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点头:“嗯,完了。”心里却在坏笑,难道陆尚书没听尽兴?我还有画皮、小倩呢。
陆允明点头,淡淡地说:“那就吃饭吧。”
……这是刚听完鬼故事该有的反应吗?
程平讪讪的,老实吃饭。
陆允明略弯眉眼,年岁不小了,还满脑子荒诞之事,没个正经样子!
因为胃不好,程平晚上并不敢多吃,只喝了半碗粥,又把奶酪和菠菜吃了,也就完了。
陆允明却比程平能吃得多,馄饨、粥、饼、菜都吃了个七七八八。
程平看一眼陆允明的肚子,就这都没吃起将军肚来,莫非天赋异禀?
吃过饭,仆役捧上茗茶来。程平吃了半盏茶,便识趣地告辞。
陆允明点点头,到底没忍住,玩笑了一句:“去吧,路上小心美女蛇。”
程平看着他严肃的脸,假笑道:“是。”
出了陆允明帐篷,风一吹,身上凉瘆瘆的,程平呼噜呼噜胳膊,幸亏老子是新时代新青年,不然还真被自己讲的故事吓住了呢。
接下来的几天,陆允明又去看了几个士族的盐场和乡民的小盐井,访了几个据说很懂度脉的老盐工,还带着懂度脉的盐工进了更深的山里一次。就在上下官员都在揣度陆尚书下一步行程的时候,陆允明等的人到了——竟然是位僧人。
这和尚圆脸圆眼睛,大耳垂肩,还真有两分佛像,只是说话不大佛:“陆五你答应某的酒可不能赖账!”
……痴迷科学技术的酒肉和尚?真个性!
仿佛听到程平的心声,慧明和尚笑道:“小施主没见过某这样的僧人吧?”
程平赶忙施礼:“虽未见过,却听说过。本朝怀素大师便是这样一位率意狂放的醉僧。”
慧明大笑,陆允明也莞尔,真是个巧言令色的小子!乖巧都乖巧在了嘴上。
慧明笑道:“那图想来是你画的?陆五满脑子仕途大道,再没这机巧心思。”
……你这样踩拉真的好吗?程平看一眼陆允明,又不能对着个机关专家谦虚这是奇淫技巧的小道,只好笑道:“术业有专攻耳。”
没想到和尚很认同这句话:“这话很是!”
……我是不是又剽窃了韩愈的话了?
慧明从包裹中取出图纸:“来,我们一起来看一看这个物什。”
第58章 打出新盐井
慧明的图纸比程平的复杂得多, 标注也更细。
“竹筒之间首尾套接,只要粗细合适, 外面缠上麻绳, 再涂以油灰, 想来能用一段时间不至漏水。”
“这个汲卤筒上的活塞子, 你们看看是不是这么个意思?我们先试试熟皮, 时间长了,铁的许会生锈。”
“这是取碎石土的铁盏。”
……
慧明把程平画的抽象派大饼都具体化了, 又对程平道:“你那几个钻孔机关的图甚好, 我路上闲暇无事,做了两个木头的。”
说着慧明从包袱里掏出几个物什来。
其中有一个, 程平看到的第一眼,心里就产生了某些邪恶的联想。如果不是上面的螺纹, 多么像……而且上面还有两个圆形把手。
程平不自然地偷看了陆允明一眼, 见他并无异色, 而慧明和尚正在用这个钻陆允明帐篷里的地面……程平不得不承认是自己淫者见淫了。
“这若是铁的,快速转动起来, 金石可破。”
程平握拳在唇边轻咳:“症结就在这儿, 主要就是缺‘动力’。”
慧明笑道:“小郎君用词何其准哉!动力……可不就是动力吗?”
程平尴尬一笑。
慧明嫌弃地看一眼陆允明,又对程平笑说:“陆五肯定没做过,不知小郎君可曾舂过米?”
……我也没有。程平挠挠头, 终于跟座主又坐在同一条板凳上了。
慧明和尚无奈地叹口气, “朝廷找你们这些四体不勤, 五谷不分的当官……”
程平帮他补上“吃枣药丸”。
陆允明笑着皱眉, 却没说什么。
慧明和尚拿过一张图纸,“那我说,你们听着就是了。我们虽然没办法弄出让钻孔机关转动的‘动力’,却也有笨法子——用舂米的办法硬舂。”
他指着图道,“以足踏之,舂碎地层,下入竹筒,然后悬铁盏下去把碎石粉挖上来。”
程平看着图秒懂,杠杆原理。
陆允明点点头,“我即刻着人伐大竹,并招铁匠做这些东西。”
其实这些天程平已经祸害了一些竹子了,也请教了一些当地匠人,只是效果都不理想。慧明和尚这样的专业人士来了,有他领导课题研究,新的一波“实验”自然马上开始。
程平跑前跑后地跟着“导师”忙活,众官员倒也没人说什么——与个僧人并些工匠弄些奇淫技巧的东西,能有什么大出息?
况且大家也被陆允明操练起来,有的核对本县盐账,有的被派出在附近各县各点暗查食盐收购价,有的去探看食盐运输情况……哪一个名目都比做机关更正经些。
程平很喜欢慧明和尚——这位最好谑语,吐得一口好槽,又知道很多笑话,很有点后世段子手风范。
程平自己也爱吐槽,但是一般不敢说出来,只好憋在肚子里。
而慧明和尚没那么多忌讳,比如他说当代的茶饮:“加盐加胡椒加姜加羊油……活像喂豚彘的!”说长安人爱游玩:“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有长安人。”说秋雨:“淋淋漓漓,就像尿不尽一样。”
程平:“……”
他又说迂腐读书人的笑话,“吾尝与一士子同行。他的东西掉了,吾好心提醒他,‘郎君的东西落地了!’那士子却道:‘是及地(及第)了。’他那僮仆把东西捡起来放好,笑道:‘奴已经放好了,凭走到天边去,再也不会及地了。’”1
程平差点笑出猪叫声。
对于陆尚书,慧明禅师也不放过。
“陆五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那时候纵酒走马、吹箫看花,很是洒脱……”
程平想想陆允明醉酒时的桃花眼儿,嗯,五陵少年,裘马轻狂,可以想象。
“……如今比庙里的菩萨还要宝相庄严些。”慧明道。
程平再点头,那天在菩提寺,这种感觉很明显。
“一定是年纪大了,又没娶妻的缘故,便少了些烟火气。”
程平咧嘴笑起来。
“咳,咳——”陆允明负着手走进竹林。
程平连忙站起,对他叉手行礼。
陆允明不理她,只近前看浸水的套筒漏没漏水。
程平讪讪的,其实我就是听听,又没说什么。
慧明和尚却不乐意了:“你咳嗽什么?喉咙不好?还是我说的不对?你再不去取新妇生娃娃,九郎、十七郎他们的小郎君都该娶亲了。”
陆允明抿抿嘴,对慧明实在没办法。
慧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你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我认得一个胡僧……”
看陆允明脸黑起来,慧明悻悻的,“不过是问问。”
程平一脸的严肃恭敬,在心里却已经笑得打跌,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这会不会就是我的明天?如果我长期不娶媳妇,是不是也有人建议我去看男科?
慧明槽吐得好,活儿干得也好。
不几日,铁匠把几个钻头打了出来,这边舂车、竹筒也做得了,把东西都组装好,慧明指挥着人在度好的卤脉上开始凿井。
几个钻头里,还是慧明设计的碓嘴型的最好用,程平的现代货惨遭淘汰,毕竟动力不同,作用原理不同。
开始大家只是好奇地看热闹,后来越舂越深,便有人看出了门道,尤其户部司的崔员外郎,时常来看看,又请教慧明其中的原理。事实上,度脉的事崔员外郎也格外上心——是位做事认真、做人积极的。
不知是不是运气格外好,不过旬余便已经打到了咸泉卤脉。官员们听说了,都围过来等候“见证奇迹”。
只见两个仆役摇动拴着绳索的手柄,用辘轳车引上一个细竹筒来。
竹筒上来,仆役把架子上的木轴轻轻一转,那竹筒便到了卤池上方,再一拽,卤水便倾倒了出来,足有数斗。
众人大惊!这方法何其轻便哉!井挖得方便,卤取得也方便。照这样,只要找到了卤脉,一年工夫,便能多多少盐井?哪似往常,大量人夫,慢慢刨挖,还时常出现塌方,而且取卤也太费事。
官员们大多户部出身,算账都是一把好手。估算一下,山南道、剑南道若把这推广开来,能多出多少盐,多出多少税,脸色均是一变。
那思维敏捷的便贺喜陆允明:“恭喜尚书,此诚利国利民之物也。”
众人忙跟上,一片贺喜之声。
“圣人之幸,万民之幸。”陆允明笑道。
众人又恭维慧明,慧明宣一声佛号,便退出了人群。
当然也有人夸赞程平,程平摆出人畜无害的笑来:“不过给大师打个下手而已。”
有人便觉得程平真是好狗运。这件事一定会上达天听,保不齐程平会因为这件事升迁。便是不能升迁,年终吏部考绩也必是上上等的。
当然这个不能拿到明面上说,他们嘴上问的都是“这个轮子叫什么?有什么用?”这之类的问题。
程平没法一走了之,便给官员们科普:“这叫做滑轮组,可以让人更省力”,“这是慧明禅师利用舂米原理做的舂车”……
第二日,慧明便要远行,陆允明和程平一大早去送他。
慧明看看程平:“某看你有慧根,若是厌了做官,不妨随我修行去。”
程平笑着答应:“好,还请大师提前给我准备个好听的法号。”
陆允明哼笑。
慧明又看陆允明:“听我一句劝,早点娶新妇吧。”
陆允明抿嘴。
程平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慧明也笑了,对两人挥挥手,重新背一背包袱,转身走了:“陆五——别忘了我的酒!”
陆允明目送朋友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叹口气转身。
程平刚才笑了那一下,怕小心眼的陆尚书找后账,便没话找话,妄图蒙混过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慧明大师颇有高僧风范。”
陆允明负着手,侧头看她:“你呢?是想着在这里推广盐井,还是跟我回户部去?”
程平一怔,笑道:“平全凭座主吩咐。”
“跟我回去吧。这里交给崔员外郎。”
程平叉手道:“是。”
片刻,陆允明终究多解释了一句:“若在这里,便是在盐官中升迁,升得虽然快些,但终不如循正途的好。纯财政官少有拜相的。”
他没说的是,地方盐务水太深,怕程平年轻,一个把握不好掉了进去。
程平眉眼弯弯:“全听座主的。”心里却斜眼笑,拜相……想得真深远啊,我还以为老徐尚书已经是我的职业天花板了呢。
陆允明难得见她这么乖巧,不由得也笑了。
阳光投过竹叶斑驳地洒在程平脸上,白嫩的额头隐约可见细细的绒毛。陆允明别过眼去,这样稚嫩,还是接着放在户部历练吧。
第59章 停电断更通知
黜陟使一行收拾行装, 第二日就要离开了。程平被馋痨驱赶着去找厨娘。
厨娘被瓜县盐监叮嘱过多次“好好伺候贵人们”,但怎么“好好伺候”, 贵人爱吃什么, 厨娘们一点底都没有。又听闻那尚书是东都华族子弟, 想来对吃用是极讲究的, 厨娘们越发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起来。好不容易听说黜陟使要走了,厨娘们松一口气,还是伺候后宅娘子们简单些。
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来“点菜”,点的又不是旁的, 而是本地吃食——竹筒饭。
这竹筒饭最简单不过。那些采菌子或者挖竹笋的,都是在竹筒里装些糙米, 到时候灌些山泉水, 点火烤熟, 也就能吃了。这京里贵人的口味还真奇怪。
程平笑道:“劳烦娘子们先用本地腊肉炒些泡发的菌子或笋芽, 拌在米中。”何谓“炒”, 程平又解释了一番。
厨娘们放下心来, 这才符合贵人的派头。听闻京中有名菜叫“浑羊殁忽”, 把那特选的嫩鹅腹内填上肉和糯米饭,用料子腌好,放在羊腔内,然后烤那羊。待到烤熟了,羊却不吃, 只吃那鹅。又听说有鸭舌宴, 只吃鸭舌那一点的。这位小郎君说的, 比浑羊殁忽和鸭舌宴要简单得多。
程平从钱袋里取出一些钱来放在案上,又微一揖:“拜托娘子们了。”
厨娘们连忙还礼——贵人们打赏是有的,但这么客气的却着实少。程平不知道自己走后被厨娘们念叨了多久,“年纪不大的小郎君,恁地多礼。”
晚间的时候,程平便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竹筒饭。
当年去云南旅游的时候,吃过的一顿鹧鸪肉竹筒饭和在京城某小胡同吃过的一碗小鸽子肉炸酱面被程平称为“旅行饭双绝”,穿越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这回来了竹林深处,程平早就谋划着来一顿唐代版的竹筒饭了。
其他官员看献上竹筒来,都有些惊诧,待打开竹筒,尝了尝,竟然很好,米香肉香中带着丝丝竹子清香,甚是美味。
陆允明看见这竹筒饭,不由得一怔,当年去廷州,有次错过馆驿借宿农人家,吃的便是这竹筒饭,没想到会再尝到旧时味道。
仆役帮陆允明劈开竹筒,“阿郎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