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少帝抑制住了咬指甲的冲动,脑袋发疼,“你——让朕先捋捋。”
好半晌道,“照你的意思,当初乔颜怀的是父皇的血脉?既然如此她为何会不和乔府说清?怎么会任人把自己远嫁?”
“其中内因,外人却是不好探寻。”沈慎说得含糊,“许是婚约作罢让乔颜心存怨气,乔氏女向来清傲,不愿为妾也情有可原……”
“……朕还是不大相信。”话虽这么说,可少帝的语气已没有最初那么强硬了,干巴巴道,“和乔颜珠胎暗结的也可能另有他人,也许正是因为这才让父皇不愿娶她,也许……”
沈慎第一次打断他,“陛下当真如此想?推断阿宓的月份,乔颜怀上她的那段时日除去先帝,根本未与其他外男有所接触。况且以先帝性情,若乔颜当真做下这等事,陛下认为先帝会让她出京远嫁吗?”
当然不会,父皇会直接弄死她。少帝默默地想,因为他自己就会这么做。
作为一个男人,最不能容忍的当然是帽子变色。
沈慎叹了口气,又问,“陛下还记得先帝的血玉镯吗?”
少帝颔首,血玉镯少有,先祖当初得了块成色极好的血玉,命人打了两个玉镯,一个赐给当时的皇后,另一个给了先帝,说是让他日后赠给自己的嫔妃。少帝生母早逝,他并不知道自家父皇的那个镯子去了哪儿。
“血玉镯在阿宓那儿,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少帝简直想爆粗口,哪儿来这么多巧合,就是为了说明这的确是自己的亲妹妹吗?
“看来陛下依然不愿信。”沈慎自然看出了他的情绪。
少帝语气硬邦邦,“不错。”
“臣道出此事并非为逼迫陛下。”沈慎放缓语气,“只是不想见陛下铸成大错。”
“到底是不是错还不确定。”少帝冷笑一声,“庭望也不必辩解,你的心思朕还是了解几分的。”
私心自然有,沈慎也不曾试图隐瞒,只敛眸不语。
他这么坦诚了,少帝暴躁的脾气反而不好发,能怎么发?就算沈慎自己喜爱阿宓不想她进后宫,那他因为血脉问题站出来阻止少帝也无可指摘。
少帝愈发火起,脚狠狠一踢,那倒在地上的茶盏飞向房门,终于碎裂开来,发出清晰的撞击声。
与此同时,门外也传来熟悉的轻呼,似乎被吓了一跳。
阿宓一直在外面等着没离开过。
少帝转眸望去,忽然灵机一动,“眼下不是有个更好的办法么。”
什么办法?沈慎和他对上目光,瞬间了然,“陛下是说——滴血验亲?”
得到了从鼻间轻哼出的一声。
沈慎眸色深沉,事实上,在决定要用这个方法阻止少帝时他就想到了可能会有此一着。但滴血验亲并不可取,有许多东西可以改变结果,“天色已晚,此时也不好惊扰众人,不如明日再验?”
少帝微微笑道:“天色晚了和这有什么干系,不过一杯清水两滴血的事也谈不上惊扰,唤她进来吧。”
看来是非要今夜得到结果了,沈慎并不好去做什么动作,依然面色如常地让人去准备东西,心中想着如果此时血不融该如何打算。
血不融,也有不融的说法。
阿宓终于被允许入内,对两人的古怪神色还有些莫名,但这些都在对上沈慎目光时被抛到了脑后,扑上去就软糯唤道:“大人——”
声音中是止不住的雀跃,她大约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和沈慎走了。
沈慎终是没忍住先抱住了她,温软的小身体入怀,他才有种心落地的感觉。不过旁边到底还有少帝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轻轻将人推开,“阿宓,稍后借你一件东西,很快,好吗?”
阿宓仰眸,虽不明白是什么也乖巧点着脑袋,完全不同的态度看得少帝咬牙切齿。
朕哪里比庭望待她差了?还亲手喂她吃东西呢!
宫女在备好清水后就重新被遣了出去,银针在烛火下闪着锋利的冷光,阿宓不由瑟缩了下,可在沈慎握住自己的手时还是努力放松身体,并自己轻声安慰道:“阿宓不怕疼。”
她分明是极为怕疼的,还在这儿劝别人。
沈慎神色放缓,“嗯,不会疼。”
如他所言,银针在烛火上烫了下,加上他动作极快,阿宓几乎只感到指腹被轻蛰了下,还没来得及感到痛,血就滴到了碗中。
“哼”少帝拒绝了沈慎的帮忙,“朕又不是小姑娘,自己来。”
余光扫了眼两人,少帝愈发不悦,到底没完全表现出来,如今对他更重要的是滴血验亲的结果。
“阿宓。”沈慎突然开口,摸了摸阿宓脑袋,“你先出去。”
阿宓满眼不解。
“不用。”少帝看似漫不经心,“有什么好回避的,如果庭望所言为真,她迟早都会知道。”
知道什么?暂且无人和阿宓解答,她便一同站在了旁边,怔怔看着少帝在自己指腹一戳,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缓缓舒出一口长气,少帝平复心绪,将手指移到了白碗上方。
阿宓能够感觉到自己被握住的手突然紧了许多,她悄悄瞧去,沈慎依然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
血珠入水即淡了许多,饶是如此,起初也与另一股血水有隐隐的界线。
三双眼紧紧盯着,眼前那两滴血珠溶成的水愈靠愈近,少帝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全神贯注。
…………
“融了——”低沉的嗓音打破宁静,少帝回过神抿唇,视线仍死死盯着那碗水,突然道,“再拿两碗水来。”
他虽然喜欢随心情胡来,但真正要行事时其实很谨慎,沈慎了解他,也明白少帝想做什么。
果不其然,少帝又接着试验了自己和沈慎、沈慎和阿宓的滴血效果,令他大失所望的是,这两两都不相融。
反倒更从侧面表明了他和阿宓的关系。
这个结果出乎沈慎意外,但不得不说让他松了口气,只能说明连上天都在帮他。
既然他已经说出了那些话,那阿宓就只能是陛下的妹妹。事到如今,她真正的生父是何人已经不重要了。
阿宓在两人间来回望了望,小小扯了下沈慎衣袖,“……大人?”
滴血验亲,阿宓未亲身经历过,但总从话本中略有了解。起初见少帝和自己试验时她的脑袋瓜终于开窍了一回,有所猜测,可随后少帝又比了两次,就让小姑娘有些懵了。
这到底……是在验谁和谁呢?
沈慎瞥了眼发怔的少帝,先带阿宓去了屋外。他定定站在那儿,借着月色将阿宓乌黑的眼眸和柔软的发丝看得更清晰,也映在心中。
一旦陛下接受这个事实,阿宓就不可能再同之前那般待在他身边做个小书童了。沈慎如此想着,心中并不后悔。
眼下陛下只是有一点由头,而他断不可能让陛下对阿宓的兴趣进一步加大。阿宓不愿回乔府,她却也着实需要一个身份。
一个足以让她不必再胆怯地躲藏在他身后的身份。
“阿宓……”沈慎刚开了个头,就被踮脚环抱住自己腰身的小姑娘打乱心绪。
“大人要离开阿宓了吗?”阿宓对这种事总是特别敏锐,她轻声道过后,微微抬首,借着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一半心绪,“大人不要我了吗?”
沈慎喉结滚动,有些难以答复。
他又何尝愿意让她离开自己,但以阿宓一根筋的固执来看,她恐怕根本不能理解他这番心思。因为她不在乎身份家世,总是简单地认为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
如此可爱的想法,他却不能陪她一同沉浸其中。
当初李琰的事就给了他警告,阿宓在外人眼中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任谁看上她,稍有资本都可以前来讨要。
他的确可以强硬拒绝,可谁也不能保证那些人会在背后做什么。
人力总有未逮,沈慎并不想用阿宓当做自己盲目自信的教训。
沈慎抱起了她,由于两人的身高差,阿宓一双脚直接悬空,也被沈慎抱着缠到了他腰上。
这种姿势并不怎么有安全感,总会有种要滑下去的错觉,唯有缠紧腰身。因为让自己这么做的是沈慎,所以阿宓还是努力地没有露出害怕神情,略歪了脑袋,“大人?”
她在要刚才的答案。
沈慎对着她希冀的眼神,轻轻点了头,迅速又接道:“不是不要你。”
?
阿宓微微湿润的眼被她忍住,软语中带了些鼻音,“什么意思?”
她一露出委屈的神态,沈慎就要招架不住,偏偏这事不好解释,“无需多问,今后自然知晓。”
他也知道这安慰没什么用,眼见阿宓就要哭出来,情急之下,沈慎俯身亲了亲那泛着水光的黑眸,隐忍道:“哭了,就真不要了。”
阿宓被吓住,呆呆地看着他,一点儿泪珠要掉不掉地缀在那儿,可怜极了。
沈慎又是心疼又觉好笑,正要再说什么,在屋内将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少帝神色冷淡,突得推门而出,“呵,庭望当真是有自信。”
当着他的面就开始卿卿我我了,还有没有把他这个陛下放在眼里?
明白他指的什么,沈慎没有放下阿宓,如常对道:“臣并非自信,只是相信事实罢了。”
的确,有很多证据摆在了眼前,即使许多都还是由沈慎口述,但少帝知道他绝不会在那些事上编造,毕竟都是一查就清楚的事。
少帝看了会儿二人,目光移开,“即使如此,朕还是要派人去查一查。”
他心中想道:除却那些世人皆知的事,要想知道当初父皇与乔颜的关系,难道还会有谁比一直伴在父皇左右的留侯更清楚吗?
第47章 往事
少帝要去查, 沈慎毫无异议。能查的人和事他都翻来覆去查了个遍, 相信少帝绝不会得到第二个结果。
顶多会奇怪乔颜到底为何会怀着龙嗣远嫁。
少帝还有点儿懵, 火气也是半上不下的状态,总之看沈慎平静的神色十分不爽,觉得这人就是在暗中得意。示意少帝转头便特意吩咐了不得让阿宓和任何人离开,依然要住在玉林轩。
“我想和大人走……”阿宓像猫儿撒娇般牵着沈慎衣袖, 不时悄悄一眼不远处的少帝,眼中的不情愿和警惕让站在那儿的瘦削少年气笑了。
如果庭望所言属实,那自己就是小东西的兄长,她不跟自己走还想和谁走?如果为假,那少帝更不会放她离开。
沈慎拍了拍她, 把赖在他怀中不愿离开的小姑娘轻轻推开,“只要无事我就来看你。”
“有事我可以去看大人呀。”轻轻软软的声音缠人极了,还是少帝黑着脸道,“黏黏糊糊什么?睡不着就带着镇天遛弯去,朕和庭望还有事要办。”
阿宓被唬了一跳, 委屈巴巴地望向沈慎,被捏捏手安慰了。
“夜深了,你先去歇息。”
“唔。”见小姑娘还不情不愿, 沈慎不得不再次单独把人带到旁边。夜风带来他低沉的嗓音,少帝一次知道自己这位冷面冷心的臣子也会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不出片刻, 阿宓果然被说服了, 乖乖地和宫女进屋并向两人挥手, 沈慎微顿, 也抬手挥了挥。
少帝嗤声,“幼稚。”
被评为幼稚的沈慎淡淡瞥来一眼,一言不发的模样让少帝大觉无趣,便闷闷地挥手暂别了。
大半夜的,少帝也无心再睡,干脆直接召来暗卫统领,将要调查的事一一吩咐下去,末了想到什么沉沉道:“此事绝不可让他人知晓,尤其是显王府。”
先帝突然冒出来个子嗣,即使是公主也不能乱传,指不定就有宵小想浑水摸鱼做些什么。不做好万全准备,少帝绝不会将此事公之于众。
他看着向来无所顾忌,碰见这等事倒也不会一意孤行地任性。
暗卫统领心中掀起狂澜,万万没想到还能遇见这种皇室密辛,先帝居然可能有个公主流落在民间。
他忍住了激动的内心,面无表情道:“谨遵陛下旨意。”
“大概多久能有结果?”少帝忍不住问。
“怀城路遥,算上查探与来回的路程,至少半月有余。”
“这么久——”少帝焦躁地来回走动了下,也知道急不了,毕竟他们也不能飞天遁地,只得摆手,“去吧,尽早回。”
殿内归于寂静,少帝心气愈发不稳,突然站起了身,又停住。
他是想现在就直接去问留侯的,但因前些日子的冲突,他又着实不想让留侯察觉自己的急切,一时踟蹰。
安前根本不知他刚才和暗卫统领交待了何事,见少帝这烦躁的模样不由道,“陛下如此烦恼,莫非沈大人此行不顺?”
当然不是,但安前提醒了少帝,灵机一动,“明日早膳后去请留侯,就说朕有事要与他商议。”
有个正经理由总要好些,少帝舒出口气,意平了。
“这几日派人把玉林轩盯着些。”少帝接道,“别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无关人等进去。”
心知少帝指的是沈慎,安前苦笑,陛下您不在,谁能拦住沈大人啊。
…………
其余事暂且不管,第二日留侯听闻少帝召见自己着实讶异了下,“陛下怎么说?”
“似乎是沈大人昨夜回了行宫,陛下因此要召侯爷去商榷。”
绝对不仅如此。留侯看着少帝长大,这孩子倔得很,十岁那年自己不过是收掉了所有他养的蛐蛐,就足足有一月没和自己说话。
年纪大了些,气性也更大,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就放下前几日的事。
留侯心中存疑,面上只作不知,悠悠然去了少帝寝宫,手上还持了把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