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锦绣之路——秀木成林
时间:2019-01-05 10:24:02

  “像他阿爹呢。”
  晏蓉十分赞同,又笑道:“说不得,阿宁也会坐了,只是祖母的信还未到。”
  被夸筋骨壮实儿子像他的霍珩眉目舒展,爱不释手看了画布几遍,这才吩咐申媪:“拿到前院,让好生裱起来。”
  夫妻携手回屋,坐在槛窗前,霍珩随手捡起案上晏蓉一柄团扇,给她扇着风。
  他叹道:“这边诸事妥当,起码再过三四个月,等回家,阿宁和虎头怕是认不得我了。”
  小婴儿忘性大,晏蓉心有戚戚:“只怕也认不得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夫妻俩对视一眼,又不禁觉得好笑,晏蓉敲开一个胡桃,捏起果仁递到他的唇边,笑道:“不怕的,我们回家多陪伴他们,很快就想起来了。”
  想不起来也该熟悉起来了。
  霍珩轻笑,欠了欠嘴皮子,把胡桃仁吃下。
  剩下的一半桃仁晏蓉自己吃了,又敲,然后又是一人一半。
  这午后的静谧时光,窗外蝉鸣阵阵,屋内冰盆带来的凉意丝丝缕缕,夫妻二人一个打扇,一个敲胡桃,你来我往,亲密温馨。
  驱走了霍珩心底最后一丝孤凉,暖洋洋的温度浸进四肢百骸,他懒懒地躺倒,连同晏蓉一起,二人细语轻笑,渐渐进入梦乡,得一晌安眠。
  ……
  这般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光极惬意,到了半下午,霍珩醒转睁开眼,他没动,本意是不打算打搅妻子午觉的,谁知片刻后,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奔跑声由远而近。
  他刚一蹙眉,却听见来人惊惶喊道:“主公!主公!大事不好了!”
  “二爷自戕身亡了!”
  ……
  二爷,即是霍温。
  他自知悉真相后,无一刻不活在悔恨自责愧疚之中。当面质问儿子,本是一个执念,但见了人以后,却更万念俱灰,悲怆离了大狱,他回房直接拿了佩剑,引颈自尽。
  霍温一生正直,将兄弟和家族看得比生命还重,会这么做,震惊过后,其实也无多少意外。
  霍珩沉默过后,为二叔父办了丧礼。
  霍温临终前的留书,棺椁寄在庙里,或者先暂时下葬即可。
  他生无可恋,唯一惦记的只有身处邺城的老母亲。却在留书中特地嘱咐了侄子,让万万不可告知荀太夫人真相,只说他留在淮水北岸任职。
  他不孝,只等在黄泉路上再侍奉老母了。
  霍珹之事,如何可以,他希望霍珩也能尽量瞒一瞒老太太,不要让她知晓。
  老太太年纪大了,之前荀续领幽州军围城已经大病过一场,要是再来一次大打击,只怕扛不住。
  霍珩看罢叔父留书,闭了闭目。
  人死不能复生,晏蓉劝他:“这对于二叔父而言,未必不是一个解脱。”
  这个倒是真的,霍温若不死,余生必定苦痛,而且恐怕也活不长了。陆礼已经含蓄说过,说他大恸大悲伤了心脉,若不绝了心病好生调养,只怕要缠绵病榻寿元不永。
  陆礼其实也知道自己是白说,这绝了心病,该如何绝?只怕是永远绝不了的。
  在愧疚自责中痛苦病死,利索自刎确实不能不算解脱。
  “嗯。”
  霍珩低低应了一声,不管霍珹如何,二叔父都是很好的一个人,叔侄感情不浅。
  “我在家里的几个月,已经仔细布置过,又把家里的人好生敲打过一番,应能瞒过祖母一时的。”
  但也只是一时而已,毕竟霍珹事败以后,为防有漏网之鱼,霍珩遣高平星夜赶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城西霍宅围了,里面家人尽数拿下,掘地三尺,再严加搜查和审讯。
  风闻过霍珹之事的将吏及家眷,霍珩可以下令噤声,但围观过城西霍府被围封的百姓们却无法让他们都闭嘴。
  有句话叫越描越黑,最好只能是这样了。
  但老太太是何等睿智的一个人,她一直待在家中还好,只要出门,总有一天会察觉端倪,继而猜测到真相的。
  提起这个,霍珩眉心深锁:“阿宁和虎头还小,祖母悉心照顾,应不会多出门。”
  晏蓉叹,希望能这样。
  ……
  可惜,这世上往往是事与愿违的。
  ……
  晏蓉启程南下之后。
  全妪忧虑:“也不知郎主伤势如何了?”
  荀太夫人搂着活蹦乱跳的虎头,拍了拍他的小屁屁,笑道:“他媳妇过去了,想必是无碍的。”
  老太太人老心明,甫接信时担忧,但转念就猜测到几分,她一把将“咿咿呀呀”的小阿宁也搂进怀里,乐呵呵道:“不管阿爹和阿娘咯,我们和曾祖母阿兄阿姐在家。”
  溧阳居小花园的亭子中,夏日傍晚的斜阳渲染了一片橘红,在阿彘和芽芽的朗朗读书声中,老太太眯着眼睛,搂着两个小的坐在一边。
  含饴弄孙,岁月静好。
  经历过荀氏叛变的荀太夫人,被小曾孙们大大抚平了创伤,战后的邺城迅速恢复,她安然留在家中,养育四个小的。
  但即便如此,还是总还有非出门不可的时候。
  夏去秋来,又一年丰收至。
  秋社祭祀,一年中最重要的官民同乐活动之一,杀猪宰羊,酬谢社神保一年风调雨顺,赐予五谷丰登。
  非常重要的一次祭祀,作为霍家唯一留在邺城的成年主人,荀太夫人必然少不了出席。
  虔诚祭拜,吹箫击鼓,大肆筵席,与各乡耆老互相庆贺,举杯遥敬从十里八乡赶来,正围得人山人海的百姓乡亲们。
  热热闹闹了一整个上午,祭祀进入尾声,略喝了二杯酒水,老太太有些脸红耳热,兼她年纪大了体力不支,于是摆摆手,表示要先回去了。
  军士在人群中分出一条小道,邺城令亲自送出,荀太夫人微笑与百姓乡民道别,刚要登车,忽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不是说,城西那个霍府查封过的么?……整整围了半个月……”
  语气中带着惊讶疑惑,声音不高也不低,恰好随风送进了荀太夫人的耳朵中,她脚下绊了一下,险些一个趔趄就从车辕上摔下来。
  “啊!”
  好在左右搀扶的仆妇皆是健壮有力的,稳稳地架住了她,落后一步的全妪大惊扑上来,“太夫人!太夫人慢些!”
  荀太夫人顾不上其他,第一时间回头往方才发声的方向望去,“是谁?刚才是谁说话?”
  “说什么话?”
  全妪心脏“砰砰”乱跳,险些蹦出嗓子眼,好在她也算历事不少,面上神色丝毫未变,一脸疑惑道:“说话的人有许多呢?”
  熙熙攘攘的人群,欢送荀太夫人的的声音一直未停歇,方才那声音仿佛幻觉,再寻怎么也寻不见了。
  可惜老太太知道这是真的。
  踟蹰着最终被搀扶登车,车行辘辘,逐渐远离喧闹的人群,车厢中,荀太夫人失神倚在大引枕上,良久,忽喃喃道:“我近日总是梦见仲溪,他说他不孝,不能侍奉在我身边了。”
  仲溪,即是霍温。
  霍珩手下有能人,擅长模仿笔迹,按霍温的口吻和习惯,给荀太夫人来过几封书信,说平舆诸事繁杂且重要,侄儿委他要职,他需留在豫州了,不能回去探望母亲,百拜顿首,母亲需多保重。
  并无任何破绽,可惜耐不住母子连心。
  全妪听得心惊胆战。
  想要尽全力瞒住老太太,少不得有人在其身边随机应变,于是,晏蓉就悄悄将实情告知过全妪,除了霍温之死,前事她都知情。
  越是知情,越是怕兜不住,忽听见荀太夫人扬声吩咐:“掉头,去城西霍宅。”
  全妪一抖,忙道:“太夫人,今儿您怕是累了,不如……”
  在荀太夫人眼也不眨的注视中,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力持镇定,道:“不如我们改天再来。”
  “不,我不累,既然出来了,就一并去了。”
  老太太定定看了全妪半晌,收回视线,如是道。
  ……
  城西霍宅,尽数拿人并掘地过后,被仔细地修整恢复过来了。
  门庭依旧,下仆进进出出,虽主人不在,但依旧打理得井井有条。
  荀太夫人在大门口下车,定定看着半晌,拄着拐杖直接入内。
  庭院规整,花木错落有致,洒扫整洁,和印象中一般无二。男女仆役闻讯纷纷出迎,伏拜见礼,身上一水儿的蓝色青色夏衣有新有旧,看着再正常不过。
  可是荀太夫人还是发现了异样。
  这廊边阶下,边角缝隙中,竟无一丝尘土堆积,更甭说青苔旧痕。
  这地面必然是刚刚大肆修整过不久的,前厅是,花厅是,霍温霍珹的外书房更是,就连花园子的很多地方也是。
  这来往仆役,个个恭敬热情,只可惜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竟无一个熟悉面孔。
  要知道,城西这座霍府建府不足十年,当初二房从大宅分出去的时候,作为分家内容一部分的仆役班底,也是当时一同带过去的。
  怎么可能都是生面孔呢?
  正午的阳光炙热,荀太夫人却只觉浑身冰凉,愣愣立了半晌,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第104章 伤逝
  荀太夫人倒下以后, 就再没起来过。
  她病了, 大病来势汹汹,很快就进入了时而昏迷, 时而清醒的阶段。
  刚自城西霍宅被抬回来的时候,她问过全妪, 可是全妪不敢说, 她也没有追问。
  怔怔望着酱紫色的帐顶, 许久后回神,她布满细纹的眼角无声落下两行浊泪。
  最后,她只嘱咐一句,她无事, 勿要往南边胡乱传消息,扰了她孙子前头的正事。
  可惜老太太并没如她所言的没事,反而当夜就起了高烧,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不足半月,尚疾医隐晦暗示, 太夫人竟呈油尽灯枯之相,须尽快通知君侯和夫人。
  至此,全妪再不顾主子之令, 立即走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通道,将消息火速往南方传报。
  ……
  彼时, 已是九月下旬,即使中原腹地的豫州也秋意极浓。霍珩已把兖豫两州及淮水北岸的一众事务理清,预计数日内启程返冀, 以防大雪封路难行。
  晏蓉正领着申媪在收拾箱奁,衣裳鞋袜,夫妻日常管用之物,还有这几个月来她淘到的新奇玩意。有阿宁的,有虎头的,也有老太太的。
  却不想,乍闻此凶讯。
  晏蓉犹记得那日下午,天阴沉沉的,她刚支起窗扇说一句,等会怕是要下雨,就听见有急促的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很熟悉的脚步声,却罕见的带了急切和慌乱,霍珩自前院狂奔而回,他面上失去血色,对妻子道:“我们立即回邺城,祖母病危!”
  夫妻俩急急上路,抛弃一切箱奁,轻车简从,出豫州,穿兖州,越山川渡黄河,踏上冀州地界。
  从平舆归邺城,只用了平时不到一半的时间。
  一路颠簸,风尘仆仆,晏蓉来不及梳理整理,下车后立即和霍珩匆匆往溧阳居而去。
  荀太夫人已近弥留。
  昔日略有丰腴的老妇人,如今瘦得脱了相,像是一层皮蒙在骨头上,面色蜡黄,皮肤像蜘蛛网般多出了许多的皱褶纹路,沉沉暮气,垂死之相毕现。
  她陷入彻底昏迷已有二日,只能勉强喂些米汤和药汁维持生命,平躺上大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若非鼻端还有些紊乱的微弱气息出入,恐怕无法判断出她还活着。
  “祖母!”
  霍珩扑倒老太太床头跪下,摸索着攒紧她的手,“祖母!是我,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霍珩出身虽高,然成长过程却并非一路坦途,祖母庇护了年幼的他,养育他,教导他,及到先后丧父丧母,十七岁独掌一军,也是这位慈祥且睿智的老人站在背后支持他,鼓励他。
  如今不过是一个转面,这个康健的老人就这般气息奄奄躺在床上垂死,他眼眶泛红,握着老太太瘦骨嶙峋的手,一滴眼泪无声落在床畔的垫褥上。
  他连连呼唤,可惜床上人并无丝毫反应,晏蓉跪在他身侧,见他用老太太的手捂住眼睛,宽阔的肩膀在微微耸动。
  她心里难受极了,也垂头落下了泪。
  ……
  荀太夫人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阶段,任谁医术再了得,也无法力挽狂澜。
  后脚赶回来的陆礼切了脉,在霍珩期盼的目光中艰难地摇了摇头,只开了一味独参汤,道,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
  整个霍府沉浸在哀伤当中,尤其霍珩,更是不眠不休守着老太太床头。
  他这样,晏蓉却不能跟着学,一场大白事在即,这内内外外的需要主人点头决断的事情太多,她只能守在溧阳居正房的外间,守着老太太照顾夫君之余,打点着各种大小事务。
  自进家门后,霍珩滴水未进,再加上路上的风餐露宿,这样干熬着不行,晏蓉只能劝他:“祖母说不得会醒,你这般模样,她看着不是更难受牵挂?”
  霍珩这才勉强起身,匆匆梳洗用了些吃食,又回到祖母床畔。
  到了当天夜半,荀太夫人真的醒了。
  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刚转动了一下,霍珩就发现了,他立即凑上前,大声呼唤:“祖母!祖母!”
  荀太夫人似乎听见了,眼珠子转得更急,只是足足候了盏茶功夫,她才睁开了眼睛。
  她努力转头,看向孙子呼唤的方向,半晌,涣散的视线才重新有了焦距。
  “伯……瑾,”声音微弱,很哑,老太太干枯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你……回来了。”
  “是,是我回来了!”
  霍珩泪流满面,攒紧祖母的手,“祖母,我回来晚了!”
  “……不晚。”
  老太太吃力地说了这一句话,又对无声哭泣的晏蓉扯了个笑,道“好好……过日子,我这孙子,是个痴的。你……”还要好好照顾阿宁和虎头。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