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喜一家人——一夏天
时间:2019-01-12 09:59:56

  灿灿出门先问:“大舅,您和爸爸小时候常去哪儿玩啊?”
  小时候整个长乐镇都是他们的游乐场,如今景象都变了,还能寻到旧貌的就是镇广场东面的山坡了,已改造成休闲绿地,风景还不错。
  “那领我去逛逛呗。”
  “会不会太晚了?”
  “我晚饭吃撑了,想消化消化。”
  秀明满足小外甥的要求,到了绿地发现他对周边环境很熟悉,早就一个人逛遍了。甥舅俩荡了会儿秋千,灿灿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问:“大舅,我问过爸爸了,爸爸说他不讨厌您,也想跟您和睦相处,我想知道您对爸爸有什么看法?很讨厌他吗?”
  秀明同样采用了善意的谎言。
  “不,看在你和你妈妈的份上我也不能讨厌他啊。”
  灿灿又问:“那您欢迎我们搬到外公家来住吗?”
  这个问题秀明就答得很真诚了。
  “那还用说,当初你外公要你们搬回来,我是极力赞同的,表决会上还先举了手,这你都看到了。”
  “那您和爸爸的意见一样,也想大家和睦相处对吧。”
  灿灿一语双关,已替他圈定了答案。
  秀明亦步亦趋点头:“是,你妈妈是我妹妹,你是我外甥,我当然希望能和你们相处得很愉快。”
  “既然这样,那这次吵架就不算什么了,爸爸说他已经冷静了,也请您冷静冷静好吗?”
  “好。”
  秀明很疼这外甥,能顺着就顺着,并且不放心地哄道:“灿灿,大舅可是很喜欢你的,你千万别讨厌大舅啊。”
  灿灿的笑容比水蜜桃还甜。
  “我知道,我也很喜欢大舅,连带着也喜欢珍珠姐姐和小勇。大舅,您能不能像我这样爱屋及乌,也稍微喜欢一下我爸爸呢?”
  “啊?”
  “你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后来又做了亲戚,这缘分多难得啊。我爷爷以前说,朋友像古董,年代越久越值钱,您和爸爸认识三十多年,友情都算老古董了,不是元代的青花瓷,也是明朝的景泰蓝,已经很有收藏价值了。”
  他领大舅故地重游,目的就是用怀旧情绪打动对方。
  秀明又惊喜又佩服,看他的眼神像鉴宝:“你这孩子聪明上天了啊,你妈妈怀你的时候吃了什么啊,我们小勇能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灿灿踌躇满志地笑了笑,过了片刻反问:“大舅,我一直想问您,我妈妈是不是从小就很笨啊?”
  秀明叹气:“跟现在差不多,不过那会儿年纪小,这会儿年纪大了还跟以前一样。你也知道智商像存款,放在银行里再怎么说都有一定的利息,她三十岁还跟十三岁一样单纯就很不正常了。”
  “可能是怀我的时候把利息都给了我吧,这么一想妈妈也挺可怜的。”
  小孩念念有词,像在思索什么。
  秀明借机打听:“你爸爸妈妈现在感情好吗?”
  他对景怡的看法和期望是一对解不开的悖论,既想永无瓜葛,又盼着他能和妹妹白头偕老。
  灿灿露出嫌弃的表情。
  “好到我都看不下去了。”
  他看书上说,人类所有亲密举动都不该在公众视线下进行,否则就有作秀嫌疑,如果该说法成立,父母就是对戏精,他请大舅出来谈话就为躲他们。
  秀明听了很放心,不自禁呵呵憨笑,用力荡起了秋千。
  这边“戏精”夫妇已和好如初,千金听了儿子的话才知道景怡在医院受了大委屈,满腔怨愤都化作心疼,夫妻俩默默依偎了一会儿,不安不满溶解在交汇的体温里。
  千金摸着丈夫消瘦的胸膛责怪:“你医院出了事怎么不告诉我?”
  景怡轻轻握住她的手:“不是还没来得及吗?一回来就看到你和你大哥在吵架,我还以为他欺负你,都快气疯了。”
  那只手挣脱他的手心,紧紧环在他的腰上。
  “傻瓜,你又不是第一次看我和大哥吵架,他怎么欺负得了我?”
  “我看他冲你大吼大叫,对你又拉又扯,心里就来气。我的老婆,我都舍不得骂一句打一下,他凭什么那样。”
  甜蜜的柔情让人心灵酥软,千金枕着他细长的锁骨,用手指刮了刮他的脸庞。
  “刚才那一跤摔疼了吗?有没有磕到哪儿?”
  “没事,你老公是橡胶做的,摔几下更结实。”
  “你吼那一句真把我吓坏了,以前都不知道你还能那么凶。”
  “对不起,以后再也不那样了。”
  景怡搂着妻子轻轻拍抚,语气如同腼腆的初中生在做检讨,她是他娇纵的小猫,他是她温顺的大狗,夫妇俩一直相互宠溺着。
  内部矛盾消除了,该说外部矛盾了,千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可怜巴巴求恳:“刚刚大嫂代表大哥向我道过歉了,我想大哥也不容易,他事业不如意,赚点钱就被人坑,四十岁了还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半辈子没闯出名堂来,心气当然不顺了。仔细想想真的怪可怜的,身为家里的老大却过得最窝囊,在外面不能随便发火,只好回家里撒气。我们还是多让着他点儿吧,好吗?”
  景怡也目不转睛凝视她,力求注入每一滴温柔。
  “嗯,我不会跟他计较的。”
  “明天见了他,别板着脸,免得其他人难堪。”
  “知道了,我的小甜饼突然懂事了,这就叫因祸得福啊。”
  他捧着她的脸微笑,笑纹很甜很甜,仿佛喝不完的糖浆。
  千金噘嘴:“我以前很不懂事吗?”
  “没有,是我太迟钝,现在才发现你这个优点。”
  景怡说着就朝着那微微嘟起的嘴吻了上去。
  第二天天气依然阴沉,秀明赶不走天上的浓云,但得遵守对妻子和外甥的保证把家里的阴霾扫荡干净。早上他就在寻找与景怡和解的机会,这种丢脸的事只能背着人干,所以停车场是第一个试验点。
  他特意和景怡前后脚出门,停车场也很合心意地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事到临头面子像不干胶粘着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发现景怡戒备地瞄了他好几眼,他心气很不顺,准备推迟计划,一头钻上汽车。
  他的车停放靠前,挪动时后面的车就得等他先行,景怡小心地跟在他后头,一前一后向出入口移动。
  秀明是急性子,心里存不住事,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完早了。念头一反复,脚尖跟着动,突然猛地踩下刹车。景怡与他间距不过三米,急忙狂打方向盘,右车头碰在水泥立柱上,车灯磕碎了。
  他以为大舅哥成心的,怒火井喷,幸好有妻子的央求做封印,及时堵住了,伸手蒙着双眼,默念去火的《心经》。
  秀明已下车走来,不住解释:“老金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的。”
  景怡隔着车窗扫视他:“你还没睡醒吗?回去再睡会儿吧,疲劳驾驶会威胁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安全。”
  秀明现出原形,冷嘲热讽道:“因为你我昨晚确实没睡好。”
  “彼此彼此。”
  二人间又冒出呲呲的电流声,好似两条争夺领地的电鳗。
  秀明此时带了脑子,强迫自己履行使命。
  “都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了,为了千金和灿灿,相互忍忍吧,我把你当成家里的客人,你也稍微尊重一下主人的感受,和平共处,互不侵犯,能做到吗?”
  景怡见状,估计大嫂等人的规劝起作用了。他也想了结事态,但又不能轻易原谅对方,嗤笑道:“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那个脾气就跟白磷似的燃点太低,吹口气都能冒烟,谁惹得起啊。”
  “你别吹气不就行了,你以为你就没毛病啊?你那张嘴也是醋坛里头泡枣核,尖酸得不行,还不来明的全玩暗的,从小我就觉得你这人阴气重,跟你呆一块儿三伏天都不用开空调。”
  “你现在说话就不刻薄了?我什么时候无缘无故损过你?每次都是你先找骂挨。”
  “我找骂挨?这么说你还认为你很正义是吧?我告诉你,我最看不惯你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嘴脸,都是二锅头,装什么XO!”
  景怡及时给自己注射镇定剂,不准备陪这疯狗胡闹了,正色问:“你大清早把我堵在这儿就是来吵架的?”
  秀明说:“我是来道歉的。”
  表情却像讨债的。
  景怡随后的笑一看就是赝品。
  “那你可是开了道歉的新纪元了,存心把人气死,这歉也就一劳永逸了是吧?”
  “我没想气你,谁让你老跟我抬杠,安安静静听我说完不就行了?”
  “那你说吧。”
  “昨晚那事是我不对,不该跟你们吵架,你帮我要债的事我也谢谢你。”
  “完了?”
  “你还想听什么?”
  “行,言简意赅,语文水平有进步。”
  “你看你又损我又损我。”
  “这是损吗?明显在夸你嘛,这都听不懂。”
  秀明觉得跟他说话就是打架前的热身运动,为防止拳头发痒,连忙比出阻止的手势。
  “打住打住,咱俩别多话,多话就要出事。反正往后你只要好好待我妹妹和外甥,我就不难为你。”
  景怡要把他不中听的话都剔除就无异于观看默片,隐忍道:“你不打招呼我也会好好照顾我的妻儿,你这招呼一打好像我对他们好都成了你的功劳,感觉别扭。”
  “那就别扭去吧,反正不别扭你也不是金景怡了。”
  秀明甩手就走,无意中踩到车灯碎片,省悟道:“这车灯怎么办?多少钱?我赔你。”
  景怡巴不得他没看见,懒得跟他啰嗦。
  “不用了。”
  “你别小瞧人啊,你这就是中档车,一个车灯我还赔得起。”
  “不用了。”
  “那回头千金发现你怎么说?”
  “她应该注意不到,就算注意到了我就说是我不小心碰的,不会供出你的。”
  承诺赶不上形势,千金出来扔垃圾,正好撞见这一幕。见大哥和丈夫对峙,以为二人又杠上了,忙跑过来,这么一来车祸现场就无所遁形了。
  “你的车灯怎么碎了?你们追尾了?”
  她惊疑地来回观察两个男人,心想他们不至于这么不懂事吧?
  秀明尴尬道:“我不小心踩到了刹车。”
  些微的歉意解除了千金心中的警报,笑斥:“大哥也太迷糊了,老司机还犯这种低级错误。”
  “放心,我会赔你们的。”
  “赔什么啊,以后少冲我们发点火就行了。”
  妹妹没轻没重推他一把,推得他肋骨隐隐作痛也不好意思支声,粗声说:“我干活儿去了。”
  他一转身,景怡将头探出车窗,招呼千金过去。
  “我也去上班了,老婆,来亲一下。”
  千金在他脸上吧唧一口,景怡不太满意。
  “别蜻蜓点水啊,来个热烈点儿的,不然我上班没精神。”
  于是那对戏精就在秀明背后火辣辣地啃起兔头,秀明知道景怡在示威,蒙住映射不雅画面的倒车镜,暗暗骂他们不害臊。
  家中风波平息,贵和耳根好歹清静了几天,他在准备合肥中茂广场的投标案,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周五就开标。这项目金额小,甲方又是公司的长期合作伙伴,他对此蛮有信心,这期间郝质华去了四川和陕西出差,为节省时间,他没向她汇报方案进度,只在最后一天发了图纸给她,只想应付一下,不打算等她审核。
  这天晚上一家效果图公司的朋友找他谈业务,偶然说到别的设计公司也在他们那儿绘制中茂广场的动画和效果图。贵和知道是本次投标的竞争对手,哄着朋友将对方的图纸发给他,看一看心里也好有个底。
  不料这一看竟是打开潘多拉魔盒,自己首当其冲受害,因为那方案实在太出色,无论创意还是实用性都比他的优秀,定是大师手笔,即便外行人评判也能轻易分出高下。
  他内心顷刻间山崩地裂,遭受到从业以来最沉重的打击,好比一个人日夜勤修,终于练成铁布衫,自认无惧于江湖,却不幸路遇倚天剑屠龙刀,一交手便丧于马下。
  怎么办?虽然公司对这个项目并非志在必得,但明天方案一公开,莱顿定会出大丑,而全部责任都将由他承担。
  他决定马上赶回公司补救,刚跳上汽车就收到郝质华的电话。
  “赛工,合肥中茂广场的投标方案我看了,问题很大。”
  “我知道,郝所,我刚刚也发现了。”
  贵和惭愧得想自扇耳光,要是做方案的途中就向郝质华汇报,就能避免这一狼狈时刻,真是千不该万不该。
  郝质华严肃下令:“这个项目不大,可甲方是公司的老主顾,要是表现太难看,或许会损坏公司的形象,请你立刻回公司进行修改。”
  “我已经在往公司赶了,郝所,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平面组都下班了,他们刚刚替别的所做了几个大项目,都累得人仰马翻了,这时候恐怕叫不到人,得请外面的效果图公司做。”
  所幸他还认识效果图公司的哥们,可解燃眉之急,就是不知道临阵磨枪能不能够保证质量。
  谁知郝质华否定了这一做法。
  “不用请人,动画和效果图我都会,只要我们两个人加班就够了。我现在从机场出发,一个小时以后到公司。”
  贵和现在就是个乱阵的骑兵,只能紧随将军的马蹄,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公司。
  夜色下,一个女人正拖着行李箱稳步前行,挺拔的身影看不出一丝旅途劳顿的样子。
  贵和飞奔上前,气喘吁吁道:“郝所,快十点了,还来得及吗?”
  郝质华伸手看表,距离投标时间还有十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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