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事?我咋的没听见?”
“你可能不在跟前,腊梅婶子还问了,问他真的给皇子做过伴读?那怎么不做了?姜氏说他锯嘴葫芦一个,话少,人家皇子嫌闷,换了个活泼的顶他。”
“那是像了卫老头吧,卫老头话就很少。”
“卫三以前话也不多,最早见着谁都不过打声招呼,从不多说什么,有时间就读书去了。”
“往常稀里糊涂过着日子,见着他们夫妻之后恍然发现都十几年了,卫三上京的时候还是个嫩生生的小伙子,现在是顶天立地的大人了。他大儿子都十三,再过几年也该考科举了吧。”
“时间过得真快,太快了。”
“……”
他回来一趟,带回来的谈资能让乡亲们说很久,村里乡亲是干说,亲戚们多少得了些礼,等人走后关上门陆续拆出来看了。轻重都有,左右是个心意,但凡家里有读书人的,卫成还赠了字,写的不外乎是劝人勤学明德守正笃实的字句,给卫二家提了十个字,很简单十个字: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这是句古谚,卫成很喜欢这句,练字的时候就很爱写,每当身心疲惫的时候,就想起这句话。
人要有成就,就得刻苦用功,安于享乐难成大器。
卫二夫妻将卷轴拉开竟然没看明白,虎娃和登科也过去看了,他俩倒是认字儿,却不太明白自家三叔的意思。
虎娃指着念了一遍,念完听李氏问他这是怎么个说法?有啥门道?
虎娃不好意思低下头,说不知道。
“又不知道,你跟老秀才读那么多年,让你写书你说不成,写书不成也就罢了,连这几个字你也看不明白?我那些年给你交的束脩是白交了?”
“我本来也不会读书,又荒了这么多年……娘我想休息了,明天不是还要去祭拜祖宗?”
虎娃说着就要去打凉水洗脸洗脚,他先出去,李氏随后跟登科说了几句,问他怎么没主动上前去同三叔说话?“学问上的事你问他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正是好机会,跟他说你想读书,想去府学想去国子监,想考举人进士,想当大官……正该说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
登科低着头,过会儿才说他不敢。
“那是你亲叔叔,你怕什么?”
“我就是不敢,我怕他。”
二房这几个孩子养得都不是太好,巧儿就不说了,这姑娘刚出生时李氏还挺稀罕,后来心思全放在儿子身上也没顾得上,现在被轻忽得厉害。折桂还小,暂且不说,回到虎娃和登科身上。
虎娃的问题是他不聪明,还有点太听话,用村里人的说法是愚孝。
登科也有问题,问题在于从小被护得太好,他从来没独立做过什么事,遇上任何问题都去找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李氏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全用在他身上,还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还想着当初婆母不就这样?也是只上心老三,不怎么爱管他们,老三就在婆母的关心呵护之下成材了……她心想自己能做得更好,能把什么都准备好,让登科心无杂念只管读书。
这么教了八九年,出问题了,遇上事登科不会想我该怎么办,想的是回家找娘。
他当然不敢同卫成开口,光看着他心里就怂,恨不得往亲娘身后躲。
李氏还在教他,让他明天选个人多的时候跟他叔叔开口,说想去好学堂读书。
登科摇头。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不听话呢?娘还能害你?是为你好,只要你叔叔点个头,随便就能把你弄去那些好学堂里,再不用困在村里面。你学学毛蛋,学学姜家那个,多说几句中听的,你叔一高兴就同意了。”
“娘我不想去城里的好学堂,我就在村里。”
李氏一巴掌落他身上:“胡说什么?”
“反正我不想去城里,村学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看卫煊,他在京城读的书,现在字全都会认,已经学到四书五经了,你跟他差不多大,你才学到哪儿???你就比他笨吗?你不笨,你比你哥当初好多了,还不是乡下秀才教得不好耽误了你!”
登科胳膊上挨了一下,正揉着,就听他娘说:“明天记得跟你叔提,听到没有?听娘的话,回头给你做新衣裳弄好吃的。”
看他娘已经决定了,没有丝毫准备让步的意思,今儿个他不点头这事就过不去。登科没法子,点了点头。
李氏这才进灶屋去烧了热水,兑上给登科洗漱。待登科歇下,她脸垮下来:“我就不明白,毛蛋那么乱来老三跟他亲,包括姜家人都能靠得上去怎么我们就靠不上?咋说我都是做嫂子的,姜氏对我爱理不理,只说到虎娃的亲事才多讲了几句,那还是老太太叮嘱的。”
卫二郎刚才在檐下蹲了很久,才回屋里,说:“那话也没说错,虎娃的亲事该提上日程了。要是聪明有本事的拖两年不打紧,他拖着到后面更不好说。”
李氏小声抱怨:“现在也不好说啊?不然你说相谁家的?”
“陈家那边好像有个岁数差不多的?”
“哪个陈家?”
“大嫂娘家。”
李氏脸又黑了很多:“你看大嫂那德行,她家专出泼妇,娶回来不是气我?……陈氏女你都看得上,那还不如说我娘家侄女,是小一点,先定下过两年再结也没有什么。”
卫二郎想了想,说:“虎娃那性子,只怕我们以后不中用了他立不起来,娶个泼辣的也好。明儿个祭拜祖宗大嫂也要回来,你跟她提提看?”
家里大事总还是男人说了算的,卫二郎拍了版,李氏哪怕不高兴,还是把这事放心上了。第二天,老大老三又来,李氏就把陈氏拉到一旁,委婉的提了一句,问她娘家是不是有几个侄女?
侄女肯定有啊,她娘家兄弟的儿女岁数差不多的有好几个,陈氏一皱眉:“咋突然问起这个?”
“三弟妹不是说了吗?娘很着急我们虎娃的亲事,让赶紧相看……”
陈氏脸色一变:“弟妹你看上我娘家侄女了?看上哪个?”
李氏回想了一番,说:“我看荷花不错。”
陈氏压根没打算把娘家侄女往火坑里推,她顺着问了一句,结果李氏还真敢说:“荷花啊……我回头给你问问?二弟妹你也知道,我住县里,真不清楚我哥我嫂子是怎么想的。”
陈氏没表现得很明显,李氏也听出她不乐意了,皱眉说:“你帮着劝劝,虎娃这孩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十里八乡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踏实的人,他以后肯定对媳妇儿好,能过好日子。”
“话是这么说,我也不过是荷花她姑,做不了主。”让陈氏说,虎娃是不错,要是没这个偏到咯吱窝的偏心眼娘肯嫁给他的多了去了,何愁说不上亲?
简单说了几句之后,陈氏又走回姜蜜身边。
看她嘴里念念有词,姜蜜问道:“怎么了吗?”
陈氏跟她咬耳朵,把这事提了一嘴。姜蜜上京太早,她走的时候荷花才是个三四岁大的小姑娘,可能见过吧,但没印象。她问:“大嫂你这个侄女怎么样?要真不错,这门亲倒是可以结。”
“真不错我才不敢做这个媒,弟妹咱们一家人,二房是什么情况你清楚,我担心什么你该知道。”
姜蜜眼神示意她往旁边站站,低声说:“我跟老爷南下淮安,后面几年多数时间都在那头,合计着总要个管家帮忙跑腿办事。从外面找人我放心不下,虎娃那性子看着还成,人实在,不是偷奸耍滑的,交代他做什么能给办妥,用他我能放心……左右我们老爷已经是堂堂二品官,哪怕虎娃处事不够圆滑,也不担心得罪谁,总是人家赶着来奉承我们。”
不去看陈氏满脸惊诧,姜蜜又说:“虎娃这孩子,不跟他爹娘隔开恐怕真就废了,我做婶婶的总是想捞他一把,他跟我们走,以后每年送封信送些东西回来就是,我们在淮安他跟着跑腿办事,等任满调回京城,同样有合适他的活计。大嫂你想想吧,你们荷花要真不错,就定下来,等以后喜事办了她也跟着一道去淮安给虎娃管钱替他操持生活,以后还能跟着上京,不说大富大贵,不比困村里强?”
这么说的确是不错。
只要同二房这几个隔开,虎娃跟着老三做事,挣的钱给荷花捏着,虎娃又不是胡搞瞎搞的人,不愁日子过不起来。
陈氏心里一热,问:“这事你跟老三商量过吗?”
姜蜜笑了笑:“我们老爷忙外头的事都忙不完,中馈由我掌,用谁不用谁自然也是我说了算。嫂子你且安心,这事我能跟你提,自然有把握。以老爷的为人,还能不愿意拉拔侄儿吗?”
“那好,我待会儿就去找我嫂子。”
“你是做伯母的,可得实心实意给虎娃看个好媳妇。”
陈氏狠点了下头:“放心,荷花人是泼辣一点,她能干,娶这么个婆娘到哪儿都不怕吃亏。”
“跟我们做事主意太大不行,得规矩本分。”
陈氏又说:“这女人家就算性子再强,大是大非上不还是要听当家的安排?弟妹你信得过虎娃其他就不用担心,反正嫁鸡随鸡。”
先前李氏提的时候,陈氏听完只想呸她一脸。这么拐一个弯,想想竟然是门不错的亲事,陈氏心里就热乎起来,想着祭拜过祖宗她立刻回娘家去,同哥嫂好生说说。
祭拜赶早,午前就全忙完了,她午后去的,听说把荷花说给卫二家长子她哥嫂脸色都不好看。
嫂子就说:“你是荷花的亲姑姑,帮着说媒也挑个好的,卫虎那个样子……哪怕家里几十亩地谁敢嫁过去?过去不受婆母磋磨?”
眼看她哥也要点头,陈氏把端着的茶碗一放:“嫂子你说我是傻子吗?我比你傻多少?我能把荷花往火坑里推?既然提出来那肯定有由头。”
陈老大赶紧安抚道:“妹你别气,你仔细说说。”
陈氏这才说出个一二三来,待她讲完,陈家人有一会儿回不过神。
“是真的?卫三说要带他走?到淮安去帮着做管家?”
“还能是我编的不成?我本来听着也想一口回绝,我侄女样样好,说给谁不行做什么说去他家受罪?是姜氏劝我说不错,让我问问你们的意思,结合这个情况,哥嫂要是看得上咱赶紧的把事情办了。你想想看,先去淮安待个三年,跟着就能上京城安家,虎娃是亲侄儿,老三总会照顾他,何愁没出路?”
陈家人边听边点头,他们可算看到虎娃的优点了,只要不受李氏摆布,他身上优点大把的,勤快、能吃苦、过日子踏实……
“卫三不是待不了几日?这三两天哪办得好喜事?”
“我看这样,就请三弟做个见证,把亲事定下,订了亲让荷花在家里备嫁,听弟妹说漕运总督年末要押运漕粮上京,到时候还要经过泞州码头,他们在码头停一下,放虎娃下船,回来把喜事办了,后年两口子早点去码头等着上船就是。”
“哥嫂想想清楚,最好也问问荷花看她肯不肯嫁,商量好了赶紧给我个说法,同不同意我今儿个都得回个话去。”
陈大嫂直接就拍了板儿:“还问什么?照你这么说当然好了,她能去京城安家我跟你哥还能拦着?”
“那行,就说定了,我去那头回个话,看这两天吃个定亲酒。”
想着女儿有福享,陈大嫂脸都要笑烂了,倒是陈大哥,多嘴问了一句:“这种好事怎么轮得到我们?李氏娘家不沾?”
陈老大不提,陈氏差点就忘了:“老三要带虎娃南下这个事你们先别声张,他们还没正式提起,先把喜事定了,定下之后再说。”
“要是先说了他跑不了要娶李家媳妇,托李氏的福,我婆婆包括三弟妹都瞧不上那家。三弟妹说女人家有自己的想法挺好,立得起能帮衬相公也不错,主意大胆子肥的万万不敢要。嫂子你跟荷花说好,真成了好事做什么都得商量着来,她可不能嫌虎娃傻凡事自己拿主意。李氏替男人家出了那么多主意,日子越过越瞎。你看我现在强出头不?少操心还少受累。”
陈氏把话都说到了,回去找上李氏,讲她刚才去问过,娘家那头的确在给荷花相看,还没看好。
李氏问她提了没有?虎娃的事。
“提了,我嫂子觉得虎娃这样的踏实能体贴人是不错,她还是有些犹豫,说想听听荷花自己的说法。”
李氏皱眉:“这种事不都是父母说了算,哪有由她挑选的?”
“我们家女儿性子都比较强,她不高兴哪怕定下也难过好,问问也不错。”
“那她本人怎么说?”
“她小姑娘家也不好意思明说,我看那意思觉得不错,说虎娃踏实勤快能兴家。她那么说我赶紧帮衬了几句,让我哥嫂点了头,三弟妹不是说娘在京城等好消息,你看是不是让老三做个见证趁热打铁把亲事定下?”
李氏也觉得好,她想着现在定下能得老三一份礼,以后定的话,说不好啥都捞不着。
在卫成夫妻见证下,两家的亲事就定下来了,姜蜜拿了个红玉镯子给荷花,做添喜之物。荷花两手捧着接过去,小心戴到手腕上,待她谢过。姜蜜扫了卫成一眼,卫成想起来,提了那事。
“夫人跟我提了个事,说虎娃留在乡里这辈子就是地里刨食,想着我们做叔婶的是不是给他指条出路。这事我琢磨了,我们南下淮安,别的都安排好了,就是还缺个帮着跑腿办差的管事。虎娃性子沉稳,听话,办事牢靠,能让人放的下心,我想带他出去,二哥以为如何?”
卫二郎虽然也更看重登科,虎娃能有出路他同样高兴,就点头说:“三弟肯提拔他当然好。”
好?好个屁啊!
李氏都坐不住了,蹭一下站起来,满是不敢相信看向卫成:“这事怎么没提早说?”
因为突然受了刺激,她连语气都是责问的,卫二郎拧着眉看她一眼:“三弟想要提拔虎娃是好事情,你怎么说话?”
姜蜜也笑了笑:“我昨个儿才跟老爷商量出来,今儿赶着喜事提了。我想劝二嫂一句,虎娃十九了,再舍不得当娘的都得学着放手让他独立,那才是为他好,总这么拘着能有什么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