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辰光——弈澜
时间:2019-01-13 09:44:45

    现在要忧心的不是他儿子,要忧心的是许多同僚的儿孙,张煚也一样头疼:“诸君可是事由如何?”
    不是没人知道,毕竟昨儿太子殿下一路哭着回紫微宫的,这事没瞒着人。孩子都哭了,当爹妈的怎么可能不心疼,寻常人心疼孩子都要给孩子找回场子,帝后心疼孩子自然更要给孩子找回场子。
    “这也未免太过,毁田烧作物,仅几人之过失,怎可牵连如此之广。”
    张煚恼着呐,成片的玉米,长势极好的土豆,还有一片片已经开始打花的辣椒,还有许许多多或长势良好,或即将可以采收的蔬菜被火化作一团灰烟,可见当时火有多大,若非隔着一条河,只怕整个田庄连人带作物都要烧毁:“诸君可知烧毁的是什么,是吾国万万千千百姓活命之物。”
    于是张煚讲了土豆有多高产,玉米可当作粮食充饥,富余时可喂养禽畜,讲了各种菜蔬,有的滋味好,有的收成好,有的吃着身体好。不仅是田庄上的农户和司掌农庄的吏员为作物奔忙,太医院为钻研是否可食用,食用后对身体有益还是有害,亦常吃住在田间地头。除此之外,这些种子,是远行的游子深入他国,可说冒性命之危带回来的良种,本就得来不易。
    多少人付出心血,要不是占地利之幸,皆要付之一炬。
    朝上诸公,甭管有什么私心,甭管当管是为什么,且也不讲初心为何物,当此情形,便是装也要装作心怀天下,心怀百姓。不管什么时候,政治都少不得作秀,哪怕满朝诸公皆不知何为作秀,也不妨碍他们秀出自己的情怀。但他们也不是作作秀就完的,作完秀还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如同连座的惩处,可以说朝上诸公,连同张煚在内,就没一个能独善其身,能说一句家里三亲四亲无一掺和进是非里的。
    “张相公,吾等还须加以规劝,倘当真照准行令,吾等还好,衙下怕无人办事。”
    “正是,或罚俸自省,或降职取用,或停职待用皆可,甚至流放个千八百里都好,凡涉事父子皆一世不许入朝委实牵连太甚。”
    张煚自然也认为牵连太广,但熊天子是个犟牛,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时候谁上去劝都一样是火上浇油,除非皇后殿下。只是皇后殿下这会儿也伤心着呢,别当那是个好女郎就没脾气,邰家女郎打小就是不动气则罢,动起气来,能再也不搭理人的。
    这事是世阀闹起来的,谢籍也同样出身世阀,虽是远支,但谢氏子弟这名号,谢籍打还没出生就顶在脑门上了。不说谢籍恼,世阀也恼火,世阀倒没想过谢籍会额外照顾,但大是大非总要顾惜一点,结果真到出事,这混蛋一点不顾惜,反把世阀里作官的子弟撸下来多半。
    世阀从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如谢籍也从不会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一样,只不是前者还装着道学,谢籍早把皮撕扯得一干二净而已。
    谢爹从山上道观来信劝儿子静下心来再应对,不要冲动。
    谢籍既没听劝,也没反着来,诏令虽还未下,但谢籍就是这么打算的!
    至于诏令为什么还没下——中书省不许,所有诏令都是中书省草拟,谢籍用印,谢籍自己从来没写过什么诏令。
    #陛下:山山,这群混蛋欺负我!#
 
第一一二章 绿意荫荫,娇美可人
    谢岩哭过醒来,天已近黄昏,春光乍露时,黄昏也来得早些,天际斜阳柔柔落满花枝。他还没有太多睹物伤情的思绪,只是坐起来听着枝头吱吱呀呀的鸟叫声推开被子,看到谢籍就在他不远处时,跳下床榻鞋也不穿砸进谢籍怀里。
    不论往日有多嫌,儿子还是亲儿子,谢籍伸手把儿子抱进怀里,倒也不再是往日里充满嫌弃的语气神态,轻揉一把小东西还余着点微红的面颊,道:“傻东西,哭这般伤心作什么,且不说没全烧毁,便是全烧毁了,了不起为父再命人去海外寻来。待你长大便知道,世间事,可以动怒,可以动气,但不可伤心,因这世间伤心事太多,为人君者,应想的是如何使这伤心事少一些,再少一些,同他们一起伤心便很不该。你倘同天下人一起伤心,谁来抚平这天下伤心事?”
    一番话说得谢岩有些懵懂,好半天才凭着他自己的理解解读明白,然后他说了一句在谢籍听来颇荡气回肠的话:“我不是呀,我可以伤心,爹来抚平。”
    谢籍被噎了一下,左右看一眼,邰山雨方才去沐浴,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谢籍便重重敲一记小东西的脑袋瓜:“唯你妈的伤心,爹才有闲工夫抚平,天下人的伤心,且有诸公。”
    “那爹做什么?”
    “管着他们不给天下人再添伤心。”因小东西这两年爱问为什么,谢籍如今已很能从容应对,以及胡乱回答。
    谢岩觉得这也很厉害,于是揽着他爹脖子撒娇,嗲而软地小声呢喃:“我有爹爱我,有妈爱我,伤心只有一点点。”
    这小东西,怪会哄人,谢籍一时被噎,一时被哄,也不知道是该照着小混蛋肉肉的屁|股打几下,还是该揉着小混蛋脑袋夸他。最后站起身来,把小东西扔回床榻上,指着还光着的肉肉脚丫子道:“还不快把鞋穿上,叫你妈看见又该说我不是亲爹。”
    “爹好爱我,我也好爱爹,当然是亲的。”谢岩撩完又哄的技能在这些年折腾里,已经xiū liàn大成,哪怕他还是个小不点呢,也已经很懂啦。
    穿好鞋,谢岩说饿,邰山雨一旦决定泡澡,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谢籍只得去给小东西安排晚饭。待小东西吃过晚饭,邰山雨才披一身湿湿润润的氤氲香气从浴池出来:“阿岩醒了,饿不饿,吃饭不曾?”
    “饿什么,一口气吃下去两碗饭一碗汤,叫他天色晚别吃那么多,撒娇卖乖说饿了一天没吃饭,叫我许他今天多吃一碗。”谢籍最吃撒娇卖乖,邰山雨一撒娇卖乖,他便知道是假的都要先酥了魂儿,到讨嫌的儿子这里略好一点,却也很容易无条件投降。
    “吃了这么多呀,我看看……哟,小肚子都鼓起来了。”邰山雨一揉谢岩肚子,谢岩就一边挣扎一边笑,求亲爹救命吧,亲爹袖手旁观,一脸的看好戏。
    “妈,我要去散步消食的,不要再揉啦。”谢岩哪怕还小,也是很有审美观的,可不能变太胖,爹说过啦,变胖就不好看,不好看的话以后讨不到像妈这么好的媳妇的。
    邰山雨闻言,饶过儿子这一遭,叫宫人带谢岩到花园里去散步,正好初春许多花开,散散步也好。至于她,洗完澡不想再动,只想找她九哥好好求个安慰,她今天也好难过,只不过是看儿子难过,她得安慰儿子,哪有时间打理自己的情绪。
    谢籍也知她难过,抱着她不说话,轻轻拍她后背。邰山雨长出一口气,闷声道:“九哥,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好端端的火怎么会烧到田庄上去,是火势无法控制,还是失手?”
    他的小青梅都开始看什么都觉得背后有点是非事,藏着点阴谋啦,谢籍轻声道:“火是从附近田庄烧过来的,委实是意外,幸而有河水阻隔,不然人有失,物亦有失,之前多少功夫都白费。”
    “上苍垂爱。”
    “只是晚一年罢了,山山不要伤怀。”谢籍说着,便又讲了今天在朝堂上下的决定。
    邰山雨虽然也觉得牵连有点广,但这时候心里也有口气在,遂什么也没说:“九哥又与他们意见相左,怕要凭白多听许多言语,九哥,倘太难,便适当听一点,很不必掐着这点。左右损失虽有,并非无法挽回,我不想九哥为这事叫他们说东说西。”
    “这怕什么,我听的言语且多着呐。”谢籍说完,揉一下邰山雨肚子,难得一点也不带嫌弃地问候,“今儿我闺女如何?”
    “自然好好的。”邰山雨回来时还有点担心,结果小家伙安安稳稳的,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
    “阿岩方才同我说,今天想着个好字,要给他妹妹取名叫嫣,取容貌姣好,笑语嫣然之意。”谢籍今天还是照例吐槽,容貌姣好,笑语嫣然得凭父母,不妥,嫣字气象也小了点。谢岩自己说过要取个大气又温柔的字,可惜到现在还没找着不被谢籍吐槽的。
    “你别总嫌他,我觉得谢嫣其实挺不错。”笑语嫣然也是顶顶好的祝福。
    谢籍:“还不如我随手翻的谢岩呐,好歹有个泰山岩岩,且岩嫣音极近,本就不妥。”
    邰山雨真是懒得理他。
    次日,谢岩再返田庄,见农田已被翻耕开,重新施肥浇水,预备补种其他作物。谢岩在田梗边,看着农人用青嫩的小苗补满原本满是灰烬的田地,脸上的笑容才重新舒展开,除看着补种的青苗欣喜外,他还格外珍惜余下的作物,简直这些小禾苗都当成了自己已经初具雏形的妹妹一般。
    大家都以为邰山雨这一胎多半会生个女儿,毕竟产科圣手诊过脉,道是八成是位公主。
    因而月份一大,邰山雨便开始同宫人们一起给自家小公主准备一应物什,满满的各种亮丽鲜艳颜色,装饰得整个产房与起居殿阁内外皆是粉粉娇娇的颜色,映着初夏的绿意荫荫,格外娇美可人。
    邰山雨:屋子这么可爱,在屋子里长大的小姑娘一定会更可爱的吧。
    #这可说不准!#
 
第一一三章 春草步步绿,春山日日暄
    因着产科圣手都说是公主,邰山雨便不再想什么日后兄弟阋墙的事,当然,也可能小公主也想坐坐龙椅,不过那可能性更小一些不是。比起兄弟相亲相爱,恭敬谦让,兄妹相亲相爱似乎要更现实得多。
    初夏的阳光极好,且也没到非常热的时候,只往树荫下、屋檐下一避,便十分凉爽。邰山雨发作那会儿感觉比上一回疼,她疼得脸色发白,谢籍就在旁边看得脸色发白。
    太医都有些看不过眼去,生孩子的皇后殿下喊疼,陛下你痛呼个什么劲。
    见状,邰夫人在一畔撵谢籍,也就邰夫人撵得动。谢籍隔着帘子听里边动静,总觉比上一回还凶险吓人,谢岩亦在一旁,谢籍便道:“你妈为生你,也是这般辛苦,日后少叫她烦恼,可懂了?”
    “懂的。”虽然谢岩觉得他已经很棒棒,但是可以更棒棒嘛,“爹,妹妹叫阿暄好不好。”
    这会儿谢籍心里担心着呐,哪有工夫吐儿子的槽,也没问哪个字,点头道:“这字好,就这么办。”
    谢岩小朋友终于得到肯定的回答,整张脸上都是惊喜和满足,哪怕他已经挺高个,还是会在开怀的时候抱爹妈,大腿是抱不得了,只能抱腰,抱完还可以蹭蹭脑袋:“阿暄一定特别可爱。”
    “那是自然。”
    即使谢籍一点都不觉得闺女和儿子有什么不同,但这会儿想象着日后有一个像山山那样的小姑娘娇娇地喊他爹,还是有点期待的。不过低头一看抱紧他腰的,也会娇娇喊爹的儿子,谢籍又把这点期待抹去一点——他深以为,他这儿子怕是投错了男胎,原本该是个女胎,到现在也还娇还软还嗲。
    “日后你要照顾妹妹晓不晓得。”这么大个儿子,得派点用场,不然想想谢岩还小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专逮着他和小青梅亲亲热热的时候搞破坏。
    “晓得,我岂能不照顾妹妹。”
    至于怎么照顾妹妹,三岁开蒙,五岁始学琴棋书画,绣花费眼又扎手,就不学了,还可以学骑马射箭,女郎们一块郊游方便,同他一起去打猎也方便。谢岩畅想了一下以后和妹妹一起去打猎的情形,饱含憧憬。
    正在谢岩想着怎么“照顾”妹妹时,屋里头传来一阵哭声,清脆响亮,哭几声便停了,谢岩忙问他爹:“爹,是不是妹妹在哭?”
    谢籍点点头,相较于儿子在等着看妹妹,谢籍则是盼着里边的人快出来,别叫拦着门不许进。倘是别人拦门,谢籍就闯了,偏一妇当关万夫莫开的是岳母,谢籍只能老实待着。
    约两刻钟后,谢籍才抱到儿子,是的儿子,谢籍抱着看一眼就扔开:“呐,你妹妹。”
    谢岩果断上当,真当是妹妹:“外祖母,阿暄真好看。”
    有的婴儿刚出生是皱皱的,像小老头一样,但谢暄小朋友生出来白白软软,谢岩这个当哥哥的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家“妹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等到谢岩知道自己有的不是个妹妹,是个弟弟时,虽然有点怔,但还是接受得很快。妹妹弟弟他一样都喜欢,虽然会觉得妹妹比较漂亮可爱啦,但弟弟也很好,他有好多玩具,小时候爹妈怎么陪他玩,他以后也会陪弟弟玩——虽然他已经长大了,不玩玩具,但陪弟弟玩可以的。
    谢岩倒是接受得很快,阿暄弟弟长阿暄弟弟短的,邰山雨接受度却不好:“都说是个闺女呢。”
    当然,儿子她也很爱,天天捧手心里,可还是想要个闺女呀。谢籍绝对拒绝,另外,邰山雨这一胎虽还算顺,但太医说了,妇人生产一回,身子便损一分,日后要是还想再生,也要多隔些年。但再过几年年纪上去,精力不济,身体状况恐怕也不如现在,加之邰山雨本来就不是那身体万分强壮的,谢籍决定再也不定邰山雨的,药继续喝起来。
    “生完这胎便罢,管是儿子女儿,有俩足够了。如山山往日所言,一个不成器,还有另一个,一个想往外游历不着家,也必有一个眷恋着家中人事物的。山山,还是身体要紧,你是必要先紧着同我一道长命百岁,长康长健的。”谢籍觉得儿子也好,管日后什么为皇位争来夺去的,现在还都小,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真要争……就让他们各凭本事争去。
    邰山雨也听太医叮嘱了,正是因为这她才不好接受啊,她真想要个软软甜甜的女儿,虽然长子也甜也软,但和闺女的甜软还是有差别呀:“九哥说得是,身体要紧,太医这般叮嘱过,我也不会再执着于生个女儿。有俩儿子呢,日后且有得操心的时候,光想想这我现在就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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