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一个是识历史兴衰皇权更迭之残酷,一个是知历代皇位传承不曾有几个无风无浪安安稳稳不带血腥的,是以,极为担心兄弟二人之间日后长大,为争皇位争得死去活来。皇权这东西,便是谢籍,到如今也会觉这是个诱人的好东西,他从前可是差点为邰山雨退位的。
谢岩不晓得这么多,他只知道天天下学回来就先去瞧他阿暄弟弟,阿暄弟弟也认他。连爹妈的气味都还没记住,他的阿暄弟弟先记住了他的,只要他一靠近,他阿暄弟弟便格外欢腾:“阿暄弟弟,今天我和老师去骑马了,我第一次起大马,以前都是骑小马,大马跑起来跟飞一样,起先有点怕人,后来我就不怕了。阿暄弟弟你快快长大,以后我们一起骑马。”
阿暄弟弟哪怕什么都听不懂,也很懂得捧他哥哥的场,吐口水泡泡吐得那叫一个欢快。
邰山雨还在月子里,因这回有些损了身体,且得好生调养着,因而一般是谢籍来看儿子:“阿岩在啊,行吧,好好照顾弟弟。”
“好的。”
谢籍现在觉得,有个靠谱的长子还是挺好的,至少能帮着照看弟弟。哪怕有宫人在,孩子还是得亲人陪伴,谢籍是没心思陪,他光顾着陪邰山雨了。
所以,谢籍决定少嫌长子一点。
#阿岩:每一天少嫌一点,都是因为爱每一天多一点呀#
第一一四章 马声嘶鸣,雨水飞溅
阿暄三朝才罢,旧事又提,朝堂上张煚大礼跪伏在地,叩请天子三思而后行,满朝诸公亦随之跪倒,奏请天子三思。
谢籍道:“朕可曾不给机会,凡省过者,皆轻放过,无非罚俸降职,但从纵火之日至今,仍有未省过者,诸公难道认为不思省过者亦可放过?”
诸公:关键是陛下您没说过省过且有悔过行为的,可以放过去啊,大家四方奔走,想的多是如何让您收回成命。不想您虽不收,却允许改过,这下可好,没改过的玩玩了。
聪明人,早已经该怎么悔怎么悔,该怎么赔偿怎么赔偿,毕竟那一场火,烧毁的不止是皇室田庄,还有左近一些民居民宅。宗室勋贵与世阀清流中也不乏自觉聪明,却仅有小聪明,并无大智慧的。这拨仅有小聪明的,在谢籍的不放过中,可谓全军覆没。
“陛下不如再宽容一日?”
谢籍怎么可能宽容,要按他旧年的脾气,别说给时间,给反省机会,就是连命都不会给他们留,直接咔嚓一刀切下去了事。谢籍觉得,是他对他们太好,所以导致诸公皆觉得这事还有商量,于是他拂袖而去,直接下令命中书省制诏。
这诏书最终还是下了,一时间自是几多欢喜几多愁,自省赔偿过的逃过一劫自然欣喜,想耍小聪明不想出血不觉得需要赔偿的一脚踩进深渊,并就此被淤泥没顶,从此再洗不清上不得岸,当然悲愁凄苦。世阀清流,勋贵宗室,甭管是什么出身,所谓富贵从来要向权利场中求,倘远离中枢,不得入仕,父子俩代足矣叫一个家庭自此与富贵绝缘。
俗话说得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何况绝人前程,还一绝两代,岂不如同血洗了阖家上下一般。
但诏令已下,绝无更改,认命的自然收拾家业,带上老小,该移哪移哪去,好好教导孙辈曾孙辈,日后还有重来之日,至于不认命的……
夏雨如倾,洛阳城的街景在密密暴雨中消失,便是站在街道中央,也连两畔的旗招都看不清字,只模糊看得出来有个旗招在罢了。因着雷声滚滚,谢籍不放心,遂趁批奏章的间歇往邰府去接邰山雨和谢岩。今日是邰家长媳阿乔的生辰,因是整寿,邰山雨特地到邰府道贺,年轻女眷生辰,谢籍并不适宜到场,加之奏章累案,谢籍也委实抽不出工夫来。
“再赶快些。”谢籍担忧邰山雨被一阵强似一阵的雷吓倒,自打大婚至今,每回打雷,谢籍都会陪着邰山雨。虽然到现在,谢籍也知邰山雨其实有时候怕是假假的怕,但今天不一样,雷电一道道劈得连他都心惊肉跳,况她惯来胆子不太大的小青梅。
“是,陛下。”侍从将马催得更快。
忽然间,马声嘶鸣,雨水飞溅,但见雨幕中有黑阴在飞快扑来,侍卫见机便知不好,砍断缰绳:“陛下勿下车,有埋伏。”
谢籍的马车都是上好硬木,木头中间夹了铁板,等闲的刀箭根本射不穿,左右小窗拴上,谢籍冷静地从车底抽出一柄刀并一张弓一篓箭。谢籍射箭准头极好,不过雨幕遮挡了视线,谢籍只能依凭着经验,张弓往雨幕中射去。好在他箭的准头没失,虽不知是否伤及要害,但却每箭必中。箭篓射空,谢籍便抽刀横于车内,只待刺客来。
刺客个个武艺gāo qiáng且人数颇多,十几名侍从虽也精悍武艺亦不弱,但到底刺客有备而来,以有心算无心,还占了地利,侍从们倒愈战愈勇,但仍落了下风。谢籍见状深知,坐是引颈待戮,方才他已着软甲,他一下去,便将众刺客全引来,谢籍在战场上几经生死,自然不惧。
谢籍下车时,有一人影自楼上如轻烟飘落,片刻间便至谢籍面前,谢籍连退数步,将将避开那白衣刺客的一剑。此时谢籍毫无招式可言的斜劈一刀,将那人的第二剑挡开,复折身一刀自上而下斩落。两人眨眼间便是十几招刀剑相交,两人武艺并不相当,那刺客武艺更高一筹。幸而招来招往,比的不止有武艺,还有智计。
作为一个洛阳纨绔,打七八岁就在街面上犯浑,洛阳城内外就没有谢籍不熟的地方。因着这点熟愁,谢籍险险躲过致使攻击,却不免身上带了伤。有一剑伤在右臂,那一剑差点削掉他脑袋,若不是见机得快,就不是右臂深可见骨的伤,而是脑袋被齐齐削没。因失血过多,谢籍渐有些发冷,当机之下,换了左手,加之有侍从来援,倒也可支应。
恰在谢籍已有些晕,眼看不是倒在刺客剑下,便是倒在血泊中时,远远一箭破空,白色的箭羽上抹着一点红。谢籍见状靠着墙以刀支着身体避免滑倒,不消多时,有一人自雨幕中跃来,却是杨询,只见杨询一边与刺客过招,一边还有工夫与谢籍说话:“谢九,你还没死吧?”
“且放心,死不了。”
只看杨询这时还能分心二顾便可知,杨询亦是武艺高超,刺客武艺虽高,杨询却是旧年多少武艺gāo qiáng之辈喂招喂出来的,且杨询的天资,本就非同寻常。刺客见机不对,复如轻烟飘上屋顶,杨询见状欲追,谢籍却制止了他:“不忙追刺客。”
杨询看他一眼,没再追,自怀中掏出伤药扔给谢籍,看看左右,侍从们个个带伤,杨询认命地把这混蛋背上马车:“你要庆幸,我正在左近别院赏雨,恰听到刀兵声,我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你那马,我识得。”
谢籍哪有闲工夫,正自撕了衣裳往右臂倒伤药,药自然是好药,一洒上去血便止住:“杨二,劳你送我往太医院去,我现在这样不好叫山山看见,另,劳你走一趟邰家,替我接了山山与阿岩回宫。”
杨询:……
“老子欠你吗?”
“不欠。”
“得得得,别死过去,我这就送你去太医院,回头就去接山山和阿岩。”杨询真觉得他是上辈子欠了这混蛋。
“多谢。”
杨询轻哼一声,叫侍卫们都别骑马,左近寻医馆治伤,至于他们的陛下,自有他一路护送。
第一一五章 头上动刀,绝难善了
太医院,御医们被杨询送来的浑身是血,且已陷入昏迷的天子吓得不行,杨询把天子送到便转身就走,让院令连问个怎么回事的空当都没有。院令没法,只得同一众人御医们一道,先将天子身上衣裳尽除,除去衣伤后,众人齐齐倒吸凉气,天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少说十余处,小伤口且不提,深可见骨的伤就有两处。
众人也顾不得细究这些伤怎么来的,迅速处理伤口,等到杨询把邰山雨接回紫微宫时,谢籍身上的大小伤口都已经处理妥当。邰山雨进到医署中,谢籍已转醒,除面色苍白些,看着像是并无大碍一般。
但是,往日里这人,便是有点不舒服,见到她也必是满面欣然,神采飞扬,今日却有些气息微弱,连声音都较往日更轻许多。邰山雨便不解开他身上的衣裳去看伤口,也知道这回伤得不轻:“九哥……”
“山山莫担心,我无事。”
“怎么可能没事,都躺下了,虽叮嘱太医不许同我说,但我又不是瞎子,岂能看不出来。”坐在床榻边,邰山雨拿帕子擦去谢籍额头的冷汗,心疼得不得了,“九哥今天是去接我的对吧。”
摇头邰山雨不能信,点头谢籍又怕她伤心,虽装晕。
邰山雨依然很自责:“早该同九哥说明白的,其实我并不很怕打雷,以后打雷下雨,九哥别再挂心着我。”
“早已知你并不很怕,只是今日雷电声势极大,我仍担心你。山山不必自责,倘有人想要我性命,便是今日不出门,也有来日,早一日叫他们发作出来,便早一日能厘清诸事。”谢籍说罢,叫邰山雨回徽猷殿去,他今天不宜移动,需在太医院暂歇一日。
这事上,邰山雨也不瞎矫情,太医院里来来去去尽是御医与官吏,她就是想留在这里也不方便。再者,徽猷殿里还有阿岩和阿暄等着她去照料,俩小家伙天天见亲爹,虽然是个嫌弃的亲爹,也早习惯了他的陪伴,晚上倘见不着怕都要闹,再见不着她岂不更糟糕。
喂谢籍喝过水,叮嘱过一圈后,邰山雨便回微猷殿,虽然心里非常担忧,但对着谢岩和谢暄她一点没露,仍同平时一样。谢岩问他爹今天怎么还没回事,邰山雨说:“你爹受伤了,在养伤呢,等明天妈再领你去看。”
谢岩:“为什么不今天去看,我好想爹的,爹受伤了,肯定也想看到我,看到我他会不痛的。”
“外边在打雷下雨,爹已经受伤了,我们不能再叫他担心,所以明天再去好不好?”邰山雨给长子讲道理,好在长子已很通道理,她一说便点头同意,但是小东西要求今天一起睡觉。
所谓的一起睡觉是一个屋睡觉,谢岩同学可是受的传统教育长大,张煚虽教得不古板,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谢岩同学还是会认真遵守的。他爹说过——为了有一天,能好好追求你心爱的女郎,必需要守身如玉,不然会被嫌弃。
幸亏谢岩没说,不然就是谢籍还在伤病中,邰山雨也要找他好好说说他是怎么胡教孩子破道理的。
邰山雨给阿岩和阿暄讲睡前故事时,谢籍正听着元成安的回秉,听罢面露冷笑,将他原本苍白的脸色衬得十分骇人,元成安道:“陛下,此事不急,还是养好伤要紧。”
自然是养好伤要紧,谢籍也没有那拼着自己身体不适,也要强把那群人弄死的想法。把那群人一下弄死了不难,但凭什么要给他们这样的痛快死法儿,谢籍从非良善之辈,自然不会给这么良善的死法。
“先盯起来,一个也不能放跑。”
“是,陛下。”元成安这时候也不劝,管是要弄死什么人,好歹有几天时间细想,最后不管天子如何决定,光“弑君”之罪,便足可叫那群人死无葬身之地。
“去歇着罢,在宫里不必守着,今日亦非你之过,本是我命你出宫办差的。”元成安的武艺,连杨询都要写个服字,今天元成安要是在,谢籍早已安稳脱身。谢籍看出元成安自责来,到底出言宽慰一句,因为他想起邰山雨的话了。
邰山雨说:元统领为九哥你拼死拼活,血没少流伤没少受,九哥平日里待他好些,无事时多给他两天假,老大不小,该想想终身大事啦。
她话说完,还补了一句“我家阿秦瞧上你这忠心耿耿,武艺高超的元统领了,你不放人,我可不依”。
“这几日我自在宫中休养,成安也好好歇几天。”
元成安:?
这时候不该正是担心安全,加强守卫,严格宫防的时候吗,歇什么歇,哪儿来的工夫歇,陛下莫不是流血过多导致言语有误。
“是。”应是应了,但这节骨眼上,元成安不可能歇得了。
次日,伤口约略长好一点,换过药,御医们便与侍从们一起,把天子挪到了大业殿。才挪过来,张煚便来了:“陛下伤势如何?”
昨天邰山雨一回宫,待杨询再离宫,宫门便落了锁,四门紧闭,不许进也不许出,导致张煚这时才能进宫来看问天子伤势。
这会儿谢籍面色比昨天邰山雨看到时要好得多,摆手道:“已无大碍,不过伤在右臂,怕这段时日事事皆需卿家料理。”
“乃臣份内之事。”
“另外,想必卿家心里有数,于我头上动刀,绝难善了。”谢籍说得像是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最多把人教训一顿似的,但君臣二人心里皆有数,这个“绝难善了”中蕴含多少血腥之气。
“陛下万金之躯,险失性命,自不能善了。”在这事上,张煚和谢籍想法高度统一。不管天子惩处是否过重,都不能作为臣子弑君的理由,可以慨然上书,也可以纠齐朝野上下,齐齐口诛笔供,但绝不能把刀砍向天子。
试想,连天子都同样动刀,满朝权高位重的公卿们,就不担心这刀日后落在自己头上么。
#陛下{怒而掀桌}:别拦着我,我要弄死他们#
#张相公{摆好桌子并递刀}:好的陛下,可以的陛下#
#陛下:要不你还是拦吧,你不拦我不习惯#
第一一六章 凡吾子民,皆服王法
把人搞死的方法千千万万,把皇帝拉下马的方法也同样有千千万万,暴雨中刺杀显然不是什么好方法。就谢籍来说,他搞死过人,把皇帝拉下过马,别看他现在简单粗暴,那是因为他现在是皇帝,上位者的复杂,有时候更容易令人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