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蜜倒没急着去找卫成说话,心想刚做完梦就同他说过,下午的时候也提醒过砚台,爹那边有娘传话,这家里除了不知事的宣宝恐怕人人都知道金环不安好心。
哪怕姜蜜没往书房闯,这晚卫成也没多熬,比平时更早回了东厢房,泡脚的时候同姜蜜说:“我说咱家她适应不了,让她回去,她不回去,后面她恐怕要吃些苦头。”
“我看娘对她的态度虽然差点,也没有很过分。”
说到这个卫成真是哭笑不得:“你去过陆府,你想想那边的体面丫鬟,她以前的日子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姑娘还好,脏活累活粗活一点儿也不干的,偏偏被派来咱家。咱娘用不着她沏茶布菜捏肩捶腿更衣叠被,只会让她帮着干活。”
“那边送人来的时候说了,说有她在老太太坐着享福,啥也不用干,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我猜他的意思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那是让娘做饭,做好她端着碗来喂?让娘搓衣裳,搓干净了她帮忙晾?让娘扫院子,扫完她拿帕子给擦擦额头上的汗?是这么伺候人的?”那头存着坏心,还要人体谅她,做梦吧?“要我说,她做不了就趁早走,要留下就照咱家的规矩来,没听说还要主子迁就奴才的。”
姜蜜说完瞅了卫成一眼,说她来害你的,你还心疼她?
卫成叹口气:“我不是心疼她,我心疼娘。你听咱娘说的,教她搓个屎尿布比自己上手还累。”
“那是说她人蠢不开窍,你当她真能累着咱娘?要我说像现在这样挺好,早先娘总嫌无聊,现在不会了。”
这样也行吧,卫成捏捏姜蜜的爪子,说:“蜜娘你总在家,注意点,看她是什么打算。”
“最近恐怕看不出,咱家这些活就够她忙的。”
第108章
来第一天是很崩溃,想着咬牙撑下去没准能苦尽甘来,金环就振作起来了。她能被选中指派过来总归有些过人之处,第二天一早东厢刚点上灯,不多时就有叩门声响起。
姜蜜坐着穿鞋,听到这声抬头看了正在系盘扣的男人一眼,又看向门口,问:“谁啊?”
“奴婢金环,给老爷太太送热水来。”
卫成离门口近些,去开了门,金环果真端了盆水站在外头。洗过脸她也没急着走,说要伺候太太梳头,姜蜜正要答话,听男人说:“时辰还早,我去西厢练会儿字。”
“要不要早茶?”
“别忙了,你坐着让她梳个漂亮发式。”
姜蜜想说用不着,又觉得男人做事总有用意,就点点头。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金环梳头,刚开始没人说话,过一会儿金环主动开口了:“太太头发真好,又黑又亮。”
姜蜜嗯了一声。
金环又道:“奴婢也为其他太太小姐梳过头,很少见这么油亮顺滑的头发丝。”
“是吗?”
“还能骗您不成?”她看着铜镜里照出来姜蜜的样子,笑道,“奴婢进门时看到太太第一眼就觉得您真好看,脑子里全是以前听过那些夸人的词,觉得哪个用在您身上都很合适。”
按理说,被人这么不做作的捧着姜蜜应该感到高兴并留下不错的初印象。这招金环用过许多次,套路虽老,但很好用,尤其她长着张纯善的脸,说这话就显得格外真诚。
姜蜜看起来也挺高兴:“都是些什么词你说来我听听。我乡下出身,听得最多也就是说这娃模样真俊,当真没见识过京城这边夸人的路数。”
金环:“……”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听完感觉意犹未尽,要她继续夸,接着往下夸,夸出京城这边的眼界和品位来。
假如说姜蜜是那种看一眼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还好,那随便吹,牛皮总不会破。偏偏她是好看,又没到那份上,长着一张上乘却称不上极品的脸还要让人夸出不俗的品位,就算是让人在西厢房的卫翰林亲自来,都太为难他了。细数过去这些年卫翰林说过的情话,都谈不上花样,土得不行。
卫翰林都办不成的事,要交给顶多只会认几个字谈不上有学问的金环,也太为难她了。
金环这会儿已经后悔了。
她脑子基本已经清空,里面就剩下一个“厚脸皮”,没别的。
姜蜜还透过铜镜在看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饶有兴味等她夸。
“奴婢心里虽然有千词万句,真要说出来,又觉得那太俗气衬不上您。”
“你刚说哪个词用我身上都合适,又衬不上了?”
金环快要顶不住,赶紧转移话题,她挤出笑脸来问姜蜜这发式可还行?
“行吧,你不是说我好看得跟天仙儿似的,天仙咋收拾不行?”
金环早早过来送水,还主动说要为姜蜜梳头,其实是想从梳头说到她伺候旧主的事。想让这家的老爷太太知道她原先不做这些粗活,她是坐细活贴身伺候的,本来以为翰林官总该通情达理,没想到卫成一早往书房去了,至于姜蜜,她根本不按说好的来。
梳头这个活,金环做过不知道多少回,闭着眼都不会出错,以前伺候身份更高的她也不紧张,今儿个竟然煎熬起来。
好不容易替姜蜜把头梳好,她看了看略显空旷的梳妆台,说:“您胭脂水粉头面首饰太少了些。”
姜蜜唔了一声:“我们天仙不用那个。”
……
……
金环:“太、太太要是没别的吩咐奴婢回灶上去了,灶上还有些活。”
“把水端出去倒了,准备早食去吧。”
姜蜜坐那儿没动,等金环出去把门带上以后她才往梳妆台上一趴,笑得抽了好几下肩膀,这大户人家的丫鬟真有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回受的打击太大,后来这一天她都没敢往姜蜜跟前凑。她在吴婆子的近身指导下学习卫家院子里各种粗活,涮了锅碗洗夜壶,洗完夜壶搓尿布。金环在干活,吴婆子就在旁边看她干活,看着看着屋里就传出稚嫩孩童的读书声来。
金环停了一下动作,问:“是大爷在读书?”
“什么大爷?那是我大孙子。”
“是原先府上的规矩,上面是老太爷老太太,中间是老爷太太,往下是大爷二爷三爷。”金环稍稍解释了两句,说府上大爷实在聪明,以后出息不知道多大。
吴婆子笑了一声,笑到一半想起金环是来害人的,猛然间把脸一板:“说归说,你手别停,接着洗。”
金环很多年没干过这些活,昨个儿又搓又洗这会儿膀子还疼,想借着同老太太说话稍微歇会儿,结果就被看穿了。她只得咬紧牙关接着搓,搓了几下说:“奴婢在原先府上见过些世面,这样早慧的孩子实在不多,大爷以后没准也是翰林官,老太太有福。”
是奉承话,吴婆子听了并不高兴。
什么叫没准也是翰林官?砚台那是要考状元的!状元还能进不去翰林院?!
“不会说话就闭嘴,让你仔细点手里的活,好生搓,搓干净。”
一天之内二连惨败。
太太心里没点数,乡下来的真以为自己是天仙儿;老太太刻薄成这样,咋就让她们当上诰命了?
这世道真不公平。
金环很怕控制不住泄露出情绪,她都不敢抬头,就憋着口气闷头搓,使劲儿搓。吴婆子舒舒服服坐在旁边,时不时瞅她一眼,更多的时候看着四合院上方的天色。人间二月,要是在南边已经开始回暖,桃树估摸都长出花苞了,京城可真冷啊,这时候了也没比老家最冷那几天暖和什么,上一旬还下了雪,这几天倒没再下,还是挺受不了的。
人往院子里一坐,想想这,想想那,时辰就过去了。
等屎尿布包括脏衣裳都洗好,那头砚台也背完书并且练完上午份的字,他乐颠颠跑出来,往吴氏跟前一凑:“奶,你给我拿两颗蜜枣吧,想吃蜜枣。”
正在晾衣裳的金环亲眼看了出变脸。吴婆子一改先前的刻薄相,笑得跟吃了蜜似的,脸上褶子都出来了。她站起来就要往屋里走:“奶给你拿,给你拿去。”
金环看着吴婆子的背影,砚台看着停下动作的金环,问她你看什么。
“看大爷长得俊,大爷这就能写会背了,真是聪明。”
“别以为这样就能哄我,不吃这套。”
金环:“……”
“昨天我爹让你走,你怎么不走?你是不是丫鬟当够了眼馋我娘的诰命?你想刨我娘的墙脚?”
“不敢、奴婢不敢。”
“管你敢不敢,趁早滚蛋。”
吴婆子拿了蜜枣出来,看孙子好像在跟坏丫鬟说话,赶紧招呼他过来:“在干啥?”
“她说假话奉承我,我在拆穿她的丑陋嘴脸。”
吴婆子横了金环一眼,半蹲下来好言好语同孙子说:“砚台你听奶说,以后没事别跟她说话,就这样她干活已经够慢了。”
砚台点点头,仰着脸问蜜枣呢。吴婆子把纸包的蜜枣拿给他,他没急着往嘴里塞,捧着就往宣宝那屋去了。
十个月大的宣宝还是很懒,教他站立教他走路他是会跟着学,你不去吵他能躺那儿一天,都不嫌无聊。砚台捧着蜜枣过去的时候,宣宝被姜蜜抱出小床,他坐在炕上。听到门边有声响他就扭头往门边看,眼神由远及近跟着他哥砚台。
砚台小跑过来把蜜枣放在宣宝面前:“奶给的,可好吃了,弟弟想不想吃?”
姜蜜正想说他,你自己吃就得了,还逗小的。
就听见宣宝嘴里冒出个“吃”。
这下姜蜜顾不得说砚台了,她回头看着坐在炕上的白嫩胖娃:“宣宝是说话了?再说一声!”
宣宝那双眼乌溜溜盯着姜蜜,没开口。
“娘看我的,我来。”砚台坐在弟弟身边,用两个指头捏着蜜枣,放到弟弟嘴边,宣宝闻到甜香味儿了,他小鼻子动了动,脑袋跟着往前倾想去舔。他哥坏心眼将手往前伸,宣宝要跟,砚台又往上一拿,让他看得到吃不到。
本来以为弟弟就该生气,该伸手打他吵着要吃。
结果宣宝盯着那颗蜜枣看了一会儿,在伸手去够和不去够之间犹豫了一下,放弃了。
砚台不敢相信瞪着他,他无辜的看着砚台。姜蜜噗哧笑了,她伸出手指轻碰一下儿子的肥脸蛋:“宣宝你说个吃,娘就给你舔两口。”
“……吃?”
他说完,姜蜜看向砚台,砚台伸手把蜜枣递上去给他舔那上头的甜味儿。砚台手上拿着蜜枣,嘴里还在叹气:“也不知道弟弟像谁,他真懒。”
“也不知道你像谁,鬼精鬼精的。”
之后吴婆子也听说宣宝开口了,等卫成回来,还迫不及待分享了这个消息。卫成几乎错过了砚台的成长阶段,他其实不太清楚具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能走路,听说都是一岁前后,还纳闷呢:“不是才十个月大?怎么就会说话了?”
“才说了一个字,称不上会说话。我记得砚台这么大的时候也会说要,我端着蛋羹他就要。”
“说起来再有两个月宣宝就该满岁,砚台满岁的时候我跟蜜娘不在家,没抓周吧?”
吴婆子说是没抓,乡下地方也没什么金贵东西给他抓。
“回头给宣宝抓一下?”
“行啊,看那懒娃能抓个啥。”
第109章
当夜卫成同姜蜜咬耳朵,问她早上怎么回事。
姜蜜刚才和他亲热一场,有些困了,就倚在男人怀里闭着眼问:“什么?”
那声音夹着困意,卫成听了不打算闹她,想哄她睡,姜蜜还睁开眼:“问你呢。”
“……”
卫成在她耳朵边蹭蹭:“我说家里那个丫鬟,她早上不是送了热水来东厢房,我注意到她放下盆子之后准备要出去,迟疑之后借口给你梳头留下来了。”
卫成压低的声音听着特别催眠,他一说话姜蜜就想闭眼睛,在这种时候要保持清醒不让自己睡过去显得格外难,她用几乎就要罢工的脑子想了想,把后来的事同男人说了一遍。
“她夸我头发黑亮,人好看,说我像天仙,又说我胭脂水粉少,我告诉她天仙都不用这个。”
卫成勾唇笑了一下,问还有呢?
“没了,本来可能有,让天仙噎着了。”
姜蜜说完迷迷糊糊睁开眼,盯着卫成看了一阵。
“怎么了?”
“相公你问完了吗?我想睡。”
“没事了,睡吧。”
姜蜜靠着他睡过去了,卫成的瞌睡来得晚点,他还躺着琢磨了会儿。金环刚过来,目前还在适应卫家的环境,眼下挺安分的,暂时看不出什么。
之后这天又轮到卫成进宫去当差,他进梅芳斋的时候正好有宫女奉茶来,太监总管接了,送到御前。卫成进门时撞见这幕,多看了一眼,皇帝就注意到了。
待闲杂人等全都退下,皇帝问他在看什么。
卫成摇头,说没有。
“朕注意到,你进来时多看了东珠一眼。”东珠就是刚才奉茶来的宫女,在御前伺候好几年,皇帝问他东珠有什么不对?
“回皇上话,没有不对。”
“那朕就更好奇了,你到底在看什么?”卫成根本不像没见识的乡下人,殿试的时候他就很沉得住气,第一次进宫却没东西乱看。当上侍读之后也很稳当,进宫许多回从没犯过忌讳。此人没贪欲也没色心,平白无故不会多看那眼。
事情被点破,卫成无奈的笑了一下,说:“微臣想起家里的事,走了会儿神,就让皇上看出来了。”
“哦?东珠像你家里的谁?”
“倒也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本不该拿到皇上跟前来讲,您有兴趣的话,微臣从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