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上去吧。”
她领头先行,瘦削的肩膀在黑暗中排开一字,仿若乘风破浪的帆,每个动作都有钢筋的力度。
贵和跟在后头,似在追随叱咤江湖的女侠,能不能挺过这次危机,全靠她了。
第48章 机遇
有郝质华指导, CAD立面很快改好了,郝质华的3DMAX玩得很溜, 一小时内完成了动画模型修改, 剩下的就是渲染,这是最耗时的部分, 贵和认为不可能完成。
“郝所,我看他们每次渲染动画都很费时间,两三天都弄不完, 现在只剩七个多小时了。”
郝质华早有对策,让他去问公司网管要权限密码,把所有安装了max的电脑都打开进行联机渲染,这样速度提升了几十倍,工期成功缩短到限定时间以内。
贵和还有未完的担忧:“效果图怎么办?”
听郝质华决定直接从动画里截屏, 他觉得这样有点简单粗暴。
“那会不会显得没质感?”
“再添加三幅手绘。”
“手绘?您画吗?”
“要不你来。”
“我哪儿会啊。”
“我需要一块电子绘图板。”
“我去给您找。”
郝质华的绝招层出不穷, 竟然真用绘图软件画出三张美轮美奂的手绘效果图, 贵和在一旁全程观摩,目睹她那堪比专业画手的美术功底不禁彻底拜服。
七点多,他们做好了新的标书。他去装订密封册子, 回到所长室不见郝质华人影,在公司里兜了一圈, 在厕所门口撞见她。她头上搭着一条毛巾, 头发和脸都湿漉漉的,见面将手里的洗发精和洗面奶塞给他。
“去洗洗头,再把脸洗干净, 参加投标时必须有良好的精神面貌。”
她精悍的神情终于浮现倦色,旅途和加班的辛劳像小火慢炖,再硬的骨头也会酥烂。
贵和更愧疚了,服服帖帖照她的指令行事,洗完头人一下子清爽多了,回去时郝质华已换了身整洁的浅灰色西装,短发一丝不乱,脸又似擦亮的枪膛,斗志昂扬起来。
贵和惊讶于她那过人的精力,怀疑她偷吃了兴奋剂,若在战争年代,这女人定是娘子军的首领。
他们准时出席了开标会,经评选,莱顿的得分名列第一。
贵和大喜过望,一出会场就忙不迭向郝质华道谢:“郝所,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啊。”
郝质华严厉地回看他,贵和对上她的目光便噤若寒蝉。
“赛工,你不想对这次失误做出解释吗?”
“啊,我、我不该图省事不向您汇报,主要是我没想到竞争对手实力那么强,我……”
迟来的批评威力不减,贵和脸皮烫得够做铁板烧,不敢看她的眼睛。
郝质华是不会跟他客气的,她从不在工作上讲人情,因为那样既害人又害己。
“每个行业都藏龙卧虎,建筑界更是高手如云,尤其是申州这种一线城市,你才工作几年,怎么能骄傲自满呢?”
“对不起。”
“希望你牢记这次教训,今后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还有,你上次说时间不够做不出好方案,通过这次的事,我想你在这个问题上也会有全新的认识。”
“是,一切理由都是借口,其实就因为我水平不够,没用心推敲设计,今后一定多努力。”
贵和比小学生还听话,一半诚心一半卖萌。
郝质华满意他的态度,最后给出一句褒奖。
“你知错能改的风格我还是很欣赏的,这次总算是保住了我们公司的招牌,辛苦了。”
本次投标郝质华不仅还清了那天贵和驱赶渣男的人情,还让他倒负了一大笔债。他心里不踏实,又想报恩,周一上班时偷偷拿着一个小礼盒摸进所长室。
郝质华奇怪地盯着那只擅自出现在办公桌上的礼盒。
“这是什么?”
“给您的谢礼。”
“什么谢礼?”
“这次投标多亏您力挽狂澜,不然把我那个原方案交上去不止名落孙山,莱顿的名声都会被搞臭,那我还有什么脸面见江东父老。这点心意还不足以表达我对您十分之一的感激和敬意。”
贵和背着双手,随时准备鞠躬,和郝质华认识以来,他还是头一回真心实意表达敬谢。
郝质华不肯接受。
“那是我的职责所在,并不是为了帮你。”
“知道,知道,就当是我们并肩奋斗的纪念,请您收下吧。”
他的态度已快从讨好过度到乞怜了,好像对方不接受就是在刁难他。
郝质华无奈之下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只爱马仕灰色蜥蜴皮双夹钱包。
“你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送人?半个月工资都砸这上面了吧?”
郝质华眉心起皱,坚决将礼物推回去。
贵和买这东西是下了血本,为的是一次性还清债务,忙说:“上次在咖啡店,我看您的钱包都旧得漏线了,就想送一个新的给您。这个包是新出的限量版,国内专柜还没上架,我从法国代购的,绝对符合您的品味。”
郝质华掏出旧钱包说明:“这钱包是我在批发市场买的,标价230,打对折,我的品味就是这样,你显然太高估我了。”
贵和以为她的嗜好在别处,便另外提供选项。
“郝所,您要是不喜欢这个包,我再送您一条爱马仕丝巾。”
“我不戴那玩意儿。”
“那给您买套海蓝之谜的护肤品。”
“我只用百雀羚。”
见贵和执意送她奢侈品,郝质华推测他大概是根根她的日常衣着进行了误判,解释道:“你别看我经常穿大牌衣服就以为我喜欢,这些衣服都是我一个朋友穿剩了送我的,我也只在工作场合穿。私底下我都穿得很经济实惠,两三百块钱一套的运动服居多。”
贵和深感意外,讪笑道:“是,我们公司的管理层个个穿成这样,为的是出去谈业务时给那些大客户留下好印象,劳总和行政部也曾明确要求,中层以上职员必须特别注意着装。”
他一提这茬就勾起郝质华的恨事。
“我第一次跟岳董出差去北京,他见我拎着一只杂牌提包上飞机,马上暗示我这样不行。到北京后,亲自挑选了一个普拉达的包,让我拿好才带我去见客户,那笔钱后来都从我工资里扣,心疼得我几天几夜没睡着。”
贵和会心一笑,公司老总个个重外表,衣着廉价的员工没机会陪上司们出去应酬,不花大价钱包装自己的人即使技术出众也只能像老牛在家里埋头干活儿,难以到外面崭露头角。
郝质华很反对这一风气,此时顺便陈述观点。
“如今的人越来越浮华,忽略实质,只对表面吹毛求疵,总以为拥有华丽的外表就能提高身价,高官富商们,抽烟要九五,喝酒要茅台,穿件便宜衣服比让他们光屁股还丢脸。连上层人士都如此肤浅,歪风邪气怎么能不大行其道。”
“这是当下的潮流吧。”
“我不喜欢这股潮流,从小在学校里学习艰苦朴素,出校门后满眼纸醉金迷,心理脆弱的不精分才怪。社会只该历练人的毅力,不带这么毁三观的。”
贵和身边的“白骨精”没有不拜金的,就连公司的前台小姐和秘书助理们也寅吃卯粮地穿名牌用名牌,冒充富家女以求钓得金龟婿,像郝质华这种纯天然无公害的白莲花真是太少见了,就是花期久了点……
他略一出神,忽听她指着礼盒吩咐:“这个包拿去退掉吧,真想感谢我,中午请我吃顿饭就行了。”
贵和很乐意,中午请她去了附近的高级西餐厅,吃当天的主厨推荐菜。
第一次一起吃饭,贵和有些拘束,郝质华倒是无所谓,她比贵和大十岁,当他是小弟弟,和小弟弟吃饭怎么会不适应呢?用餐时谈工作太严肃了,他们默契地选了一些生活化的话题,自然而然聊到上次的黄耀祖事件。
“那个渣男后来还去骚扰过您吗?”
“没有。”
“他要是再敢来,您告诉我,我替您收拾他。”
贵和已决定一心一意跟着郝质华干,真心想做她的打手。
郝质华羞于再提此事,沉默一会儿转换聊点。
“听说你住得很远,每天要开一个小时车才能到公司。”
“我以前就住在衡阳路,上个月听我爸的搬回老家了,我老家在长乐镇。”
“那确实够远的。”
她忽然有些奇怪:“你父亲不是去世了吗?”
家里的老人已经不在了,子女们再搬到一块儿住有什么意义呢?
贵和笑道:“我爸临终前留下遗命,要我们五兄妹回去合住一年,说是增进我们的感情。”
郝质华了然,很赞同这想法。
“听起来很不错,成年以后兄弟姊妹相聚的时间就很少了,我们家的人已经十几年没凑齐过了。”
贵和顺势问:“郝所也有兄弟姊妹?”
“我有三个哥哥。”
“巧了,我妹妹也排行老四,受宠得不行,郝所您一定也是家里的公主了。”
“我们家没有公主和王子,父母一直平等对待每一个子女。”
“那您哥哥们都是做什么的?您这么能干,他们一定也是成功人士了。”
“我三个哥哥都比我优秀,大哥在北京从事雷达技术研究,二哥在美国大学任教,三哥在华尔街上班。”
郝家家风严谨,孩子们都很自强上进,不借助父母的荫庇也一个个都成了才,郝质华为此很骄傲,哥哥们都是父亲的荣耀,她本来也能跟他们一样为家族增光,可惜棋错一步。
贵和听后称羡:“真是高大上啊。您一定是名门之后了,一般家庭的子女不可能个个这么出色。”
郝质华习惯性自谦:“我爸是公务员,我妈是舞蹈老师,不是什么名门,就是很普通的人家。”
贵和识破她的低调:“您太谦虚了,看您的言谈举止就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不像我们家,我爸以前是包工头,常年跑工地,没空管我们,一般由得孩子们瞎胡闹,实在淘气不过就拎出来一顿抽。小时候我管我家后院叫法场,我当烈士的次数最多。”
他自报家门引出新话题。
“你爸是包工头?”
“是,后来还开了自己的建筑公司。”
“怪不得你会干这行,以后打算继承家族生意?”
“家业由我大哥继承,不是什么大生意,就是个半死不活的小摊,都快倒闭了。”
提起大哥,贵和就像担心歉收的农民,以前分开住还没这种感觉,如今朝夕相处看着秀明为生活所苦,他就再也放不下这份牵挂。
郝质华纳闷:“你父亲搞了那么多年施工,按说早该发大财了。”
“是啊,跟他同时起家的人全都飞黄腾达了,我爸就是太老实,公道实诚,从不在施工上偷工减料。您想二十年多前正是国内建设业突逢猛进的时代,项目多,审查松,豆腐渣工程遍地开花,可是我爸做的都是实打实的优秀工程,没一个出问题。您也知道,那时候接活儿都得上下疏通,管事的个个像周扒皮,路过的风都得捞一把。我爸盖房子保质保量,又不像其他人克扣拖欠民工工资,通常打点完关系,油水全装进别人的腰包,自个儿只落下点儿薄利。有几次还不幸遇上老赖卷款出逃,赔得倾家荡产,连续几年举债度日。这样怎么可能发达,要是他学别人自私些,我现在也是个开跑车的富二代呢。”
郝质华听出他话里的沮丧,立即帮他纠正价值观。
“没什么好遗憾的,你父亲做得对,做人就该讲诚信,为金钱不择手段,这种人即便富可敌国也得不到尊敬,相反你父亲很令人钦佩。”
贵和下巴连点十几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大哥现在跟我爸当年一个风格,他很能干,是做古建的好手,可惜处处碰壁,只能接一些分包项目,不是被赖账就是被人坑,估计撑不过这一两年了。”
郝质华被其中一条信息勾起兴趣。
“你大哥会做古建?”
“是啊,我大哥的古建木工、瓦工、漆工活儿都很棒,全是专业师父教出来的,朱家花园翻修和苏州旧城改造他都有参与。”
“他这方面的施工人脉多吗?”
“多,他认识很多专干古建的师傅和工人,随时能凑出一支专业施工队。郝所,以后您有这方面的业务还请帮忙引荐一下。”
贵和已机敏地判断出郝质华这边有利可图,果然听她道出商机。
“我大学同学的公司要为一位知名画家修建中式风格的美术馆,打算做外包,问我有没有合适的公司推荐。”
他赶忙往下打听:“建址在哪儿?”
“林田。”
“工程造价是多少?”
“预算九千万左右,那画家是她们董事长的好朋友,做为人情业务利润不高,转包出去的话,承包方大概能获利5%左右。”
建筑行业追求暴利,有能力承接九千万大工程的公司不会看上四五百万的小利,他们运营成本高,这点利润不够回本,可对大哥来说是一笔大买卖。
前几天为绿云的事大哥自信心严重受挫,如果能帮他拉到这项目,定能有效的鼓舞他。
贵和大胆请求:“郝所,这项目能交给我大哥做吗?他绝对能胜任。”
“你确定?”
“不确定我敢毛遂自荐吗?水平不过关,丢您的脸不跟丢我的饭碗差不多?”
郝质华信得过他的人品,愿意帮这个小忙。
“言重了,我只能牵线,是否能接下来得看你大哥的实力。这样吧,你给我一份你大哥公司的简介,我去找我同学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