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陈滢闻言,视线往左右转了转,忍不住问:“明心呢?”
  这个野心勃勃的丫鬟,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按理说,以明心的志向,这种进京的事情,她肯定是要抢着上前的。
  郭婉不在意地笑了笑,挽裙道:“我也放了她的籍,请她替我在外头做些事,如今她正忙着,怕是没空儿。”
  说话间,她便提步往竹林深处行去,回首又是一笑:“我们去那厢儿说话吧,这地方人多眼杂的,没的叫人看戏么?”
  郭媛虽然离开了,聚集在此处的视线却还是很多,对于郭婉,这些贵女们应该还是很好奇的。
  陈滢正有话与郭婉说,自是立时跟上,眼尾的余光却是瞥见,那个一直立在竹林边儿的管事妈妈,此时却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她也没有靠得很近,离着十步远的样子,尾随在陈滢与郭婉的身后。
  说起来,方才在介绍那一千两的花费时,郭婉只介绍了两个丫鬟,对这个管事妈妈却是只字未提。
  陈滢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女管事。
  那女子样貌平凡,神情木然,而且,不是很有存在感。
  如果不是陈滢的感知较常人更为敏锐,只怕她还发现不了对方。
  看着管事妈妈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陈滢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那种漠然与淡定,与她脑海中某几个人的身影,渐渐重合。
  她上前两步,轻声问道:“这一位是江湖人?”
  郭婉一愣,旋即便扫了那女管事一眼,复又看着陈滢,似笑非笑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陈三姑娘呢。”
  居然真是江湖人?
  “就她一个人,我就花了七百两。”郭婉悄声道,侧首弯唇,仿似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儿。
  陈滢却是面色凝重。
  郭婉花重金请个江湖女子在身边,所为何来?
  “我得防着些儿,总不能就这么赤条条地来京城,不是么?”似是察觉到了陈滢的疑惑,郭婉说道,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陈滢沉默了下来。
  竹风摇碧,烈阳当空,那锋利的光线似薄刃劈下,竹叶上涂了细细的一层金粉,林深处,苔痕重重叠叠,嵌入石径。
  两个人一时间皆不曾说话,气氛微有些沉闷。
  良久后,还是郭婉当先笑道:“此事总归无趣,还是说些其他的吧。”
  陈滢静了片息,轻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怎么让兴济伯府就范的?
  这才是话中之意。
  郭婉立时明了,面上的笑容淡了些,顺手揪下一片竹叶,在手里轻轻地转着,声音也轻得好似无有着落:“我与祖母做了笔买卖,你情我愿,如今,银货两讫。”
  言毕,展开五指,将那竹叶抛进风里,
  买卖?
  不知何故,这个词让陈滢有些不安。
  “你也知晓的,先慈曾当年身家颇丰,十里红妆,绝非戏言。”郭婉淡笑着拂了拂衣袖,像是要挥去一些什么:“钱财不过身外物,祖母既然有这个心,我身为晚辈的,敢不从命?”
  她微笑地看向陈滢,面上的神情十分平静。
  这个答案,未出陈滢所料。
  她就知道,程氏一定是拿到了足够的好处,否则,她不可能如此容易地便认回了郭婉。
  “你……可还好?”陈滢问道。
  母亲死后留下的陪嫁,是属于她的孩子们的,这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至理。
  可是,郭婉为了回到盛京,却放弃了亡母留下的嫁妆。
 
 
第293章 确定身份
 
  即便此刻看来云淡风轻,可陈滢却觉得,郭婉的心里,一定很难不好受。
  那笔嫁妆,此前她定是极力守护的,如今却终于不曾守住,换了是谁都会不甘心的。
  “好或不好,又有什么区别?”郭婉笑容清浅,仰首望向天空,神情怔怔:“生在这样的地方,何为好,何为不好,委实是难讲的,不过是做好我该做的事,得来我想得来的一切。”
  陈滢看了她一会,终究还是不曾接话。
  这样的郭婉,委实是叫人揪心。
  可换个角度来说,郭婉与她陈滢,其实并无不同。
  清醒地知道自己要走的路,也同样清醒地知道,这种不计后果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收梢。
  却怎样也不肯放弃。
  郭婉拿出了亡母的嫁妆,以此为敲门砖,打开了通往那条路的大门。
  这是她的取舍。
  是她的道。
  陈滢觉得,自己并没有妄加评判的资格。
  “你且安心,我自有我的道理,且,我在这府里约莫也住不了多久了。”郭婉的语声传来,声音里仿佛还带着笑。
  陈滢心下了然,点头道:“如此便好,兴济伯府终归不是很安全。”
  这里很可能藏着沉尸案的凶手,郭婉能早一日离开都是好的。
  见她如此说,郭婉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突然变了变。
  “是不是有事?”陈滢立时问道。
  郭婉摇头笑了一下,面上的神情变得暗淡了些:“我自己是无事的,只是查到了一个消息。”
  她叹了口气,语声极轻地道:“烟柳……确实是失踪了,时间就在四年前。”
  “哦?”陈滢看向她,面色变得郑重起来:“消息来源可信么?”
  “是司马亲自打听来的,不会有错。”郭婉肯定地道,复又解释:“司马就是我请来的那个江湖女子。”
  原来,那个江湖出身的女管事,复姓司马。
  倒是挺少见的一个姓氏。
  郭婉此时又道:“司马是跟府中一个积年老嬷嬷打听来的消息,那老嬷嬷曾经在先慈的院子里管过洒扫。”
  “能仔细说说么?”陈滢追问道。
  郭婉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并至耳后,轻声道:“据那老嬷嬷说,四年前,恰逢祖母四十岁整,府里给她老人家做寿,请了好些客人。烟柳那天管着茶水之事,管事叫她去里头送茶,却是再也没见她回来,那管事着实抱怨了好半天儿,恰好便被那洒扫嬷嬷听到了。”
  “她们便没去找么?再不然,向上禀报了郭老夫人亦是应该的罢?”陈滢蹙眉道。
  就算烟柳是个丫鬟,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人便没了,府里总要找一找的。
  郭婉闻言,面上便划过了一丝讥诮,淡声道:“此事自然是要上报的,祖母听了,大是恼怒,当即便派了两个跑腿的去登州府,打算找我要人。”
  陈滢愕然地看着她。
  “是不是挺可笑的?”郭婉的面上浮着一个笑,很快便又散去,眼底一片苍凉:“祖母大约是以为,烟柳是趁乱悄悄跑来投奔我来了,她老人家心系大事,自不会任由烟柳与我汇合,于是第一时间便派人来找我问罪。”
  言至此,她忍不住长长一叹:“那时候我正在备嫁,那两个跑腿的猫在蓬莱县月余,也没见烟柳出现,直到我嫁进了裘家,他们才给祖母报了信。我猜想,祖母一则坚信烟柳定是要与我私会,二则也是怕我察觉些什么罢,于是就把这事儿给瞒了下来,干脆不叫人知道”
  陈滢至此了然,便接口道:“你不必往下说了,我明白了。”
  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很容易猜,裘四郎病故,郭婉成为孀妇,深居简出,根本就不出门儿,显见得与烟柳并无联络,且年深日久,程氏很可能也将这事给淡忘了。
  而就在去年,无名女尸浮出水面,彼时,程氏很可能会想起失踪多年的烟柳,但出于某种原因,她并不肯暴露此女身份,有意无意地便将消息瞒了下来。
  如果不是郭婉回京,烟柳的身份,只怕永远无人得知。
  “烟柳的手上,一直留着一份清单。”郭婉蓦地说道。
  陈滢抬看她,恰好迎上了她无悲无喜的眼眸。
  “祖母留下烟柳,就是为了她手上的清单,可惜当年她一招失手,没把烟柳的身契拿到手,当年她老人家还曾派人去蓬莱勒逼过我,若非外祖父拦在头里,没准儿烟柳的身契我就留不下来了。”郭婉的声音很平淡,如同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陈滢凝视着她,轻声问道:“郭老夫人没把烟柳的身份说出来,也是为了这份清单么?”
  “谁知道呢。”郭婉笑了笑,“总归她老人家有自己的想法,如今那清单我已经交给她了,烟柳手上的那一份儿她自不会再多想,这个丫头是死是活,她如何会放在心上?”
  陈滢的眉心蹙了蹙。
  她总觉得,程氏之举,有些地方说不通。
  此前她瞒下烟柳的身份,那是她不愿让人知道其图谋前儿媳嫁妆一事。
  虽然此事在京中亦有传闻,但那到底也只是传闻,而烟柳的身份一旦公开,传闻很可能就会落了口实,兴济伯府哪儿丢得起这个人?
  可是,郭婉如今已经把嫁妆交上去了,烟柳的身份再不会影响到程氏,她为何还是不肯告知郭婉烟柳的死讯呢?
  真的只是忘记了么?
  陈滢沉吟不语。
  “除了烟柳之事外,我还打听到了另一件有趣的事儿。”郭婉再度言道。
  陈滢从沉思中惊醒,忙笑道道:“不好意思,我走神了。”又问:“你打听到了什么?”
  郭婉淡淡一笑:“听说那湖里捞出来了两具尸首,其中一个是个叫做娇杏的丫鬟,我打听到的消息,便与她有关。”
  她把声音放低了些,尽量简短地道:“听说,娇杏‘投湖’的那一晚,有人瞧见从我叔父的房里,抬出来了一只麻袋。”
  陈滢愣住了,数秒后方才反应过来,郭婉所言的“叔父”,便是兴济伯世子。
 
 
第294章 首善之家
 
  “原来如此。”陈滢点了点头,神情极是平静。
  这正是她预想的情况中的一种。
  她就知道,娇杏之死,必定与兴济伯世子夫妇有关。
  只是,就算有人亲眼目睹娇杏被人抬出来,也不能断言那就是兴济伯世子夫妇中的某一个杀的人。
  就算那透露消息之人愿意做证,这份证词,也会被轻易推翻。
  不过,郭婉的这个消息还是很有用的,陈滢向她笑了笑,真心诚意地道:“真是多谢你了,你帮了我好大的忙。”
  郭婉挥手道:“些许小事罢了,这府里的人一个个眼睛都是铜钱样儿,打听消息并不难,我手边又有得用之人。”
  她回身指了指那姓司马的女管事,掩唇而笑:“请她来还真是对了,我的银子没白花。”
  看着她的笑靥,陈滢心中不是不钦佩的。
  一个有脑子、肯下血本、明晓取舍之道的人,无论她想要做什么,总能成功。
  “接下来的诸事,你已经安排好了么?”思及郭婉往后的去处,陈滢不免多问了一句。
  虽然明知这也是白问,郭婉肯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
  郭婉闻言,凝视着陈滢的眼神里,便添了几分柔和,缓声道:“多谢你的关心,余事已经全都安排妥当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在这几日,便可揭晓。”
  “这么快?”陈滢微讶地道,旋即心下越发担忧:“‘他’的父母,同意么?”
  “他”的父母,自然便是指当朝帝后。
  他们会同意太子与郭婉在一起么?
  郭婉的身份,始终是横亘在她与太子之间的一大障碍。
  郭婉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抬手拂了拂发鬓,嫣然一笑:“其实……我尚是完璧。”
  陈滢被她的话震住了。
  没料到郭婉竟吐露出这样的秘辛。
  她居然还是处子之身么?
  可是,转念想想,这也是有可能的。
  那裘四郎连洞房都没完成就晕倒了,此后一直重病在床,郭婉怕是根本没机会与他同房。
  “我出身低,实则也是好事。”郭婉再度语道,神态从容。
  陈滢听懂了她的话。
  纵观历朝历代,为防外戚势大,宫中后妃多出寒门,这已是不成文的惯例,司徒皇后与萧太后便是如此。
  郭婉虽是伯府之女,但生母却是商户,生父亦是毫无实权的附马,至于名义上的嫡母长公主,郭婉与她的关系是根本不可能亲近的。
  但愿元嘉帝能瞧在郭婉的这个优点上,允她入住东宫。
  心下虽是如此作想,陈滢却还是为她担心。
  这件事难度系数太大,不是求一求、跪一跪就能解决的。
  必须有大的转机才行。
  陈滢曾试着模拟过几种情境,然而每一种都带着很大的偶然性,没有一击必胜的法子。
  事情至此,陈滢便不再继续深想。
  这件事应该还要再磨一段时日,是不可能短期内解决的,郭婉所谓的“近几日”,应该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并非实指。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就在兴济伯府花宴后不久,一个惊天大消息便砸进了京城贵族圈,直是激起千层巨浪。
  登州富商韩端礼为救助大批流离失所的灾民,慷慨解囊,向朝廷捐出了整整五十万两白银,以帮助朝廷为灾民购置良田、修建屋舍、发放衣物等等。
  此事一出,举国震惊。
  五十万两白银,差不多快要抵得上大楚朝当年三分之一的税收了。
  如此善举,怎不该大书特书?
  此事直接便震动了当朝皇帝,陛下降下特旨,允韩端礼进京面圣,并手书“首善之家”之牌匾,赐予了这位善人。
  同时,元嘉帝又迅速颁下一道旨意,特赐封韩端礼的外孙女、兴济伯府嫡长女郭婉为太子孺子。
  这消息传出来时,整个京城贵族圈儿几乎炸了窝,那几天人人都在打听郭婉是何方神圣。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