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华亭——蓬莱客
时间:2019-01-05 10:45:35

  孟兰亭抬眸望向面前的人,说。
  冯令仪神色丝毫未变。
  她说:
  “兰亭,我建议你们现在尽快结婚,尽快出国,将他留住。小九非常喜欢你,你好好和他说,他会听你的话的。”
  “等战后,恢复了和平,那时候,你要是依然看不上他,还想离婚,我必会为你做主。我说到做到,你可以放心。”
  “战事虽然将会十分艰难,但最后必胜,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你做出的牺牲,就是几年的时间。我会给你足够的弥补。”
  “除此之外,”
  她的话语,停顿了一下。
  “你的弟弟若渝,他也将得到完全的自由和最好的照顾。日后,无论他是读书、进修还是做任何别的事,都将没有任何的阻碍。他会拥有一个坦荡并且无量的前程。”
  “兰亭,这就是我今天要交给你的任务,我相信,以你的聪明和体谅,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孟兰亭和面前这位笑容亲切的夫人对望着,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她垂下了眼眸,沉默着。
  “小九确实顽劣,也为所欲为。先前是我身体不好,需要义发,他就剪了你的头发。我不是为他当时的举动辩解,欺人就是欺人,但后来,他为你,确实慢慢改变了很多。”
  冯令仪又说。
  “在你知道弟弟不在的消息后,他见你悲痛,悄悄找了我,向我要了一个去关口的通行证,本意是带你去那里的,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改了主意,自己一个人跑了过去,费了极大的劲,也是运气好,终于帮你找回了弟弟。”
  冯令仪走了过来,执住孟兰亭的一只手,握住了,语气放得更加柔缓。
  “兰亭,你的委屈,我知道。我也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但希望你能体谅,并且,帮我这样一个忙。”
  “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只要尽力,就可以了。”
  “兰亭,你愿意吗?”
  孟兰亭慢慢地抬起眼眸,见她凝视着自己,双眼一眨不眨。
  “很好,那就这样了,我会尽量安排你们的婚事。”
  冯令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含笑说道。
  ……
  “大姐,这样合适吗?”
  孟兰亭被送走后,刚才一直没有现身的冯令美从边上走了出来,露出迟疑的神色。
  冯令仪收回目送孟兰亭离去的目光,说:“她极有主见。小九和她都一起过了,她还是这样的态度。不下一剂重药,光说我们冯家要负责,或者搬出哪怕爹的人情,我看她也不会点头的。”
  为了查到弟弟淋雨撞车的前一晚到底去了哪里,都干了什么,冯令美查遍了弟弟之前曾混迹过的所有地方,包括赌场、饭店,以及各种娱乐场合,最后终于叫她查到了大华饭店。
  据饭店门童和前台的回忆,九公子那一夜曾带了个年轻小姐在顶楼开了个房间。进去是晚上九点多,两人在房间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凌晨,四点不到的样子,先是那个小姐自己一个人走了,接着大概五点多,九公子也匆匆忙忙地跑了下来,问了一声就追了出去,看样子,应该是去追那个小姐了。
  前台对那个年轻小姐的印象十分深刻。据样貌和衣着的描述,冯令美很快就确定人是孟兰亭。
  当时她的震惊和生气,简直无法形容。
  弟弟干出这样的事,她不觉得震惊。
  震惊的是,他竟然对孟兰亭也敢下这样的手。
  当时恨不得立刻回来,一巴掌拍死自己这个没脑子的弟弟。
  但生气之余,也终于知道了弟弟最近一反常态的原因。
  应该就是和孟兰亭在饭店过的这一夜有关。
  但这种事,直接问弟弟,看他那个态度,肯定不会告诉自己。
  问孟兰亭,更加不合适。
  于是转告了大姐冯令仪。
  接着,就有了她今天这样的安排。
  对于大姐的这种做法,冯令美原本感到有些不妥。
  但听她这么一说,又觉得似乎不无道理,一时接不上话。
  冯令仪继续说:“小九什么样的脾气,你再清楚不过。一般的女人,降不住他,就要兰亭这样的去管。况且,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小九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是真的对孟家女儿上心了。”
  “兰亭已经是小九的人了,不管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他欺负了她,这是事实,咱们冯家肯定是要负责的。”
  “第一是让他们马上结婚。第二,让她尽快把小九一起带出去了,我留下直面国难,才能放心。等两人做了夫妻,我相信他们慢慢会好的。真到了最后,万一兰亭还是看不上他,那也没办法,说明我看走了眼,尽量弥补孟家姐弟就是了。”
  她笑了笑。
  “这个恶人,我来做好了。”
  她看向冯令美。
  “我会尽快安排婚事,登报通知。兰亭没了父母,那位周家的教授和太太与她亲近,就当成亲家,你先替我上门拜访,哪天再请过来,一起吃个饭,商量事情。”
  冯令美笑了,点头:“行,事情交给我,你放心。就是便宜了小九。这个臭小子,我为他好,先前多问了几句他和兰亭的事,他倒好,见我就跟瘟神似的,没个好脸色。现在帮他娶到了兰亭,看我怎么教训他!”
  冯令仪笑着,叹了一声:“谁叫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呢。”
  “对了,不要让小九知道我今天找过兰亭。”
  她想了下,又叮嘱了一声。
  烈日当头,操场上枪声不停。
  一个竖在远处的杨木靶子,被子弹打得木屑纷飞,面目全非。
  冯恪之瞄准,又是一枪。
  “砰”的一声,靶子的立杆从中断裂,往后倒了下去。
  边上一同训练的宪兵,发出了一阵喝彩之声。
  “冯长官,电话,八小姐打来的!”
  张秘书跑了过来,冲着一个衣服已被汗水紧紧贴在后背上的背影喊道。
  “说我没空!”
  冯恪之头也没回,换了把步,枪,试了试手感,又转向了另外一个靶子。
  “八小姐说,是要商量结婚的事!”
  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
  马六等人,全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扭头,瞪大眼睛,看向冯恪之。
  冯恪之慢慢地回头,脸色发黑,放下步,枪,转身就往办公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等他一走,大家哪里还有心思训练,一窝蜂地把张奎发给包围了起来。
  “冯长官要是和谁结婚哪?”
  “我们是不是有喜酒喝了?”
  “顺便还要放几天假吧?孟小姐走了后,就没好日子了,钱不发了,还天天的练,累死我了!”
  众人七嘴八舌,喜笑颜开。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围着我!都训练去——”
  张秘书除了刚才那一句话,确实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脱困而出,擦了擦汗,见冯恪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赶紧追了上去。
  冯恪之进了办公室,操起桌上的电话。
  “八姐,你又在干什么?要结婚,你自己结去!我没兴趣!”
  电话那头,冯令美赶紧把听筒挪开些,等他吼完了,说:“你以为我想管呀?你不结拉倒,我还少点事,省得晚上还要准备周教授夫妇和兰亭他们过来家里一道吃饭!我挂了!”
  冯恪之楞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等等!八姐你说什么?兰兰亭?”
  冯令美哼了一声:“爹和大姐晚上也都到上海!你回不回,自己看着办!”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冯恪之手里握着话筒,在原地定了片刻,突然把话筒一扔,抓起车钥匙,转身就往外跑,险些把刚要进门的张秘书给撞倒在地。
  幸好张奎发见机得早,赶紧往一旁让了一步,这才逃过一劫。
  “冯长官”
  “让他们下午休息!”
  冯恪之丢下一句话,疾步而去。
  冯令美正在客厅里指挥佣人打扫地方,又和冯妈商量晚上要预备的菜式,忽然看见弟弟从门厅外奔入,就叫人各自忙去。
  冯恪之疾步走到冯令美的面前。
  “八姐!你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
  “她怎么可能”
  他顿了一顿,停了下来。
  冯令美瞥了眼弟弟,见他满头的汗,双眼紧紧地看着自己,仿佛不敢置信的样子,说:“跟我上来!”
  冯恪之跟了上去,进了一间起居室,冯令美把门一关,操起一根鸡毛掸子,往他胳膊就抽了上去。
  “你干过什么好事,你心里不清楚?都那样了,你竟还一声不吭,当作没事一样!我怎么有你这么混帐的弟弟?你当兰亭是什么人?爹要是知道了,你还想不想活了!”
  冯恪之一动不动,任由冯令美啪啪地用鸡毛掸子抽自己,鸡毛碎屑满天地飞。等她抽完了,说:“八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还有以后?”
  “没了!”
  冯恪之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懊丧的神色。
  “我向她认错了,我说结婚,她根本就不要我。现在你又说结婚,是真的吗?她真的同意了?”
  冯令美抽他抽得也有点胳膊发酸了,丢掉鸡毛掸子,盯了弟弟一眼,说:“不同意,晚上会见面吗?”
  冯恪之双眼闪闪发亮,忽然,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下,看着冯令美:“八姐,你们没有逼她吧?”
  冯令美顿了一顿。
  “你在想什么?是你自己起先做错了事,诚意不够,她对你不放心而已!大姐知道后,出面替你不知道说了好话,她才答应了下来的!何况,晚上不是见面了吗?愿不愿意,到时候你自己问她,不就知道了!”
  冯恪之沉默了下去,眼底光芒,却仿佛呼之欲出。
  冯令美瞥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替弟弟得偿所愿感到高兴,脸上露出笑容:“这下高兴了吧?晚上好好打扮打扮。看你,病都没好全,就又给我跑了回去,人都成什么样了!”
  冯恪之不语,继续站了片刻,抬脚从冯令美的身边走了出去,到了走廊,突然腾空而起,敏捷地翻了个跟斗,稳稳落地后,转头冲着跟出来的冯令美说:“谢谢八姐和大姐!我洗澡去了!”
  冯令美被他吓了一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记得弟弟小的时候,要是遇到极其快活的事情,就会这么来一下。
  已经好多年没见他翻过跟斗了。现在都这么大了,没想到竟又来了一下。
  冯令美望着弟弟朝他房间疾步而去的背影,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第69章 
  前几天,冯老爷突然从长女口中得知儿子求婚成功,孟兰亭答应嫁来的消息,在书房里当场转了好几个圈,兴奋得接连几夜都睡不好觉。
  今天和众女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南下,正高兴着,路上出了点小插曲。
  冯恪之的五姐冯令蕙和冯令美关系一向亲近。弟弟婚事大功告成,她欣喜之余,好奇万分,打电话给冯令美问详情。
  冯令美当时打听到消息,就封了饭店前台和门童的口,严令不许外传。本也没打算把弟弟带着孟兰亭去大华饭店开过房的事告诉别的姐姐,但两人关系好,架不住她又会磨,一时松口,说了出来,叮嘱她不要再告诉别的姐姐了。
  冯令蕙惊怒不已,痛骂弟弟不是东西。今天和众姐妹同坐火车南下,在包厢里闲话弟弟的婚事,一时忍不住,把内情说了出来。
  弟弟平日实在太混了,众姐妹一听,出了这样的事,必定全是弟弟的错,一齐骂他小混蛋。
  自然,骂完了,还是要袒护自己的弟弟,说虽然一时糊涂,但想必情有可原,也不是不负责。何况要是没这事,恐怕这婚事,还是遥遥无期。
  这样一想,也就没什么了。
  “这事也就咱们自己几个悄悄说下,千万不要让爹知道了——”
  冯令蕙压低声,叮嘱姐妹。
  她们几个一个包厢,冯老爷和大姐冯令仪,此刻坐在另一个包厢里。
  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听到包厢门咣的一声开了,转头,见冯老爷拄着拐杖,人站在那里,一脸的怒容。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
  众女儿纷纷替弟弟开脱求情,冯老爷还是怒气不消,下了火车,冯恪之来接,他沉着脸,一语不发地上了车,到了冯公馆,一进门,把儿子叫进房间,门一关,举起手里的拐杖,朝着儿子就甩了过来。
  刚才在路上,冯恪之就已接收到了来自姐姐们的眼神暗示,知道大概东窗事发了,早就做好被抽的准备,重重吃了一拐,和那天被冯令美用鸡毛掸子打的感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哎呦”一声,吃痛蹦了起来。
  “你这个小畜生!以前在外头乱搞就算了,现在竟还欺负到兰亭到头上,我非打死你不可!”
  “爹,我知道错了,你轻点。万一打死了我,兰亭怎么办?”冯恪之赶紧鼠窜。
  冯老爷更气了,追上去,又狠狠抽了几下。
  冯恪之也不躲了,只抱住头:“爹你打吧,别打我脸就行。等下周教授他们就来了。”
  冯老爷被提醒,看了眼时间,实在气不过,又抬脚,狠狠踹了儿子一屁股,这才怒道:“给我滚去门口接人!”
  冯恪之哎了一声,摸了摸屁股,急忙转身,开门跑了。
  冯老爷等气喘平了,自己也下去了。
  ……
  六点钟,冯家派出的一个姓姚的管事带着司机老闫,开了两辆汽车,准时到达周家。将擦洗打蜡得铮亮的汽车停在了巷口外的路边,下来接人。
  那天冯家八小姐来访和周教授夫妇商议婚事,四邻这才知道,原来孟兰亭和冯家的九公子从小就订有婚约,现在就要预备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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