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前军和张遗汇合,在淮水南岸彻底站稳脚跟,接着就是大军大规模渡河。
此时的霍珩,麾下愈百万大军,留下三十万在北地各处驻防,他率七十多万大军征扬,气势汹汹,一旦突破障碍重重的淮水防线,即如潜龙出海。
一开始,陈佩连连败退,但很快,他调整了自己的战策,利用江南纵横交错的水网以及麾下一支身经百战的水师,迅速站稳脚跟。
霍珩手上这支水师还很新,很是束手束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劣势逐渐消失。
先是荆州郑钰率军奔赴战场,他麾下同样有一支精锐水师,那怕遭遇先前大败已损了很大一部分,但作为指引角色和参照对象还是绰绰有余的。
很多关窍一点即通,多用几次就开始熟练,霍珩麾下这支水师在迅速成熟。
你来我往,我攻你防,双方僵持着。
一直到了次年暮春,霍珩见时机已成熟,于是下令,开始对扬州军发起猛攻。
……
*
东安,这座扬州东南的濒海城池,这天夜半时分,逃进了二三万已精疲力尽,浑身血污的军士。
这些惊惶败逃的兵卒,是如今陈佩手上仅有的残军。
昨夜无星无月,城头守兵开城门晚了些许,东安令便被陈佩一刀砍下脑袋。
颈间喷涌的鲜血溅红了他半边脸,他连抹都不抹,一双泛赤的眼睛配上狰狞的面容,不见昔日半分英俊,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传令,尽数接手东安城防,城中凡男丁俱被征入军,上城头御敌,女人青壮者皆运输军备,余者闭门不出,违者立斩!”
兵败如山倒,不过二年时间,他竟由雄踞南方的一方巨阀,沦落到败逃东安。
退无可退。
陈佩面容扭曲,霍珩!好一个霍珩!
可时间上并未容他多多愤慨,就这么一会功夫,地皮开始隐隐颤动,一种如同闷雷般的声浪如海潮一般,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诛杀陈佩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如同泼墨一般的夜色中,霍珩驱马登上东安城外的一处高地,抽出佩剑,传令进攻。
牛皮大鼓被擂响,一下接着一下,进攻的号角被吹响,潮水般的大军如万马奔腾,呐喊着向前攻去。
东安城即便固若金汤,也禁不起数十万大军这般狂攻,未至天明,城门就被撞开,北方将士杀上城头。
“主公,让标下等护着你突围!”
青木的乌金大刀已经卷了刃,他丢弃,拔出自己佩剑,一边狠狠砍杀不知疲倦的北方将士,一边回头对陈佩大吼。
这样突围肯定不行,但他准备了乔装之物和替身,混在城头被征召的民夫中,未必没有脱身之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主公!您必能东山再起!”
这话说出来,其实青木都不信,陈佩放声狂笑一阵,倏地停下,恶狠狠一刀劈下,他道:“与其苟且偷生,不若战死!”
青木干涩的眼眶流下泪,他狠狠一抹,大声道:“即便黄泉地狱!标下也必追随主公!”
“好!”
……
“好一个主仆情深。”
霍珩已经登上城头,冷冷看着不远处团团紧缩的千余扬州军士。
这些都是死士,如同青木一般,以身为盾,将陈佩团团护住。都是很有些真本事的,不畏生死,这包围圈一时竟无法攻破。
既如此,那已方就不必多作无谓伤亡。
“传令,箭阵攻击!”
霍珩令一下,弓箭手立即到位,结成三层箭阵,将仅剩的扬州军团团围住,步兵立即有序退去。
“发箭!”
箭矢密集如雨,嗖嗖嗖嗖,一刻不歇往阵心的扬州军射去。
饶是再悍勇的死士,也无法确保能一直将箭矢尽数打下,很快的,惨叫声响起,扬州千余残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倒下一片。
一层接着一层,无需多久,就剥落到核心。
霍珩伸手,接过一张重弓,搭箭拉弦,眯着眼瞄准陈佩的左胸膛。
手一松,铁箭划过一道银芒,迅雷般直击陈佩心脏。
“主公!”
陈佩抬手格箭,回挡慢了一瞬。青木扑上去,箭矢狠狠穿透他的胸膛,他定定看了陈佩一瞬,颓然倒下。
“青木!”
陈佩怒吼一声,倏地死死抬头看向霍珩方向。那边没有火杖,黑漆漆的一片,但他直觉,方才那箭就是他号称百步穿杨的死对头放的。
霍珩冷冷一笑,松手,已拉满了的弓“嗡”一声,第二支箭脱弦而出。
“嗖”地箭矢划破空气,闪电般袭至,正中陈佩的左胸,“噗”一声闷响射破他的铠甲,穿透了他的心脏。
“蹬蹬蹬”他连退三步,冰冷的铁箭带着森森寒意,将他浑身血液一并冻结。
“霍……”珩!
剩下的一个字,他最终没能说出来,箭矢如飞蝗,密密麻麻扎在他停滞的躯体上,眨眼间,就成了刺猬。
“轰”一声,他重重倒下。
第106章 开解
八月初一是彭夫人的生辰。
本来, 儿子女婿征战在外,她不欲庆祝的, 但今年适逢她四十整寿, 南边又连连告捷, 她便听了夫君和女儿的,答应设宴庆贺一番。
母亲整寿,晏蓉自然不会缺席的,七月下旬, 她就领着儿女登上马车, 穿过井陉, 慢悠悠往太原而去。
“阿娘, 是外祖母寿辰么?”
说话的是阿宁, 白嫩嫩的小女娃正趴在轩窗边上, 和弟弟东张西望,又回头好奇问母亲, 酷似母亲的精致凤目眨巴眨巴,点漆般的瞳仁亮晶晶的。
两小的已经快要三岁大了, 口齿伶俐,知道的事情也比以前多出许多。比如说, 他们有外祖父外祖母, 不和自己住一起的, 要坐马车好几日才能到。
又比如说阿爹在外面打仗,还舅舅,舅舅也和阿爹在一起。不过据阿娘说, 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了。
嗯,只是不知这个很快是多久?
还有,阿宁虎头还知道自己的大名呢。
没错,两小百日宴过后就有大名了,霍珩翻了无数典籍,斟酌到最后才给取的。
霍氏嫡支下一辈从水,虎头大名霍湛,阿宁大名霍淳。
本来女儿一般是不跟的,但霍珩不乐意,他认为自己闺女金贵得很,于是也随着族谱从了水。
自从两个小家伙知道要出门,一直兴奋到今天,出发后趴在轩窗看着半天,还没看够。
晏蓉没好气,说:“阿娘不是告诉你了么?是外祖母生辰没错。”
她招手,“快到阿娘这里来。”
用珍珠链子扎了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撅了撅嘴,还是和弟弟手牵手一起“蹬蹬蹬”跑了回来。
“阿娘,阿娘!”
虎头十分熟练地爬上母亲的腿,指着轩窗方向道:“骑马!我也要!”
小儿子越长越像爹,性子也像,比如他看上了什么,他会仔细观察过后,认为可以有的,他就十分认真地向母亲提出来。
他不爱哭嚎打滚,如果母亲认为不行,和他讲道理以后,他还是能接受的。
比如,现在晏蓉就说:“骑马还不行,你太小,等你长大一些,阿爹也回来了,让你阿爹教你。”
霍珩缺席孩子们的成长已经一年有余的,晏蓉平时说话总带上他,让儿女不但熟知父亲存在,而且还很期待他。
虎头想了想,问:“我阿爹会骑马么?”
“会的,你们阿爹可厉害的,外面的骑大马的亲卫都听他的。”
“全部吗?”
阿宁小嘴微张,眼睛瞪着圆滚滚的,见晏蓉含笑点头,她一脸惊叹:“哇,我阿爹好厉害噢!”
虎头也一脸崇拜向往,他忙对母亲说:“那等我阿爹回家,我让他教我!”
“还要等虎头再长大一点才行呢。”
“还有我!还有我!”
阿宁拉着母亲的手,“那阿爹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儿女一脸期待,晏蓉含笑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很快了,可能阿宁和虎头的生辰前,阿爹就到家了。”
两小十月中旬出生,而据最新军报,陈佩已败退扬州东南,如果顺利的话,不用太久就能结束这场战役了。
算上南北距离,说不得此刻已经大胜了。
一年多不见了,哪怕鸿雁频频,但总远比不上见面的。
她真的很想他了。
怀里两个小家伙欢呼雀跃,晏蓉不禁露出笑脸,嗯,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
抵达晋阳后,父母女儿,外孙子外孙女相见,又是一番喜悦。
隔日,便是彭夫人大寿的正日子。
她的整寿,来贺者众多,且不仅仅局限于太原冀州。毕竟霍珩眼看将要一统天下了,彭夫人不但是他的岳母,还是他膝下唯一子嗣的外祖母。
若非各家男人都征战在外,恐怕会更热闹许多。
晏蓉替母亲接待女宾,以她如今身份,不需要过分热情,但人太多,她光微笑致意,略寒暄两句,也累得够呛。
热热闹闹的寿宴过后,歇了一整天才缓回来,于是次日,母女才有空闲聚在一起说说私房话。
“南边的战事很快能结束了。”
花园子里,彭夫人乐呵呵地看着外孙们在追逐打闹,一边和身边的闺女说话,一边不时吆喝两句:“阿宁虎头!跑慢些跑慢些!”
这两小的前天只抱出去寿宴转了一圈,一点不累,人小精力却充沛,一早跟着外祖父去前头外书房闹腾了一通,回来接着又玩闹,不知疲倦。
偏偏听着这喧闹声就很高兴,整个家里就像被注入新活力一般。
“等你阿弟回来,必定要他成亲了,早及了冠的人,这回可由不得他。”
彭夫人照例又抱怨几句,这回晏蓉没有帮小弟说话了,都二十出头了,成婚差不多了。
唠叨完小儿子,她说起霍珩,“女婿快回家了,这一出门就是一年多,也是没办法的事。”
夫妻分离太久总是不美的,好在战事要结束了,彭夫人笑:“也是时候给阿宁和虎头添个弟妹了。”
一儿一女总是单薄了点,若非她生晏辞损了身子,她至少会再生一胎。
“随缘呗,怀了就生。”
晏蓉倒不排斥再生,她身体早就养好了。不过她此刻的重点放在霍珩回来的事上。
以如今南方的局势,他回来,必是大胜。
接着就实践他的诺言,接她进洛阳了。
该临朝称帝,坐拥天下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
晏蓉微微有些出神。
要是霍珩一直是冀州霍侯,她其实挺有自信他会守着自己过一辈子的,但若他一朝成了帝皇,……
霍珩的誓言言犹在耳,她知道,他一贯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只是变化实在太大,心中就难免添了一丝不确定。
“……阿蓉怎么了?”
都说知女莫若母,这话果然不假,彭夫人爱怜地轻抚女儿鬓发,柔声问:“可是担忧伯瑾纳美?”
“我听说,当年何兴送嫡女与伯瑾为妾,伯瑾一口就拒绝了。”
母亲目光慈和,晏蓉偎依进她的颈窝,轻声道:“可是他以后是天子了。”
同是女人,彭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晏蓉的心结,“伯瑾即使不为天子,也不妨碍娇妾美姬呀。”
她这个女儿啊,就是太过聪慧敏感,爱多思多想,不是不好,只是有些时候难免会钻了牛角尖出不来。
“他待你好,你便待他好;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纳美了,你有阿宁和虎头,好好的日子没有过不去的。”
这道理晏蓉当然懂,可是霍珩曾经穷追猛打就是因为这个。有些话她本从未打算告诉第三人,但此刻眼前是生养了自己的母亲。
她想了想,含蓄地略说了几句,彭夫人微诧之后是欢喜,她问:“阿蓉,你想相信他是不是?”
晏蓉愣了愣。
对啊,原来自己是很想相信他的,就是因为害怕受伤,所以才踟蹰不前,一直在纠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晏蓉被母亲一语喝破了迷障。
这一瞬间有明悟,或许她对霍珩的感情,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
她愣愣的。
彭夫人心疼,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说:“既然很想了,那为何不信一次呢?”
“阿娘,我怕……”
“怕什么?怕将来有一天他让你失望了,你会痛彻心扉么?”
就是这样的,晏蓉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的傻闺女哟。”
彭夫人又爱又怜,想了想,问:“那若到了最后一刻,他都没有违背诺言呢?那你待如何?”
一辈子的害怕,一辈子的踟蹰,哪怕最后一刻得到圆满,那总是错过了最美好的时光的。
只怕会极遗憾。
既如此,那如果真是很想了,为何不试一试呢?
自己的夫君在前,所以彭夫人相信人间有专情,而据她观察自己的女婿,也未必就守不住诺言。
所以,她支持闺女顺从心意,姑且试着相信一次。
这一刻,晏蓉的心脏跳得极快,她心潮起伏,浑身血液往头上冲,真很想一口应下了,但她忍了又忍,还是微微蹙眉道:“可是阿娘,我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那就先等等,等你觉得安心了,那时候再试不迟。”
霍珩正值称帝的关键阶段,晏蓉有不安是正常的,彭夫人自然更心疼自己闺女的,至于如何让女儿安心,这就看女婿的了。
也对!
晏蓉豁然开朗,心中所有纠结一扫而空。
她露出笑脸,搂着母亲撒娇:“阿娘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