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陈滢哭笑不得地应下了,想想再无别事,便命人将丁六送下去休息。
  待从正房出来后,寻真便在旁轻声问:“姑娘这就要回府了么?”
  陈滢抬手捏了捏眉心,叹道:“可不是么,女校的事情只能先请人帮衬着了。”
  庇护所和幼儿园都好办,哪怕留个信得过的管事妈妈下来,再加上叶青从旁协助,总能周转得过来。可是,女校的课程却是死的,陈滢身兼数课,一旦她不在了,委实是没个替手之人。
  滢无奈地道,只觉得诸事纷纭,竟叫人有点手忙脚乱地起来。
  “只消我先把教案备齐了,她们照本宣科,也能凑和些日子。”她又说道。
  师资问题已经越来越迫在眉睫,陈滢此刻的感觉就是有力无处使。
 
 
第286章 浮生若寄 
 
  寻真闻言,小脸儿便也跟着皱了起来。
  身为大丫鬟,她自是为为主人的烦恼而烦恼。
  蹙眉想了会儿,寻真蓦地似是想到了什么,喜道:“咦,婢子想起来了,二姑娘和四姑娘不还留在济南么?若是两位姑娘愿意去女校教书的话,姑娘不就有了替手的人了么?”
  陈滢被她提醒,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话还真没错。
  陈湘与陈涵都是识文断字的,陈湘在国公府的时候功课就很出色,陈涵虽然差了些,教这些女学生却是绰绰有余。
  “这话很是。”陈滢赞许地看着寻真,旋即却又面露沉吟,道:“不过,这事儿还真说不准,只能等回到济南后,我先试着与她们说说,看能不能成罢。”
  虽然这是个好法子,但陈滢不敢抱太大希望。
  陈湘与陈涵未必愿意去女校教书,她们有自己的考量,陈滢并不想强人所难。
  将此事暂且搁下,陈滢便投入到了繁重的备课工作中,闲暇时,她要还张罗着在蓬莱县购买海货等物,用以回京后赠送亲友。
  两天后,裴恕送信过来,陈滢与他重返火灾现场,在剩下的那几幢木屋里,找到了两处起火点,并搜出几件证物,其中最重要的一件证物,是一小块燧石残片。
  裴恕一眼就认出,这种燧石是先帝时期军中常用的,如今在一些不太重要的军镇中,也有人延用着这种燧石。
  此乃军用物资,平民不可能拿得到。
  结合流民二锤死前证供的“两个男子”,还有“北疆”之名的出现,此案系人为纵火的可能性,已经升到了最高。
  拿到证物的当天,裴恕便离开了蓬莱县。
  他要尽快把东西送交太子殿下,自是能早一刻抵京,便早一刻抵京。
  不过,在走之前,他把郎廷玉并那十名裴家军都留了下来。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陈滢将要回盛京,于是便命郎廷玉他们将陈滢护送回京城。
  “陈三姑娘想是很快便要动身,待回京后,郎廷玉自会带他们回到侯府,我手头人手众多,不差这十几个兵卒。”
  在流民营的营门前,裴恕如此叮嘱道。
  陈滢知道他这是在谢她的帮忙,便未推辞,立在营门边上,目送着他打马远去,心中唯愿这纵火案能早一日结案。
  次日一早,陈滢便也启程,先去烟台接回了薛蕊,随后赶回了济南。
  接下来十余日,陈滢几乎马不停蹄,女校诸事的安排、拜别长辈亲友、准备长途旅行的行囊,以及与陈湘姐妹的长谈等等,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
  好在一应事宜进展顺利,陈湘姐妹也出乎意料地接受的陈滢的建议,成为了女校的客座老师,算是解了陈滢的燃眉之急。
  当陈滢再度坐上远行的马车时,时序已是四月中旬,济南城绿柳成行、榴花胜火,仲夏的风拂来,似有莲花的香气萦绕其间。
  这样的季节,总不免让人想起灞桥折柳、昔我往矣的情致来,大抵是婉转且低回的,又有着一种洒然爽朗的意味。
  然而,相较于北地的盛夏,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此时却已是骄阳似火,热气蒸腾,热得让人打不起精神来。
  四月十五,正是芒种节气。
  这一天,又是天气晴好,灼烈的阳光兜头盖脸地洒下,未到午初,国公府门前那几株高大的桐树,就已经连叶片儿都晒得打了卷儿,蔫搭搭地垂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那门子嫌屋中气闷,便将小竹案并小竹椅子搬到外头,坐在那门廊下头迎风,顺带盯着那跟班儿的小厮粘知了。
  “你们这起子惫懒东西,动作可快着点儿,再叫大爷我听见那知了叫,必要回了管事,叫他老人家狠狠地罚你们。”他大声地吓唬着那几个小厮,一面便端起茶壶,吸溜了一口凉茶,旋即便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夏日天长,又才用罢了午饭,这时候正是人最渴睡之时。
  见那几个小子拿着长竹篙,两眼瞪得大大地粘着知了,并不敢偷懒儿,门子放心下来,耳听得那知了声叫个没完,越发催得人困倦,他便将茶壶放了,打了个大哈欠,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昏昏然地闭上了眼睛。
  “劳驾。”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门子骤然被惊醒,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还以为是哪个管事来了,手里的蒲扇也掉在了地下。
  可是,待他睛细看时,那颗心便立时落回肚中,不由得伸了个懒腰,顺手端起茶壶喝了口茶,懒洋洋地向来人吐出了两个字:“找谁?”
  青布长衫、粗布皂鞋,身后背的包袱皮儿已经很旧了,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束发之物也只是一根布条儿。
  很显然,来人非富非贵,纵使长衫在身,也不过是个穷秀才罢了。
  怕是打秋风的。
  门子迅速得出这个结论,抬着头,眼皮子向下耷拉着。
  这是应付打秋风的他惯有的嘴脸。
  这门上哪一年不要来几拨打秋风的?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何况他们国公府?
  若非今儿午时喝了盅好酒,心情不错,这时候门子应该已经骂将出来了。
  也不瞧瞧这是哪里?一个穷光蛋竟然还想蹬鼻子上脸,这偏门儿岂是这群打秋风的可走的?
  “那边有个小门儿,你去那里吧。”门子头也不抬随意指了个方向,便俯身去拾扇子。
  这时候眯个小盹儿,最是舒服了。
  他坐回竹椅,正想要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午觉,蓦地便听见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徐阿福,你不认得我了么?”
  竟是一口道出了他的名字!
  徐阿福霍然抬头,看向来人的脸。
  当了这么些年门子,他早就养成了“只看衣冠不看人”的习惯,只是,如今那人连自己的名姓都道出来了,他这才想起来去看看人家的长相。
  只是,当视线落在眼前那张清瘦的面庞上时,徐阿福的嘴巴一下子就张大了。
  “二……二……老……”手中的扇子“咣”地一声磕在竹椅上,复又落了地,徐阿福摇摇晃晃站起来,朝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坐倒在地,颤着手指向来人,上下牙不听话地碰在了一处,好容易才碰出了一句整话:
  “二……二老爷……您是……您是……二老爷?”
  “是我,阿福,总算你还没忘了我。”来人说道,向他笑了笑。
  徐阿福用力地揉着眼睛,揉了一回,再揉一回。
  来人确实是二老爷。
  他没看错。
  他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他看得很清楚。
  这穿着青衫的男子,的的确确就是失踪了八年的国公府二老爷——陈劭。
  徐阿福呆呆地坐在地上,手脚都是麻的,半天都没爬起来。
  陈劭温和地看着他。
  虽然青衫破旧、衣袍简素,可他却有着一张让人难忘的容颜,如月夜下孤立悬崖的竹,峭拔而又俊挺。
  徐阿福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纵使添了几许沧桑,那张脸,却仍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颤抖着嘴唇,口中发出“啊……啊……”的音节,想要起身行礼,又想要回身叫人,一时间完全失去了方寸。
  陈劭立在门外看他,笑容温润、神情宽和。
  灿烂的阳光筛过树叶,在他身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他抬起手,掸了掸身上青衫,举目望向国公府高大的门楣,温润的脸上,掠过了一个极淡的笑。
  “二老爷,您……您可算是回来了!”徐阿福终是迸发出一声哭喊,连滚带爬地扑倒在他脚下,嚎啕大哭起来。
  “是啊,阿福,我回来了。”陈劭温言道,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提起袍摆,跨入了院门……
  (第二卷完)
 
 
第287章 御医会诊
 
  元嘉十六年的盛夏,大楚朝第一等公爵的成国公府,成为了整个盛京城最热门的话题。上至皇族、下至市井,便没有人不去议论的。
  失踪长达八年之久的国公府二老爷陈劭,居然活着回来了!
  一个在所有人眼中已经算是“死掉”的人,突然重现人间,这种奇事,纵观大楚朝建朝至今,那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几乎是一夜之间,“成国公府二老爷”这个称谓,便传遍了京城,简直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或许也正是因了此事太过离奇,这个称谓,迅速便取代了前几日才闹得满城风雨的“兴济伯府长房嫡女”。
  事实上,便在在陈劭重返国公府之前,兴济伯府,才是盛京城最大的话题。
  身为兴济伯府嫡长女的郭家大姑娘,生母早逝,才只两岁稚龄便被送回了外祖家,自此后一直在外省生活,再未踏入京城。
  而就在她们母女一死一走后不久,郭大姑娘的生父——当朝附马爷——郭准,便与永宁长公主结为夫妻,当年末,长公主便产下一女,正是赫赫有名的香山县主。
  在有心人眼中,仅仅只是县主郭媛的出生年月,便很是耐人寻味了,更何况这里头还有个续弦的长公主,且长公主的年纪还比附马爷大上一些。
  这种贵人后院儿里的辛秘,最是好做谈资,往往能让那市井百姓们议论许久,尤其是像兴济伯府这种“死去的元配之女突然回府”之类的消息,其间牵扯的爱恨情仇,比那话本子上写的还要好看。
  只是,这一回,兴济伯府的风头,显然是被国公府给压了下去,就算有再多的离奇过往,也不及陈二老爷突然回府这事儿来得神异。
  一个失踪长达八年之久的人,重回身份、重返家园,最重要的是什么?
  除了他与亲人相见的那些常见戏码,最要紧的便是:这八年来他到底去了哪?和谁在一起?做了些什么?
  这可是整整八年的时间啊,失踪时陈劭还只有二十四岁,正值青春韶华,而回来时,却已是而立之年。
  他是为了什么在外头游荡了这么久?又是因为何种缘故回到家乡?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国公府二老爷陈劭成为了举城瞩目的人物,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问题上,出了岔子。
  陈劭失忆了。
  关于这八年的记忆,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因他原就任着工部郎中一职,回京后次日,上峰便召他述明这八年的去向。可是,陈劭却表示完全不记得这八年间的事,且就连一些八年前的事,他的记忆也是断续模糊的,有不少错乱之处。
  朝廷官员失踪八年后归来,对这八年的行踪一无所知,甚至就连此前的记忆也受到了影响,此事非同小可,最终还是惊动了元嘉帝。
  陛下对国公府素来厚待,倒也没怀疑陈劭有何不妥,只命他前往太医院,并点名指派了几名御医替他做检查。
  经过多次会诊后,御医们得出了如下结论:
  陈劭的后脑部位有几个比较大的伤疤,新旧交叠,怀疑其可能不只一次脑部遭受重创。
  如今,这些外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陈劭的脑内很可能还残留着血块,而这些血块,便是造成陈劭失去大段记忆的原委。
  根据御医们多年从医经验来看,此等情形也并非不可能发生,在太医院的医案中,便有类似病例的记载。
  这份诊断结果甫一出现,便以飞快的速度流传了开来,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全城,就连那讨饭的乞丐都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可见所知者之众。
  而由此造成的一个后果便是,陈劭失踪回归之事,变得越加离奇古怪,各种传言满天飞,其中更不乏怪力乱神之语。
  “你们说,这人真能把整整八年的事儿,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么?”四月末的一天,在兴济伯府一年一度的花宴上,几名贵妇正坐在一处小声议论,其中一个戴着时兴宫花的妇人,便说出了如上一番话。
  随后她便又道:“要依我看呢,八成是那国公府想要遮掩些什么,拿着这话儿糊弄人呢,谁知道是真是假?”
  这话在人群中立时引发了一阵赞同,另一个穿姜黄褙子的妇人便悄声道:“我听人说,陈二老爷怕是被掳到北疆做奴隶去了,他说不记得了,是为着瞒下这种丢人的事儿。”
  “我也听说了。”第三个描着长眉的妇人立时接口,说话时,她的两条眉毛生动地挑来勾去,如同一撇一捺两道笔锋,总不肯安静地归拢一处。
  “我听说的是,陈二老爷是被人抓到西夷挖矿去了,若不然,怎么这八年里连点儿风声都没有,八年后人就突然回来了呢?听说是西夷那边最近逃出来好多矿工,没准儿他就是混在里头跑回来的。”
  这嘁嘁喳喳的话声,辅以她乱动的眉毛眼睛,委实不大能增加这话的可信度,倒是平添了不少戏剧性。
  第四位贵妇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目中隐有不屑,旋即便执起手中名贵的冰丝绢纨扇,矜持地道:“我听说的是……”
  “嘘!”她话未说完,便被那戴宫花的贵妇给打断了,只见她略有些紧张地道:“快都别说了,国公府家的女眷过来了。”
  众人闻言,俱皆噤声,只转首看向花厅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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