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姜琴娘一愣,她认真地看着他:“云泱手段了得,能和苏航勾搭干出那样的事,足以可见这人品性一般,先生要是应了就小心些。”
楚辞失笑:“你怎的不问问,他想和我谈什么?”
姜琴娘摇头:“总归应当都是为了对付苏家,先生也莫要跟我说明白,不管先生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先生。”
楚辞看她几眼,想掐她小脸了:“你对我这样没信心?我是那等见钱眼开的人么?”
也不知为何,听他这样说,姜琴娘心头咕噜咕噜冒出小欢喜的泡泡来。
她弯眸浅笑,露出一对甜腻腻的梨涡:“我晓得先生不是。”
楚辞指尖一痒,眼见四周无人,没忍住,伸手就戳上了他早想戳一戳的小梨涡。
姜琴娘惊呼了声,赶紧伸手捂住脸,鼓着腮帮子瞪着他:“先生这是做什么呢?”
“你那对梨涡,”他说着还点了点自个的脸,“我挺喜欢的。”
姜琴娘好气又好笑:“先生,读圣人书的,岂可这样不正经。”
楚辞挑眉:“圣人还说食色性也。”
姜琴娘说不过他,转身就要走,楚辞脚步却是不动。
“琴娘,你先回去,我去会会云泱。”他道。
姜琴娘驻足,转头看着他,日光下,她那双黑瞳又圆又大,带着小孩儿才有的纯然,又漆黑如墨,让人看不透。
隔了好一会,她才应了声:“晓得了。”
话毕,她也不等楚辞,领着婢女赤朱走入街坊人流,很快就看不到身影。
楚辞又站了会,才抬脚往锦绣坊去。
坊中管事早侯在那,见楚辞进来,客客气气的将人领到二楼。
似乎料定楚辞会来,云泱站在二楼一雅间门口,将人迎进去后,管事亲自端了茶水奉上。
豆青色冰裂纹的茶盏,楚辞端起来啜了一小口。
茶才入喉,他就皱起了眉头。
不如姜琴娘那的明前龙井好喝。
“先生,来安仁县不久吧?”云泱同样喝了口茶。
楚辞不想跟他寒暄:“有话就说。”
总归姜琴娘不在,他也懒得遮掩,半靠在圈椅里头,慵懒威仪的气势就从他身上散落出来。
云泱眸光微闪:“听闻先生还是白泽书院的先生,又还要给苏家小公子启蒙,想必课业繁忙,还挣的不多。”
他说着,在袖袋里一掏,铛的一声,将钱袋扔楚辞面前的案几上。
钱袋口绳散开,白花花的银子从其中滚落出来。
楚辞看了一眼:“所以?”
云泱轻笑了声:“其实也不用先生做什么,只要先生辞去苏府西席的身份就成了。”
这是不想他和苏家有干系,牵扯其中。
楚辞冷笑一声,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睥睨云泱,道了句:“你的茶,不好喝。”
话毕,他没了耐性,抬脚就要往外走。
“公输山人!”
这名字一落,楚辞脚步停了。
他转过身来,目光锋锐地盯着云泱,一字一顿的道:“你去驿站查我?”
云泱心头一突,但这感觉只瞬间,他转着扳指:“怕是姜氏做梦都想不到,她每年收到银子的大伯,竟然就在身边吧?还对她生了那等不可告人的龌蹉心思。”
楚辞抿唇,脸沿漠然,面无表情。
云泱端起茶盏,闲适的呷了口:“你说,要是她晓得了,会怎么样?”
不等楚辞回答,他又继续说:“其实我也很好奇,若是公输山人,这会该在千里之遥的沙场上,然而扶风先生却活生生的站面前,所以,先生是当了逃兵不成?”
楚辞冷言冷语:“无可奉告。”
云泱单手撑下颌,笑得昳丽无比:“不,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在想,要是朝廷晓得了呢?恰好本人不才,认识那么一两个朝廷官员。”
楚辞扬起下颌,倨傲尊荣:“你确定你是在威胁我?”
云泱摆手:“先生想多了,我云泱只是个商贾,干不来那些事,所以只是给先生一笔银子,让先生可以大千世界的出去游学罢了。”
这下,是要他离开安仁县!
楚辞勾起嘴角,唇线弧度显得薄凉冷酷:“如果,我说不呢?”
云泱脸上闪过厉色:“那怕是就要对不起先生了。”
楚辞冷哼两声,他走上前来,拨弄了两下那袋银子,挑眉讥诮道:“区区一百两就想打发我?”
听闻这话,云泱笑了,他就说,这个世上就没有用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如果解决不了,那一定
是银子不够。
“好说!”他抚掌,“希望明个早上,我便见不到先生。”
门外的管事应声进来,又往案几上放了一百两,一共二百两。
楚辞二话不说全收了,他瞥了云泱一眼:“如你所愿。”
怀揣二百两白银,楚辞没见多兴奋多高兴,他不疾不徐地出了锦绣坊,旋身就往苏府的方向去。
云泱站在二楼窗牖前,看着他离开,管事犹豫不定的问:“四爷,要是这人拿了银子又不按规矩来怎么办?”
云泱冷笑一声:“他敢!”
他没说的是,要是楚辞敢贪他银子,他转头就能将这人报到兵部去,到时七月朝廷官员下来,对个逃兵岂有不抓的道理!
所以,他是半点都不担心。
且只要楚辞不掺和进来,他要对付苏家容易的多。
管事抓耳挠腮:“四爷,这人真有那么大的能耐?还要先生逼他走?”
云泱转扳指的动作一顿,过了好一会才说:“你可知公输这姓的来历?”
管事摇头,云泱继续说:“古有机关术大家,号鲁班,姓公输……”
这公输最是擅长造机关术,于沙场上必不可缺。
虽不知这人为何会出现在安仁县,可他从驿站那边打听到的消息,应当是同姜琴娘有关。
所以,在不想得罪人的情况下,他也只能让其离开。
云泱对楚辞的揣测,楚辞不晓得,他回了苏家,转头就将那二百两银子给了姜琴娘。
还道:“云泱收买我的,让我离开安仁县。”
姜琴娘无语,他倒是好,这样直白,她都没法去误会什么。
“既是给你的,你就收着,给我做甚?”姜琴娘将银子推了回去。
楚辞笑道:“给你花,往后我的银子都给你。”
姜琴娘顿觉那堆银子烫手的慌:“不可,先生自己处理。”
楚辞扬眉,星目生辉:“我处理不来,你帮我理着,嗯?”
姜琴娘简直想将那银子砸他脸上,这人怎生这样脸皮厚,还常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也不知害臊。
见人有些恼了,楚辞才岔开话题。
他试探的问:“琴娘,上回我观那个谁公输不是给的你一百两银子么?你怎的只给了白家十两?”
姜琴娘也不瞒他:“升米仇斗米恩,人和人的感情最是不能拿银子来试探,我若真一起给了,先不说白家在罗云村要不受待见,往后哪年忽然少了,白家会不会怨怼公输大伯,那也未可知。”
楚辞怔然,他其实压根就没想那么多,总以为银子多些,日子就能好过。
姜琴娘继续说:“我每年只给十两,其余的都存在那,往后会还给公输大伯,要是白家有急用,也可动用一部分。”
“哦,”楚辞喝了口茶,若有所思,“那你见过公输么?”
姜琴娘想了想:“见过的,胡子拉碴的,披头散发,一身煞气,整天身上都带血污,谁都靠近不得,用膳吧还穷讲究,炒白菜都只吃里芯那点嫩叶,稍微老的一点都不吃。”
楚辞连忙又喝了几口茶:“这人居然这么不好?”
姜琴娘摇头失笑:“也不是,公输大伯人还是不错的,就是性子有些古怪,约莫是年纪大了,又还是孤家寡人,平素没人照顾他的缘故,不晓得怎么和人相处。”
一口唾沫没咽下去,生生呛进喉咙里,楚辞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姜琴娘茫然:“先生?怎的这样不小心?”
楚辞摆手,他咽了几口口水,脸有点红,又问:“他很老?”
姜琴娘觉得今个的楚辞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回道:“应该吧,这么多年了,怎么也有三四十了。”
“哪里来的三四十!”楚辞豁然起身,话一出口,在姜琴娘狐疑的目光中,他就后悔了。
他硬着头皮,心虚不已的问:“琴娘,你上回不是知道我有些事没跟你说么?”
姜琴娘点头,觍着一张嫩脸,静静看着他。
楚辞皱起眉头,眉心红纹越发显猩色,就像是那处有血渗出来一般。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是有心瞒着你,你日后晓得了,会不会生气?”问出这话,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第36章 她娇娇娇
楚辞这辈子都没这样忐忑过,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姜琴娘有些不明白,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但到底哪里怪异她又说不上来。
她遂笑道:“我说过的,先生说和不说都没甚,每个人都会有不可言说的秘密,这很正常。”
她是真心不好奇,也不想去探究。
然而这番说辞如楚辞的耳,他非但没有放心,反而越发心提了起来,并带不可忽视的失望。
姜琴娘不好奇,自然是没将他放心上,不生气也就肯定的。
他忽的有些烦躁,可瞧着姜琴娘那双黑白分明的无辜眸子,那丁点火气又像气泡一样,轻轻一戳,啵的散了。
“琴娘,你……我……”他嗫嚅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遂摆手,“算了,以后在说。”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本来就不勉强人。
楚辞瞥着桌上的银子,不耐的道:“这银子你收下,拿着花。”
他说完这话,也不给姜琴娘拒绝的机会,起身就回了勤勉楼。
姜琴娘无法,只得拿了个新荷包,将那二百两银子装好收着,打算日后楚辞窘困的时候,正好能拿出来应急。
她这番打算,楚辞自然不知道。
他回了自个房间,在榻上躺了会,睁着眼睛,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末了,他摩挲着从软枕底下摸出一张小相来,画上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姜琴娘在书房,拿着叉子用冰镇西瓜的一幕。
红艳艳的小嘴,轻轻含着同样水红的瓜瓤,又圆又大的眼瞳不经意瞥过来,那点娇嗔和妩媚透出纸面,惊人的和姜琴娘真人相似。
修长的指尖点在饱满如橘子瓣的双唇间,那等娇俏的小模样,仿佛含的不是瓜瓤,而是他指尖。
这一念头,像是一股子虬结的灼热,躁狂的侵入他四肢百骸,并像过电流一样,顺血液奔腾,轰隆隆地汇聚到脐O下三寸之处,化为坚O硬如烙O铁的存在。
怒意张扬,肆意勃发,不可忽视。
“唔……”楚辞隐忍的闷哼了声,瞥了眼身O下,尔后小心翼翼收了小相,起身往隔壁净室去了。
那表情,再是自然不过,就好似这样的事,他历经过无数次,早已经验丰富。
隔日,是苏家的大日子,姜琴娘将府中上下都聚在了福寿堂。
中庭空地上,气氛肃穆,苏家所有人都来了,二房、三房以及汀兰阁,并府中管事。
古氏坐在上首位置,她捏着翠竹拐杖,拉长个脸,深刻的法令纹从鼻翼间延长到嘴角,一眼看去,让人望而生畏。
白姑站在她身后,看了好几眼的苏二爷苏航。
苏航这几日出门不得,眼里布满血色,眉目之间多有狰狞的意味。
张氏跟他身后,面容憔悴,没甚好气色,甚至发髻都松散着,不复平时的光鲜。
二房的一子一女拽着张氏的袖子,畏畏缩缩,惶惶不安。
与之相对的,是三房苏武,三房的日子最近要比二房好过很多。
苏武好女O色,后院多妻妾,一眼看过去,除却正妻,侍妾通房就有五六个。
三房的子嗣也是最多的,大的已经十三四岁,小的却还在襁褓。
姜琴娘并不了解这两房的人口,毕竟往年过节,除却老在面前晃悠的苏航和苏武,其他人她也没怎么见过。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今个要做的事。
她将整理出来的账目往古氏面前一送:“这是布帛坊走水前的库存账本,我同单子比较过了,能核对上,也和上回二叔说的数是一样的。”
古氏皱着眉头,翻开账本细细看了起来。
姜琴娘继续说:“按照账本记载,那场走水中,月华锦共被烧毁十匹,丝绸三十匹等,但是……”
说到这,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着二爷苏航:“我想问问二叔,为何在库房废墟上,我只见着了丝绸棉布烧毁过后的灰烬,没有看到月华锦的?”
苏航冷笑一声:“大嫂可真是能耐,从灰烬就能分辨出来,我可真是佩服。”
姜琴娘似乎晓得苏航不会承认,她手一伸,赤朱奉上木托盘。
她接过托盘,将之放到长案上,又让人点了油灯,并几条不同面料的布条。
“我让你心服口服。”她说着,当着苏家上下的面,先点燃了月华锦布条,火舌嗤啦舔上来,差点没烧着姜琴娘指尖。
可待月华锦的布条燃烧殆尽之后,落在长案上的,便是一小撮灰白色的烟灰。
那烟灰呈白色,又带一点雾蒙蒙的浅度灰,瞧着很干净。
姜琴娘复又拿起丝绸的布条,后是棉布条。
一刻钟后,长案上林林总总堆着好些燃烧之后落下的灰烬,对比之下,很明显,棉布烧后的颜色和质地都同其他的不一样,甚至于各有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