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侯爷后来告诉老奴,那下贱东西一眼盯上大姑娘,就因为大姑娘有个‘克亲’恶名儿,他就向天借了胆子来攀污侯府。他掏光了家底,买通了大姑娘身边儿的一个老婆子,那老婆子原是灶上烧水的,因那庄子上的守卫没那么严密,竟叫那老虔婆偷偷瞧见了姑娘沐浴,姑娘身上的记号儿,就是这老虔婆告诉那下贱坯子的,真真是……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这阵叙述,霍嬷嬷双颊的潮红更加明显,颤抖着手去端茶盏,陈滢忙抢上前递给了她,一面便柔声道:“好了,嬷嬷,我都知道了,别急,慢一些。”
  这一回,霍嬷嬷的咳嗽去得很快,两口热茶落肚,她的面色便缓过来了好些,迭声道:“三爷恕罪,老奴今儿当真失礼得紧,三爷千万宽恕则个。”
  陈滢想说“不必”,未及张口,蓦觉身后寒意乍起,她转首看去,便见门帘高挑,裴恕正立在门边儿上,身上的衣袍被风吹着,袖边有几片细雪飘落。
  “那些陈年旧事,嬷嬷不必再说了。”他放下帘子,大步走了进来,将臂上搭的一件氅衣披在了霍嬷嬷身上,语声低沉:“我叫人把炭炉子烧旺了,嬷嬷且去车上等一等,我很快就好。”说着便上前搀扶。
  自打瞧见他进屋,霍嬷嬷的眼睛里便是满满的欢喜,此刻闻言,便笑眯眯地去拍他的手:“好啦好啦,老奴都说完了,侯爷只管去做正事要紧。”
  “嬷嬷还是先上车吧。”裴恕将她扶起来,又向陈滢略略一点头:“方才有劳了。”
  霍嬷嬷亦陪笑道:“刚才真真是多谢三爷,没嫌老奴絮烦,老奴如今就觉着心头轻了好大一块儿,三爷当真是个顶心善、顶好心的姑娘家。”
  老人家年高容易忘事儿,这一开口,到底还是漏出了她对陈滢身份的了然。
  陈滢对此早有所料,闻言只含笑道“无事”,霍嬷嬷也没意识到自己走了嘴,咧着嘴一直在笑。
  裴恕在旁瞅见了,不知为何,那神情就有点不大自在,所幸陈滢只顾着与霍嬷嬷说话,他这一丝异样便也不那么明显。
  找人来将霍嬷嬷送了出去,裴恕方回转来,提起水壶便往那茶壶里续茶,一注白烟倾泻而下,他低沉的语声亦杂在其间:“你……都知道了?”
  “是,霍嬷嬷都告诉我了。”陈滢说道,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十分平静。
  裴恕以眼尾余光打量了她片刻,见她面色如常,莫名地觉得心底一松。
  “既是如此,我的态度你应该也就能明白了。”他提着水壶走到旁边耳室,陈滢听见了隐约的打水声,应是他正在往水壶里倒水,低低的声音亦随之传来:“如此便好。”
 
 
第231章 突然到访
 
  待回到屋中后,裴恕的面色复如平常,将水壶坐在炉子上,说道:“总之,此事我愿意帮忙,并非出于一时好奇或是旁的原因,你信我便是。”
  “小侯爷已经表现出了最大的诚意,我很感谢。”陈滢立在书架边上,侧首望着他,唇边的笑容很淡,却是难得地真切。
  看着这样的笑容,裴恕的面上不自觉地便也露出了笑意,道:“还是那句话,你等我消息,烟台那里的果园也交给我来办,我会竭尽全力助你成事。”
  这话说得委实痛快,陈滢浅笑应是,也没再矫情地提钱的问题。
  到目前为止,裴恕身上的谜团,已经渐渐揭开了一部分,而那个答案,则让她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
  她终于理解,他为什么会特别在意名声这种事,也终于理解了他在对待异性之时,那种毫无必要的谨慎态度。而他如此干脆地答应帮她的原因,她也终是弄明白了。
  不知何故,那个瞬间,她的脑海中,竟倏然浮现出了谢家姐妹的身影。
  这念头才一生起,陈滢便立时给按了下去。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她怎么就能想起那对姐妹来?
  她暗自摇头,回到了座前,指着图纸道:“既然大事已然有了眉目,接下来,我还有些关于建筑方面的细节,想要请小侯爷掌掌眼……”
  帘外雪花细细、梅香幽幽,在所名曰“试酒”的小院儿里,絮絮的说话声交错响起,许久都不曾停歇……
  济南的第一场雪,只下了半日,当晚便停了,接下来便又是十来天的晴天,天气却是较之前更为寒冷,李老夫人也不像前些时候那样爱热闹了,终日只在屋中烤火取暖。
  这样的天气,每天上学就成了顶顶困难的事,李惜也不知跟倪氏打了多少饥荒,到底也没得来母亲的丁点儿怜惜,每日里还是得顶着冷风跑去族学上课。
  每逢此时,她就特别地羡慕陈滢,总觉得这个表姐功课虽差,却差得如此幸运、如此巧妙、如此地得天独厚,让她真恨不能与这个表姐对换身份。
  如果她知道陈滢每天坚持黎明起身,在这天寒地冻的时日里仍旧不曾信上练习箭术、马术以及腕力等等,只怕她就没这么羡慕了。
  说起来,自那日与裴恕别后,陈滢便没再收到他的消息,她却也不急,仍旧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
  大雪这日,陈滢一早起来,便见那天色有些阴,冷风拂过槅扇,携来清寒的气息。
  “姑娘今日又要出门儿么?”早起沐浴过后,看着铺在床上的新衣,罗妈妈便问。
  陈滢便点了点头:“是,才与裘四奶奶约定了,今日下晌去香云斋瞧瞧。”
  罗妈妈并不知道陈滢与郭婉合伙做生意之事,闻言便微蹙了眉,大约是觉着陈滢跟个寡妇走得太近,有些不大好,但却没说什么。
  “母亲并舅母已经应下了,裘四奶奶那里正好有母亲她们要的东西,我一并带回来也好。”陈滢又说道,算是一个解释。
  也不知是不是受当地风气影响,自来到济南后,郭婉一次都没登过门儿,与李家的往来皆是交由几个管事妈妈完成的。所幸李氏并倪氏她们对此体会还不深,因此陈滢才能申请到这次单独外出的机会。
  韩家又出了几款新的精油,郭婉答应要给倪氏她们送些过来,陈滢便讨了这个差事跑腿,李氏倒也没拦着,想是对郭婉的人品十分放心。
  收拾妥当后,时辰已是不早,陈滢便打算离开,不想,临到出门儿时,陈湘却突然来访。
  陈滢十分讶异,将她请进屋后,便笑问:“二姐姐今日不是要上课么?”
  女学的功课排得颇紧,今日并非休沐,否则陈滢今日如何能够单独出来?身后必定跟着李惜这条小尾巴。
  听得陈滢有问,陈湘的脸便涨红了,期期艾艾地道:“那个……我……我有些不大舒服……就请了半日的假。”一面说话,她一面便往四下瞧,那意思实是再明显不过。
  陈滢便命罗妈妈她们下去了,问道:“二姐姐看来是有话说了,却不知想说什么?”
  陈湘面上的红晕加深了些,低头抚弄了一会儿衣角,方含混地道:“那个……不知二伯母……有没有给祖母写信?”
  原来是为着此事。
  陈滢不知道是陈湘自己要来的,还是陈涵撺掇她来的,只实话实说地道:“母亲没与我提过,需要我帮着问一下么?”
  “好的……那就多谢三妹妹了。”陈湘低头说完了这句话,仿佛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
  陈滢现在可以肯定,这是陈涵让她来的。
  果然,再过了片刻,陈湘便鼓足勇气抬起头来,语声不太连贯地道:“那个……我和四妹妹的事,想必三妹妹也听人说了罢?”
  陈滢一时被她说愣了。
  这话没头没尾地,什么意思?
  好在陈湘似乎并不需要陈滢的回答,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了起来:“其实,四妹妹就是有时候管不住嘴,说话不留神,她骂六妹妹也是骂在明处的,倒也没暗地里算计人去。”
  这话越发叫人摸不着头脑,陈滢思忖了片刻,终是听懂了。
  原来,陈湘此刻说的,是其与陈涵被许老夫人踢到济南的起因。
  陈滢轻轻“嗯”了一声,并未接话。
  就知道这是陈涵惹的祸,陈湘不过是池鱼之殃而已。
  说起来,这事儿陈滢还真没打听过,罗妈妈也闭口不言,想来其详情并非如陈湘此刻所言的这般简单,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只是,陈湘既然不肯细说,陈滢便也不好多问。
  转念想想,陈涵针对六姑娘陈沅,亦是早有预兆。那陈沅虽尚年幼,却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陈涵对她始终怀有一种深刻的妒意。
  “不过是口舌之争罢了,四妹妹急躁了些,祖母是要掰一掰她的性子。”陈湘此时又道,言语之间,对胞妹很是回护。
  “原来还有此事,我之前并不知情。”陈滢的语气与往常并无不同,自然更不会有幸灾乐祸这样的情绪了,平铺直叙地道:“祖母向来赏罚分明,想必四妹妹与六妹妹的口角闹得不小,否则祖母也不会如此动怒。”
 
 
第232章 素雪纷飞
 
  陈湘闻言便点了点头,用很轻的声音道:“三妹妹说得是。其实……我那时候也在的,想劝却不曾劝住,后来祖母便说……说我不像个当姐姐的样子,要我再好生省一省,该如何做个好姐姐。”
  “祖母她老人家自有她的道理。”陈滢说道,语中不乏劝慰之意。
  陈湘说白了就是倒霉,摊上这么档子事儿,被陈涵给拉下了水。
  不过,许老夫人也没做错。
  陈湘太软弱了,这种性格上的弱点十分明显,如果不加以改善的话,往后嫁了人,日子只怕更难过。
  “我知道祖母是为了我好。”陈湘想必也很明白许老夫人的苦心,此时便说道,面上划过了一丝羞愧:“我就是……有时候下不了决心,我现在正改着。”
  说到这里,她似是怕陈滢不相信,又急急地道:“今日我来寻三妹妹,不光是为了四妹妹,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如今也……”
  她的脸又红了,这回却是真正地害羞。
  陈滢立时了然,不由笑了起来,打趣地道:“二姐姐也要说亲事了,自然要早早回京。”
  陈湘的脸一下子红得像块大红布,却还是勉力地点了一下头:“嗯……是的……就是这样……”
  陈滢真是再没见过比她更爱脸红的姑娘了,纵然她有心不去看,那陈湘的脸却还是越来越红,几乎就快要烧起来一般。
  又坚持着坐了一会儿,陈湘终是顶不住了,起身告辞,几乎是落荒而逃,出门时险些便与将要进屋的罗妈妈撞个正着。
  “哎哟,我的二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罗妈妈被她吓得差点把帘子扔了,拍着胸口道:“您可慢些儿,万莫摔着哪里。”
  陈湘脚下顿了顿,红着脸蚊子似地哼了两句,也不知是道歉还是解释,然后便飞快地奔了出去。
  望着那东厢屋门前落下的帘幕,罗妈妈极是诧异,却没再说话,只进屋向陈滢躬身道:“姑娘可要现下就走?外头车子早备好了。”
  “走吧。”陈滢起身说道,侧首看了看一旁的时漏。
  已经将近申初了,天色比方才更暗了些。好在她与郭婉没有定下具体时间,只说了今天下午见面,若不然,方才陈湘这一耽搁,只怕陈滢就要迟到。
  “这天儿瞅着可像是要下雪了,姑娘,备上把伞吧。”寻真在旁轻声地道,一面便探头往帘子外头看了看。
  院子里一片萧瑟,几乎没什么风,温度也并不太低,漫天灰黄的重云压在墙头,天光越发地暗淡。
  “带着伞吧,瞧来定又是一场雪。”陈滢说道,跨出了屋门。
  雪是在出门后不久下起来的,初时还很稀疏,细细的粒子往下飘着,落地后仿佛还能打个滚儿。而当马车驶上七贤大街时,雪粒子已然变成了雪片,纷纷扬扬,四散飘落。那行道两旁的屋檐上,薄薄地覆了一层霜华。
  “香云斋”便坐落在与七贤大街相邻的下马坊,陈滢下车时,举眸四顾,却见落絮缤纷如舞,装点着这座幽静的古城。
  此时街上行人不多,可是,她的出现,却还是引来了不少若有若无的视线。委实是她那一身银红折枝梅通袖袄儿,在薄薄的幂篱之下若隐若现,颇为打眼。
  “嚯,这是谁家的姑娘,可真够俏的!”有人发出了不大不小感叹,也不知是赞还是讥。
  而接下来的那个人却显然比前一个更轻浮了几分,调笑地道:“这不会是楼里的哪位姐儿吧,身段儿可真不错,有十五没有?”
  第三个声音立时打断了他:“你瞎了么?没瞧见那是马车!”
  这最后的一声,终是止住了那些悄声的议论。然而,聚集在陈滢身上的视线并未减少,反倒更多了。
  罗妈妈早已是面沉如水,一面护着陈滢往铺面儿里走,一面便恨恨咬牙:“这地方的人嘴巴怎生这样坏?一个个啃过狗屎才出门儿的么?”
  那跟车的仆役此时亦皆横眉立目地看了过去,到底他们也是官家奴仆,身上的气派不是常人可比,那些说闲话的心下怯了,轰然散开,街面儿上也很快便恢复了安静。
  陈滢在幂篱下蹙起了眉。
  这地方的风气,比她想象得还要恶劣。
  好在此时那香云斋的伙计已经快步迎上前来,殷勤地打着招呼,将明显气度不凡的贵客引进了店中。
  店铺里并无客人,想来是外头下雪,天气又冷,人们懒怠出门之故。进得店中,不待陈滢吩咐,寻真便当先上前,端着架子道:“我们姑娘是来见你们老板的,已然下过帖儿了,且叫掌柜的出来说话。”
  那伙计生得一双利眼,早瞧出陈滢主仆必定非凡,闻言忙笑应了一声,便飞跑下去禀报,不多时,便见一名容颜清丽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迎了出来。
  一见此人,罗妈妈倒还好,一旁的寻真与知实却是尽皆大瞪着两眼,满脸惊讶。
  来人居然是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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