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同样急急忙忙跑过来避难的黄为民。
这父子俩还以为是黄为民不怀好意,追着来欺负人小姑娘呢。父子俩正义感爆棚,把周建英推了进去,然后抄起棍子就往黄为民脑袋上打去,边打还边安慰周建英:“姑娘别怕,我们帮你打坏人。”
“别打了,别打了,我是她男人……”黄为民实在是被这父子俩的粗鲁和野蛮吓到了,他抬起胳膊,一边挡棍子,一边大声嚷嚷。
这嚷嚷提醒了周建英,她抚了一下胸口,往外一看,没瞧见女鬼过来,松了口气,连忙喊道:“大叔大哥,别打了,你们弄错了,他是我对象。”
“啊?”热心父子俩停下了手,不解地看着她,“那姑娘你在跑什么?”
提起这个,周建英就害怕,刚因为剧烈地奔跑,累出点红晕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雪白:“鬼,刚才有只鬼在追我们!”
闻言,热心大叔把棍子一丢,不高兴了:“姑娘,不要在我们家门口胡说八道啊,什么鬼鬼神神的,现在是新社会了,没有这东西,你别乱说。”
我怎么就乱说了?亲眼看见的好不好?周建英很委屈:“大叔,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有一只女鬼在追我们,让我们去你们家躲一躲吧!”
大叔恼怒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父子俩飞快地进了门,把站在门口的她推了出去,啪地一声,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赶紧跟她划清界限:“我们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在我们家胡说八道,赶紧走。”
儿子可能年轻,到底心软,低声说:“爸,我看他们可能是真的遇上什么难事了,要不就让他们进来躲一躲吧?”
“躲什么躲?没听她乱嚷嚷什么神神鬼鬼的啊,被人听了去,明天那些红袖章就能扣一顶宣扬封建迷信的帽子给咱们,把咱们拉出去批斗,全家都要跟着抬不起头来。赶紧回去睡觉,别给我惹乱子。”那父亲生怕儿子心软,先把儿子赶走了。
门外的周建英和黄为民听到这话,两人齐齐沉默了。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他们在浮云县打着搞封建迷信的旗号乱抓人,闹得人心惶惶,现在一听说闹鬼都没人敢收留他们了。
生怕那女鬼追来,两人不敢多呆。周建英扶起黄为民赶紧走,边走边问:“黄哥,咱们去哪儿呢?”
“去县政府。”黄为民咬了咬牙,“你跟我一起。”
以往若是听到黄为民不避嫌地带她去县政府,周建英肯定会高兴死,但今晚她完全没这个心情。因为她清楚,黄为民是害怕小静找上来,所以才拉她去壮胆的。周建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她也害怕,也想跟黄为民抱团取暖。
“不过,黄哥,万一,万一她待会儿又找上来怎么办?”周建英害怕地说。
黄为民听了,只觉心头一凉,皮肤不自觉地泛起了鸡皮疙瘩。他抱紧了身体,咬了咬牙:“我……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奶奶给过我一块玉,听说是得到大师开过光的,能辟邪化煞,我去把那玩意儿找出来戴上。”
周建英听了很羡慕,她爸以前也是跳大神的,她怎么就没想着把她爸的符、做法的道具收起来呢,说不定今天还能派上雍冲。
因为小静的冲击,两人完全忘了今晚去招待所的目的,像丧家之犬一样,慌张地跑回了县政府宿舍,翻箱倒柜,把那块所谓的玉找了出来,死死握在手里,连觉都不敢睡,开着灯,睁着眼,盯着门的方向,就怕小静又来。
***
招待所这边,闹出这番动静时,招待所的值班大姐正好去烧水了,等她回来就看到姜瑜一个人笑盈盈地坐在楼梯口。
值班大姐很意外,问道:“那群人走了?”
“走了。”姜瑜笑道。
值班大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眼底闪着熊熊的八卦之光:“听说他们是来找你的。”
姜瑜摆手:“他们搞错了。”
是吗?当时看那几个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可不像是搞错了。不过平平安安的没出事是最好不过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对姜瑜说:“都快十点了,蛮冷的,小姑娘快回去睡觉吧。”
姜瑜笑着说:“不急,我等个人。”
等人,这时候会有什么人来啊。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值班大姐有点困了,她给自己灌了一瓶子热水抱着,又把从家里拿来的旧被子搭在膝盖上,窝在椅子里打起了瞌睡,没再管姜瑜。
等睡得迷迷糊糊时,她仿佛听见姜瑜在跟人说话,可睁开眼,又只看到她一个人上楼的背影。可能是睡糊涂,听错了吧,值班大姐再次沉沉睡去。
姜瑜把去而复返的小静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然后往椅子上一坐,打了个哈欠:“你来找我,想说什么?”
小静挺着大肚子,抬起一张白得瘆人的脸,用她那对乌黑的眼珠子打量着姜瑜,目光充满了探究。刚才就是这个女孩子轻轻用手仿若不经意间拍了她一下,然后黄为民和周建英就能看到她了。
而在此之前,她都一直跟在这对狗男女身边,整整有四五个月了,看着他们逍遥快活,看着他们用满不在乎的口吻提起她们母女,看着他们在她的床上滚来滚去。好几次,小静都愤怒得几欲抓狂,她很想给那两个贱人几巴掌,但她连现身都做不到,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干生气。
但今晚不同,她虽然也没变得很厉害,但好歹那对狗男女看见了她。她也总算是吓到了他们,替自己和孩子出了一口恶气。
可这还不够,小静想报仇,想让黄为民和周建英不得好死,可她追出去一阵子,黄为民和周建英似乎都看不见她了似的。她明明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甚至还故意用肩膀去撞了一下黄为民,结果她的身体却像以前一样穿过了黄为民,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所以小静马上知道了,她又变成透明的了,这些人看不到她了。
她一路尾随周建英和黄为民进了县政府,这才不甘地走了回来找姜瑜。她相信,这个小姑娘可以帮她。
小静定定地看着姜瑜,手眷恋地抚着肚子:“帮我,让我能碰到他们,让我杀了黄为民和周建英这两个东西!”
第128章
姜瑜盯着她看了几秒,最后轻轻摇了摇头:“抱歉, 这一点我帮不了你。”
小静的两颗黑漆漆眼珠子开始渗血, 沿着鼻翼两侧滚落而下, 惊悚极了。
姜瑜看得好笑:“你觉得我会怕你这个?”
她这种招数对付一般人还行, 对付稍微有点门道的, 肯定行不通。
小静这也才反应过来,现在黄为民那对狗男女都看不见她,而姜瑜却看得见她, 这姑娘不是普通人。她拿吓唬普通人的门道去吓唬她,怎么可能会有用。
不过这也正好说明这姑娘肯定是有办法的,硬的不行,小静转而来软的, 挺着那么大的肚子, 曲起腿, 跪下哀求道:“姑娘, 你就帮帮我吧。我看那一对狗男女也来找你的麻烦, 我把他们弄死了, 你也轻松了不是吗?”
姜瑜不为所动:“不是我不帮你,死去的鬼魂想要复仇, 只要变成厉鬼才行,普通的魂魄要么归了地府, 要么因为心愿未了在人间游荡,你这样的孤魂野鬼对活着的人并没有杀伤力。你死去时应该是你最愤怒、最恨的时候,那时候你都没变成厉鬼, 难道你现在还想变成厉鬼?”
说话间,姜瑜也在打量小静。她明显是含冤而死,而且非常恨黄为民和周建英,但不知为何却没变成厉鬼去给自己讨回个公道,而只是死了不肯去地府,一直跟着黄为民,这个原因只能在她自己身上。
小静没说话,她不甘地咬着苍白的唇:“就没其他办法了吗?”
姜瑜不做声,小静的手无意识地又抚上了肚子,眼底充满了挣扎,显然是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姜瑜隐隐明白了她的顾虑,变成厉鬼做了恶,要么被玄门中人打得魂飞魄散,要么进入地狱受刑。她应该是怕牵连到她肚子里的那个胎儿,所以才克制住了怨气。这份慈母之心,让人动容,也正是这份慈母之心,救了她,没让她沦为一个邪物。
“报仇的路子有很多,你不一定要走这一条路的。”姜瑜对小静说,“你的魂魄很干净,生前应该没做过什么恶事,去了地府也不会受什么折磨,顺顺当当地排队转世为人,何必为了两个人渣把自己给搭进去呢!”
小静抱住头痛苦地说:“可我没有其他办法,我什么办法都没有……”所以才会不停地在人间徘徊。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了,黄为民是什么来历,他和周建英都犯过什么事。”姜瑜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找不到活人打听黄为民的底细,还不能找死人吗?有谁能比黄为民以前的枕边人更了解他。
小静抬头,不解地看着姜瑜:“你问这些做什么?”
因为要从她嘴里知道答案,姜瑜也没瞒她:“你都说了,黄为民和周建英不会放过我。我当然也要想办法反击,扳倒黄为民,就他这幅德行,我不信他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但凡做了就总能找出证据,让法律和人民去审判他,他该判刑就判刑,该偿命就偿命。”
“但你明明能弄死他们的。”小静不解,“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姜瑜摇头:“谁都没有权力随意剥夺另外一个人的生命,哪怕这个人罪有应得,那他也应该去接受法律的制裁,这是法治社会最基本的准则。大姐,你倒是变成了鬼,去了地府一了百了了。我还要在人间生活啊,当然得守规矩,做个文明守法的好公民。”
法治的概念在几十年后才会兴盛起来,小静听得一知半解,但她也明白了一点,姜瑜跟黄为民是不同的。虽然她觉得这小姑娘有点迂,不过也能理解,这姑娘跟黄为民又没有生死大仇,犯不着为了一个黄为民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小静点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原来黄为民是省里一位老干部的长子。不过以前黄为民也没跟这个爹享什么福,因为他还没生下来,他爸就去投奔了革命,从枪林弹雨中走来,不止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小命,而且还立了不少战功,升了官,同时跟照顾他的小护士产生了超越普通朋友的友谊。
这个时候家里大字不识一个的包办婚姻的糟糠妻就成了障碍。解放后,黄为民那老爹就跟他妈离了婚,娶了志同道合更有共同语言的小护士。黄为民照旧在农村跟着他亲妈和奶奶一块儿生活,长大后同样娶了隔壁村的姑娘小静,本来就应该这么平平静静地村里生活的。
但谁料前年出黄为民他老爹后来生的儿子出了事,得了一种罕见的怪病,才二十岁就死了,连根苗苗都没给他老爹和后妈留。这时候黄老爹想起自己在乡下还有个大儿子来着了。
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得接到身边来,趁着自己这把老骨头还在提携提携了。所以三十几岁后,黄为民转大运了,被接到了父亲身边,过上前半辈子想都没想过的好日子。
黄父可能是因为对这个孩子心怀愧疚,加之想笼络黄为民的心,对他非常宠爱,什么都依着他。让本来就不务正业,被宠坏了的黄为民愈加嚣张。不过看在黄父的面子上,他就是犯了点小事,很多人也不跟他计较。
一开始在省城,在黄父的眼皮子底下他还稍微有点收敛。但自从今年五月他不知道从哪儿认识周建英后,就越发不着调了,最后还非闹着要来浮云县当什么革委会主任。
黄父抵不过他的软磨硬泡,想着送他下去锻炼锻炼积累点资历也是好的,就答应了。反正左右不过一个小县城,也没想着他能惹出什么事来,殊不知黄为民这种底层小人一朝得势,被权势和女人的吹捧迷得找不着北,把个浮云县搞得天怒人怨。
难怪邹副局长也说他来头大呢,姜瑜点头,问小静:“你还没说你怎么死的,跟他们俩有关吧?”
提起这个,小静的面色就狰狞起来:“我怀胎九月的时候,出去买菜回来,碰到这对狗男女在我家乱搞。我气得动了胎气,周建英那贱人说我是装的,黄为民那狗东西竟然就信了,没送我去医院,活活把我们娘俩给拖死了,对外还说我是生孩子难产死的。”
这确实不是个东西,只顾自己快活,连自己的骨肉都不在乎,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就该下地狱。
姜瑜又问了许多问题,诸如黄为民做了哪些违法乱纪的事,还有周建设是怎么放出来的,这些小静都知道。
黄为民这个人非常贪,有了周建英在一旁怂恿吹枕边风之后,他的胆子就更大了,在浮云县敲诈勒索了好几回,还利用公权力塞了好些人进机关。贪来的钱一部分给了周建英,一部分被他藏了起来,当然这都没瞒过小静的眼。
姜瑜把小静所说的,一桩桩全理顺了,然后分门别类,一条一条地记录了下来,甚至连他怎么干涉公权力,硬是逼着法院那边改判周建设无罪的程序,怎么利用手上的权力打击报复不肯跟他同流合污的政府官员这些事都一并记录了下来。
小静看着姜瑜记了满满两页纸,心里有些忐忑:“这有用吗?”
“怎么没用?只要你说的都是真的,这黄为民就跑不掉。他爹就是李刚也不能一手遮天,总有跟他老爹不对付的,把这几页纸送到他老爹的死对头手里,自然就有人来料理他,还绝不会徇私舞弊。”姜瑜弹了弹纸,等上面的墨干了再把信纸一折,塞进了信封里,“搜刮了三四万块,这笔钱够他死好几回了。”
这个年代对贪污查得非常严,三四万几乎是一个普通工人两三辈子的工资,一旦核实,光这个就足以让黄为民掉脑袋,更别提他还干了其他违法乱纪的事。而周建英作为他的同伙一样也跑不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小静保证道,顿了几分钟,她又不甘心地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让……周建英和黄为民能看到我,我想趁着今晚还没走,过去吓吓他们,出口恶气。”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姜瑜一口就答应了。
她拿出一张黄纸,快速地折成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然后拍到了小静身上:“去吧,不过你现在只是个纸老虎,吓吓他们还行,不过其他的就别指望了,天亮之前记得回来。天亮后,咱们去省城找黄为民老子的对头。”
小静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凝实,兴奋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天亮前我一定回来。”
姜瑜看了一眼时间,折腾到十二点了,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