这话,于是低下头故作饮茶。
忽而一人说起了其他事,这话题便又被歪曲了。周博雅淡淡的视线落在董前程身上,落了落便收回来。垂眸看着茶杯里漾出的一圈圈细微的波纹,心里忍不住怀念小媳妇儿的果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茶,太苦了。
谢国公忍不住又将视线落到周博雅身上,心中忍不住怨怼王氏。若非她将女儿宠坏了,哪会闹成如今的局面。
又坐了一会儿,吉时便到了。
有小厮过来询问是否开宴,谢国公看了眼谢老太爷。谢老太爷已经站起身,袖子一甩便招呼在座各位去曲水池子边坐下。
原本冲着太子来的,有两位朝中一品大员特地拨冗前来。一位户部尚书黎川,一位司徒大人欧岳麓。虽说太子昨夜因荆州之事连夜下荆州,今日未曾前来有些遗憾。两位如期而至,此时自然是上座。周博雅在最后,目光沉沉地落在董前程的背影上。
正准备起身去安排好的位子去就坐,桌案上突然多了个纸团。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打开, 上面是潦草的字迹写了一句话:南苑露台一聚。
没指名道姓,没落款,周博雅却一眼便看穿这是谢思思写的。竟还晓得不用自己的字, 看来这大半年长进了不少。周博雅看完便揉成一团。水榭亭中鎏金三足兽首的香炉,顶盖上冒着缕缕青烟。他起身瞥一眼,随手丢进了燃着的香炉。
曲水那边宾客已经落座,周博雅冲小跑着过来请他的小厮摆手,起身过去坐。
今天天热, 坐没一会儿就一身的暑气。
曲水边坐下, 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就袭了上来。有些血热肉厚的同僚刚坐下就喟叹一声, 惹得旁人瞧了直笑。这人也无奈, 半笑着为自己解释道:“这转眼就要入夏了, 日子一天天就过去了。夏日就这点儿不好, 蝉一鸣, 热得人心躁。”
“可不是!”在座的都是养尊处优之刃, 体宽之人自然不在少数。于是立马就附和, “似我等身子比旁人重的, 夏日就最难捱了。”
这话一出又是引得一番笑言。
下人们早已摆好案席,地上铺了软垫, 大家席地而坐。丫鬟们适时鱼贯而出, 奉上加油美果品,一人一席, 倒是显得谢家这宴席摆得格外别出心裁。有人见状自然要夸一句别致, 谢老太爷显然很得意, 眉梢嘴角都高高翘了起来。
谢国公先引着众人喝了一杯,算是开宴。
前院男宾开席,后院自然也开了宴。郭满跟着一群高官内眷坐,着实听了不少消息。这些内宅妇人与她印象里缩在后宅争风吃醋完全不一样。身为一个家族主母,她们所思所想,眼界,与见识都要比电视剧里演的贵妇高明了不知多少。
郭满于是撩了一眼闷声不吭作饮茶姿态的金氏。金氏厚着脸皮坐在其中,不知是插不上话还是出于对自身身份的自觉,坐下就没开过口。
素净的装扮,别致的面妆,在一众华服美钗的官家大妇之中显得独树一帜。
金氏是因着面相清秀,厚重的妆容撑不住才特意做的这番打扮。如此来了谢府之后方意识到弄巧成拙,自己这般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有些知她底细看她不起的夫人们,此时就忍不住鄙夷:外出做客也敢一幅姨娘装扮,当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世家大族的女眷可不看你清雅与否,看你这一身,只会觉得你轻慢且不知规矩,不懂分寸。心中不住地摇头,许是因这金氏不是正经正头夫人的出身的缘故,眼界不同吧。
郭满只瞧了一眼,暗暗庆幸自己这身穿是对了。虽说麻烦了些,但不得不说,给好些重规矩的夫人留下了好印象。
不管金氏,她便转头又去看户部尚书夫人。
说来今日谢家这宴,户部尚书夫人俨然成了这里头除寿星公意外,独一份尊荣的存在。其他人明里暗里地捧着她,好言讨巧,盼着能为自家夫君的仕途添一条门路。郭满犹豫了又犹豫,到底没一起凑过去。毕竟她家周公子的才能家世根本不用她画蛇添足。嗯,就算要攀,她其实也不会。
马上开宴,夫人们便都站起身。
前头好几个丫鬟引着路,宴席听说摆在了后院的竹林。
好似这些世家都爱栽种梅兰竹菊这类的草木,周家也有好大一片竹林。郭满心里想着,嘴角挂着浅笑随大理寺卿夫人欧阳氏一并走。
周博雅是大理寺卿的下属,欧阳氏从郭满进门起就表现得十分亲近。
欧阳氏心道博雅这继室这听话,比她家云姐儿还乖巧,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可千万别学什么以瘦为美,那是文人酸腐,瞎祸害人。这小姑娘家家的,就该好生的吃喝,”欧阳氏大约觉得郭满生得太娇小,与她女儿也差不了多少,十分不见外地拍郭满手,“身子骨养壮实了,比什么都值得!”
郭满笑眯眯地点头,不反驳,就这么听着。
两人相携往外走,没一会儿就到了花园的月牙门。园子里扑蝶扑累了的世家贵女们也早挪去了花厅,此时正巧从游廊那头过来。这般走着,两群人自然碰上。范云云一眼看到人群中她娘正捏着博雅公子那个继室笑得一脸慈和,当即一股火气冲上头。
郭嫣落后她一步,见状心里顿时一喜,瞪大了眼睛跟上去。
说来郭嫣近来生活十分如意,是夜里睡梦中都能笑醒。原本因着回门之事,她与她娘都被罚去了家庙。可她娘本事,就是在去家庙的路上也遇见了贵人,还十分凑巧地得了贵人赏识。而后顺理成章,为她定下一桩极好的亲事。
为了这桩亲事,他爹特意派了人将她们母女又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