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两母子,私心里头,他倒觉得像是一家三口出游上京,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
于是,他张嘴道:“琴娘,我在京城有座宅子,你和重华直接住进来就是。”
姜琴娘眨了眨眼,宅子?京城那样的地方?
她茫然的问:“你不是一直很穷没银子么?哪来的宅子?”
楚辞脸色当时就黑了,他看她一眼,意味不明的道:“我的宅子比苏家还大……”
第59章 月下邀约
时值九月,薄雾微凉,雏菊摇曳,隐带幽香。
平头黑漆的马车在官道上轱辘疾驰,车夫甩着马鞭,时不时嗤啦抽一手。
官道平整还宽阔,路面好车就驶的平稳,坐在马车里头,不见多晃荡,人也不会太难受。
姜琴娘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奶猫戏蝶双面绣品,她已经看了好几日了,都没瞧出一星半点的针脚路数。
楚辞倒了盏菊花果茶给她:“先歇歇,身子要紧。”
马车顶壁上,镶着一圈的明珠,车内很是透亮,苏重华枕在姜琴娘大腿上,睡得吹起口水小泡泡。
姜琴娘放下绣品,揉了揉眼睛,呷了口果茶轻声道:“我就是闲着,对京城也不熟,心里不安定。”
楚辞点了点头,拍了拍她手背:“不用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姜琴娘手撑额角,她思忖道:“九卿,这第二次的甄选会是不是在内府?”
楚辞道:“是,内府在外皇宫,是秦臻的地盘。”
听闻这话,姜琴娘皱起了眉头:“我夺了云家的锦绣坊,云泱兄妹提前去了京城,他这次一定会再针对我。”
对这话,楚辞自然是认同的,内府是直接归秦臻管辖,他到时能插手的地方不多。
“我其实担心的只是这点,若是云泱来正大光明的阳谋,我倒是不怕,”她摸着手边的双面绣品,“但是云泱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他肯定会来阴的。”
“古语有言,一力降十会,”姜琴娘抬眸,一下抓紧了绣品,“所以,我想在第二次甄选会之前,摸索出双面绣的针法,只要我的绣品足够出色,出色到耀眼所有人,任由他云泱百般手段我也不怕。”
楚辞很是赞赏这话,但事实摆在面前:“时间太短,双面绣不是好琢磨的。”
闻言,姜琴娘倏地勾唇笑了,丹朱红唇娇娇艳色,梨涡又甜:“对,所以我决定剪了它!”
这话一落,她摸出银剪,毫不犹豫咔擦两下,将珍贵的双面绣给剪出了两道口子,那口子极深,从底部到中间,两个方向。
一张祖传的藏品,瞬间就成没用的破布。
楚辞一惊:“琴娘,你……”
姜琴娘面容冷静,冷静的可怕:“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楚辞怔然,忽而就笑了,这样自立还很有主见的女子,让人无法不心动。
姜琴娘借着明珠亮澄的光,将剪开的口子迎上去,她细细地看,又掰开来,沿着针脚的方向摸索。
一刻钟后,她陷入沉思。
楚辞没有打扰她,伸手将苏重华抱过来放到毛褥子上躺好,捻了小软被盖他身上。
“我知道了!”姜琴娘突然这样说,黑眸晶亮如宝石,里头燃着两簇灼灼火焰。
楚辞就见她寻出绣线篓子,三两下穿针引线,也不管这会在马车上,并不平稳,直接往绷子上十指翻飞。
她动作快,还很认真,不过片刻,一朵□□色的朝颜怒放在素白的绢布上。
最后一针落下,姜琴娘将绷子翻了一面,楚辞就见另一面赫然是朵纯白的朝颜,不同的颜色,一样的模样。
楚辞讶然:“你绣成了?”
姜琴娘却是皱起眉头,她重新拿起剪坏的绣品看了会,竟是拿针去挑破口的绣线,挑出来后,又沿着针脚试图还原来。
她这样专心,楚辞便是想让她多休息,话也说不出口。
他只得让车夫驶的慢一些,再稳一些,尽量平稳。
一路往北上京,终于在十日之后,京城在望,距离进城也就只有一天的路程,楚辞让人在近郊的黄桷镇稍作休整。
姜琴娘有些恍惚,她人还沉浸在双面绣的针法里头,这些天的琢磨下来,她已经摸到路子了,能绣出最简单的,可要想绣炭条画那种风格的,却是还没头绪。
楚辞将人带进客栈房间,见她站在厢房中央,半天反应不过来。
他叹息一声,二话不说,上去抱着人低头就含吻上了。
姜琴娘微愣,她已经习惯了楚辞的亲密,故而甫一接触,粉嫩的小舌尖就羞涩地探了出来。
缠绵悱恻,甜齁腻人!
一吻方休,姜琴娘脸红红的,唇珠水润细嫩,那双眸子溢出水光,娇媚的很。
楚辞指腹摩挲她面颊:“今天不要想双面绣的事,晚上陪我好不好?”
那声音低沉喑哑,带着某种隐隐的期待和渴望,让姜琴娘心头发烫。
她回头看了眼门牖,见是关了的,赤朱也没带苏重华过来,适才松了口气。
她低声道:“重华还在呢。”
这一路,晚上都是两母子一起安置的,故而苏重华肯定要找人的。
楚辞扬眉,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姜琴娘脸一下绯红起来,嗔怪他一眼:“你莫要这样老是欺负我。”
楚辞伏在她肩上,忍不住笑起来。
当天晚上,姜琴娘哄着苏重
华先睡了,她在床上翻来翻去,想起楚辞的话,咬了咬唇,总归睡不着,索性下床披上外衫,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房间外头,昏暗的回廊里头,早站着个修身如玉的身影。
姜琴娘心头熨烫,心跳快了起来:“九卿……”
楚辞回头,见人果然来了,他星目亮了几分。
大步过来,牵着她手:“我看过了,今晚夜色不错,我带你去观月赏星。”
姜琴娘矜持地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两人悄悄来到客栈后院,四周都是青瓦屋檐。
只见楚辞从怀里摸出个钩子,钩子末端缠着长长的绳索。
“你抱紧我,我带你上屋顶。”他说着。
姜琴娘当即伸手抱住他精瘦腰身,脸皮太薄很不好意思,只得埋头进他怀里。
楚辞扬手一甩,那钩子甩上屋檐,也不知挂在哪,他再一扭,单手抓住绳索,那绳索唆唆几声,自发往上回缩,两人也被拉拽着上了屋顶。
“好了。”楚辞拍了拍姜琴娘后背,“小心点脚下,来,坐这边。”
青瓦屋脊上,楚辞铺上准备好的薄披风,带着姜琴娘过去,他先坐下,才将姜琴娘拉进自个怀里。
姜琴娘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后背就是滚烫的胸膛,并不冷,反而还有点热。
楚辞道:“这里视野好,你看看。”
姜琴娘抬眼,朦胧夜色之下,整个黄桷镇都尽收眼底,还有天际幕布上的明亮圆月和点点繁星,很是宁静漂亮。
“好漂亮。”姜琴娘感叹道,她平常操持苏家庶务,很是忙碌,身边也没人可以依靠,故而连这样的景致也是没有看过的。
楚辞低头看她,伸手摸了摸她柔软青丝,低声道:“以后有空闲,我带你四处走走。”
感动忽如其来,她仰头看着他,悸动肆意蔓延,无法遏制,她闭上眼,犹豫的主动的送上柔软红唇。
第60章 扶风郡王
大殷京城北尊南卑,东富西贫。
姜琴娘看着东北角占据半个胜业曲的偌大宅子,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楚辞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道:“我多年不回,宅子也没人住,故而有些年久……”
他话才说到这,一阵风吹过,红漆斑驳的大门吱嘎一声,檐上瓦片吧嗒落下来,摔个粉碎。
楚辞声音顿了顿:“失修。”
赤朱牵着苏重华,小孩儿好奇地左瞅右看,童言无忌的道:“先生果然穷的很,这宅子根本不能住人啊。”
楚辞脸上无光,他背着手飞快道:“能住人的,随便整理一间厢房就能住人。”
透过关不严实的门缝,依稀可见里头杂草丛生,荒芜破败,约莫人一走进去,就要被淹没在杂草丛里。
姜琴娘看他一眼,又抬头看了看歪歪斜斜的匾额,努力辨认了半天也没看清上面是甚字。
“匾额上写的什么?”她索性直接问了。
楚辞更心虚了,他犹豫了会说:“琴娘,有个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当然你也没问过。”
姜琴娘斜眼看他,能在京城这么靠近皇宫的东北方向,有这么大一座宅子,虽说很破,但那也不是一般人用银子就能买到的。
“你说。”她口吻细软,十分温和。
楚辞憋着一口气,一鼓作气道:“我祖上有蒙荫一代一代传下来,这宅子也是这么来的,其实没实权,就是个名头好听而已,在京中勋贵圈里头,也颇为让人笑话。”
他一口气说完,眼神略忐忑地望着姜琴娘:“当然,往后你要不喜欢,咱们也可以不住京城,天南地北的哪里都能过,我总不会苦着你的。”
姜琴娘点了点头,表示晓得了,她下颌一点又问:“那匾额上写的什么?”
楚辞抿了抿嘴道:“是扶风郡王府几个字。”
姜琴娘眯眼:“扶风郡王府?”
郡王府?郡王?
她反应过来,睁大了眸子看他:“你是郡王?扶风郡王?”
楚辞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我不是故意瞒你的,你莫要气恼,这些都是虚名……”
姜琴娘忽的就笑了:“我不生气,我有甚可生气的,你身负郡王爵位,是我们高攀了。”
“琴娘,”楚辞有些头疼,“这是楚家先祖留下来的,我也没在意过,不然你看哪家勋贵门第是这样的?”
这倒是实话,他就压根没在这老宅子里住过几天,破败成这样,没银钱修缮,又是先帝赐的,根本不能卖。
姜琴娘上前推门:“这倒也是,约莫你家是京中最衰败的勋贵了。”
楚辞半点都不在意,他走姜琴娘前头,生怕再有瓦当落下来砸着人。
“是那样,所以我也不爱在京中多呆。”他含糊不清地说了这话,旁的也解释不清,只能先这样。
一行人进了门,瞅着里头连路都给淹没了的杂草,压根没法下脚。
楚辞也是没想到,多年不回来居然成这样了,他叹息一声:“算了,今晚住客栈吧,我明日找人来修缮一下。”
“不用,”姜琴娘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吩咐赤朱去买些割草农具回来,“我们自己弄就是了。”
楚辞讶然,他一把抓住姜琴娘的手:“你坐一边莫动,这些力气活我来就成了,你手还要捏绣花针的。”
姜琴娘失笑:“你忘了,我也是乡野出身,没那么精贵。”
正在两人话语时,小孩儿欢呼一声,飞快蹿进草丛里头,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姜琴娘一惊:“重华?”
楚辞摆手:“无碍,走不丢的,院墙还是很好的,出不去。”
姜琴娘适才放心,楚辞这头脚踩杂草,硬生生踩出一条小路来通行。
马车上的行李暂时没法解下来,只得在门口等着,车夫看着。
两人慢吞吞往里走,走过前院大影屏,回廊里头就好走许多。
“我很久没回来了。”楚辞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草木,竟是有些感怀。
姜琴娘环视一圈,花了半个时辰,将整个郡王府逛了个差不多。
“我们晚上住北苑这边吧,那几间厢房稍作整理就能住人,其他的屋顶要修缮,要是晚上下雨,估计没法住的。”她掸了掸袖子,走的有些热了。
楚辞点头:“都听你的。”
彼时,赤朱买了好些锋利的农具回来,不多的几个下人手脚麻利的将大门口的杂草清理了番,跟着就把所有的行李搬进北苑,厢房里头该擦洗的擦洗,该换上被褥就换上。
捱到暮色四合,荒芜破败的扶风郡王府里头,在小小的北苑里,总算多了几分人气,当小灶生出火来,做出一顿热气腾腾的晚膳,那人气味就更足了。
仿佛一家三口,姜琴娘并楚辞,还有上小孩儿苏重华三人坐一桌,另外三四名下人和车夫坐一桌,草草对付了一顿。
所有人都劳累了一天,当天早早就
睡了,一夜无话。
隔日一早,楚辞连早膳都没用就出门了,姜琴娘叮嘱了苏重华一番,这里毕竟是京城,世家勋贵多如狗,所以出去玩耍也得要低调一些。
苏重华人虽小,可已经很懂事,他让小厮拿上银子,就出门上街闲逛去了。
不多时,楚辞带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进来。
姜琴娘才拿起绣绷,正在继续她的双面绣。
楚辞安排好,那群人当即开始修缮北苑,至于府中其他地方,暂且不动。
姜琴娘犹豫了会问他:“九卿,我这里还有银子,不然将府里全部翻新了。”
楚辞摇头:“不用,翻出北苑能住人就成,其他的不用管,此次上京你是来参选二次甄选会的,此事一了,你还要回安仁县,翻新修缮了也没人住。”
姜琴娘也就作罢,楚辞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我出去打探过了,内府那边还在等其他州郡的参选者到,故而时间还没定下,云泱最近和秦臻走的很近。”
话说到这,楚辞皱起了眉头:“而且云家在京城的锦绣坊,开始在卖炭条画风格的绣品成衣。”
姜琴娘捏着绣绷的手一紧:“他们已经琢磨出来了?”
楚辞点了点头:“京城不乏见过识广的,被琢磨出来是早晚的事。”
姜琴娘也是晓得这点,她低头看着绣绷上的双面绣,那绣的是一株兰花,紫芯白瓣栩栩如生,再翻背面,则是一朵□□色的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