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辰光——弈澜
时间:2019-01-13 09:44:45

    别的不说,就说杨询,作为一个前朝太子,人家做康国公做得顶开心,看他有闲情别院赏雨就晓得,谢籍从不曾薄待这位。暗中的控防是免不了的,这谁也心知肚明,但他还能出来救谢籍,就说明谢籍做人还成,做皇帝也还成,不然杨询能救他,巴不得蒙面加入刺客,好一剑戳死他。
    不过,小时候交情好的友人,总有某些地方是相似的,杨询手上留情,心里也留情,独嘴上不怎么留,没拿剑戳死谢籍,却拿话把谢籍戳戳得死去活来:“陛下,你行不行呐,弄死个把人都不会,反差点被人弄死。啧啧啧,皇帝当到你这份上,也够体恤‘百姓’的。”
    谢籍要不是伤口还没好,御医千叮万嘱,小青梅泪眼汪汪,谢籍这会儿就能起来跟他来个手撕救命恩人:“我要不体恤‘百姓’,当时就该把你先弄死。”
    “哈……你把我弄死了,昨日谁来救陛下。”杨询说完觉得自己不该跟个伤患置气,只不过每回见谢籍,总忍不住怼他,“到底是谁重金聘请刺客,陛下大约已经查清,眼下容我问一句,陛下打算怎么办?”
    对于幕后之人,谢籍当然查清楚了,但是真正让他觉得应除之而后快的不是幕后之人,有钱没脑子的人,可以放一放。那天的刺客才真正让谢籍心中大骇,在他的天下里,还有这样一拨人,来无影去无踪,刺杀天子这样的差事都敢接,而且还差点成功!
    谢籍觉得他能活下来,一则是侍从拼死相护,二则自己身上穿了软甲,三则是杨询来得还算及时,以上三条少哪条他都得死在那条小巷里:“那群刺客,你可有眉目?”
    杨询沉默摇头:“只依稀记得,幼年时祖父仿佛提过一句,有许多武艺gāo qiáng之辈隐于山野。他们中有那么一拨人视人命若无物,只快意恩仇,纵情生死,管不到抓不到。”
    说起来,杨询也没想到,谢籍首先要挥刀的不是那群重金赏“勇夫”的世阀之流,而是那群刺客。不过那天的刺客武艺着实gāo qiáng,就是杨询,也只能说自己是占了体力上的优势,毕竟他到之前谢籍已经与刺客交手过,都带了伤,不过是谢籍伤极重,刺客只轻伤而已。
    “凡吾子民,皆服王法,若有不服,当应伏法。”谢籍自然也知那武艺gāo qiáng之辈不好弄死,但有那样一群人在,必有一个相应的或许很松散的组织在,或没什么太大阴谋,但那群视王法为无物的人,本就应该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王法。
    杨询颔首:“若陛下放心,便交我去。”
    谢籍静静地看杨询良久:“你可知,你此时十分可疑。”
    “自然知道,所以才道若陛下放心,你不放心,我便不管这闲事,左右我在京中春赏花夏听雨秋采菊冬观雪并不觉得人生无聊,况,我亦想寻个暖心的人儿相伴此生。这一去,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你倘不放心,我便好生觅我的暖心人儿。”杨询想的是,人嘛要么干点正经事,要么多干几件不正经的事,都可渡生。
    谢籍并不曾一口答应,而是对杨询道:“容我再想想。”
    对此,杨询并不介怀,易地处之,他也不能一下作决断。别说谢籍,他要不是自己清楚自己与此事无关,且没有夜游的毛病,都觉得自己有些可疑。出现的时机太巧,这会儿又上赶着揽件麻烦事,他觉得谢籍不疑他一番,委实不正常。
    “陛下慢慢思量,左右那群人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谢籍午饭时,同邰山雨说起这事,邰山雨诧异道:“他不是同阿蓉正看对眼么,怎么忽然要出揽了事出远门,他这一走阿蓉怎么办。”
    章秉蓉走出情伤,一脑门撞进前朝太子面前,章爹这会儿头疼得不行,阻止吧闺女委实不容易,不阻止吧,眼睁睁看着这俩交好,日后真要结亲的话,天子岂不要连章家上下一起疏远了。章爹可谓天子近臣,如今已在中书省任职,虽在个比他还年轻许多的中书令下做事,但好歹也是中枢要员,权利场正中央,不管是爱权还是心怀远大抱负,都舍不得下场。
    “他要不提走,便是尚未将章家女郎放心头,现在豁出去叫我疑他也要接下这差事,便足见他是真动了心。”到底前朝太子,与要员家结亲,多少要带累岳家。这事,谢籍都不敢肯定,他能肯定的是,章秉蓉成嫁了杨询,他肯定会把章秉蓉的父亲挪出中书省。
    非是猜忌,而是为绝后患,人心最难测,何必亲去一试人心如何难测。
    “人间自是有情深,杨二哥怕是不知这情深如何安放才想走,只是他怕也没想过这一走,阿蓉该多伤心。”章秉蓉是旧伤乍好,这会儿杨询若走,肯定会想东想西,且章秉蓉可是个大大的才女,才女都很容易触景伤情,入了心恐还会肝肠寸断。
    古时吐血的,多半不是忠虑良将就是才女才子,邰山雨想了想:“九哥,你要打醒他,这事找旁人去做也一样,他现在可不能走,我家阿蓉这么好,怎么能伤害她。”
    “我家阿蓉?”
    “啊!怎么了?”
    “你连我家九哥都不曾说过!”
    邰山雨:……
    你滚!
    “我怎么知道我心里没这么称呼过。”邰山雨心中,没少这样称好不好。
    “但我从没听过,却只听你今日说我家阿蓉,明日说我家阿乔,后日说我家阿岩,从未听你与旁人说‘我家九哥’。”
    这味吃得委实没来由。
    “我家九哥什么醋都吃,真让人难招架。”
    谢籍失笑,揽着邰山雨轻啄一口,道:“杨询与章家女郎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去掰扯罢,倘来日杨二真要走伤了你家阿蓉,了不得我帮你揍他一顿。”
    #邰山雨:不是我非要提,而是真相委实残酷——九哥,你打得过吗#
    #张煚:不是我非要说,而是陛下真的连我都我都打不过#
 
第一一七章 绚烂秋光抛身后,满室光影觉森然
    杨询最终也没去成,无他,唯英雄难过美人关罢了。因为顾虑章家上下仕途前程,他们几经分合,几经挥泪道别,但到底情难舍爱难离。
    末了,还是崔侍郎心疼这对痴儿女,着人找杨询来与他面谈,杨询一生到现在,敢说一句无愧天地,无愧己心,唯与杨秉蓉相恋乃至难割舍这事深觉有愧。面对崔侍郎时,亦是如此,倒是崔侍郎想透以后内心敞亮:“一世权高位重,哪有儿女一世安乐要紧,不必自责,缘分使然罢了。”
    既然崔侍郎这么说,杨询也不是矫"qing  ren",当即肃首叩拜,崔侍郎起身将他扶起来,复肃容道:“既我有所失,便要有所得,你需一世对阿蓉好,勿忘相守之艰。”
    杨询郑重点头:“必不负崔公,亦不负阿蓉。”
    “要紧是无负此时此刻,此心此情。”崔侍郎拍拍杨询,叫他去后边见自家夫人和闺女。
    次日,朝会之后,崔侍郎递上请辞折子,谢籍看他良久,道:“崔公瞧上杨二哪儿了?”
    崔侍郎笑道:“陛下与康国公性情中颇有几分相近,臣只盼最相似的是情深,父母期儿女,或有盼他富贵荣华,但更多是盼他安乐康健。非康国公如何卓尔不凡,而是吾家女儿,唯同他在一处才得笑口常开。”
    “愿崔公求仁得仁。”谢籍自然是同意了,并不多加挽留,不过辞了中书省的五品中书侍郎官职,谢籍又新下了任命,命崔侍郎修整一番择日往礼部上任,出任尚书一职,正三品。看起来官职是高了,但中书省是中枢,六部仅为机纽,如何同中枢比得。
    但崔侍郎无怨无悔,还十分开怀地为女儿准备婚礼,对此有人称道,有人看热闹,当然也有人满怀真心的祝愿。邰山雨对于这场姻缘自然充满祝福,崔女郎又美又有才华,杨询又帅又武艺gāo qiáng,两人十分合衬之余,也各自经历过波折,两颗心都同样盼着宁静安稳的生活,他们在一起,应该会有属于他们的向往的生活。
    因崔女郎年岁不小,两家下聘过礼速度极快,不过婚礼嘛,总不可能今天答应明天就举行的,该走的章程一点也不能少,崔侍郎……嗯,崔尚书可不会委屈自己的女儿。杨询当然更舍不得委屈了崔秉蓉,眼下的崔女郎快活似神仙,她最爱和最爱她的人都围绕在她身旁,人生好似再也不会有任何不愉快发生,每一天都觉得是足可以期待的。
    在邰山雨忙于帮崔女郎准备婚礼时,谢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置了一批人,带血的刀映着秋阳,谢籍站在大业殿门口,观秋光醉人,心中要说不平静也有不平静,但比起从前手持带血刀兵时的心虚,如今他已经不心虚了。他的山山,总是更向着他一点的。
    谢籍抱着怀中动了动的小东西,眉不是眉,眼不是眼地道:“倘你妈嫌我,我便拿你是问。”
    吐泡泡丝毫无知觉的谢暄小朋友眨着乌丢丢的眼睛,可天真可无辜地看他爹,吐了个大大的泡泡,波的一下炸开口水花儿。
    谢籍看宫人,宫人赶紧上前来把谢暄抱走,张煚身后跟着小吏一路跑来,欲张口说话时,却见天子面色一片肃杀,半晌张煚没说什么,而是站到天子面前,毫不遮挡地注视天子,又片刻垂首一揖,叹了一口气。
    “卿家不必如此,在往朕头上动刀时,他们就应当有此预料,他们若成功,自然是朕一命呜呼,他们聚众欢腾,朕侥幸保得一命,自然也不会饶过他们。卿家难道以为,朕会轻饶过敢动朕之人,不,朕绝不会,因朕怕有一天他们会往朕的皇后,朕的儿子头上动刀。朕有武艺傍身,朕的皇后没有,朕的儿子没有,朕可以身犯险,山山与阿岩阿暄断不可。”讨嫌的亲儿子也是亲儿子,心爱的小青梅更是小青梅,自然哪个也不能陷于险境。
    所以张煚才会叹气,他挡不住天子向敢于弑君的人动刀,也挡不住日后更加深陷危险之中。
    “臣请陛下严加戒防,命禁卫牢守宫禁内外。”
    “自然。”
    秋光里,旧日纨绔终于成长成了一个比合格还多一点冷厉无情的帝王,这个帝王正手持quán bǐng肃清一切危险,虽也心里有数,知会更险,但他还是去做了。今日高高扬起的屠刀,来日只怕会更加频繁地落下,张煚更担心的是邰皇后,这位皇后至今仍存几分天真,心中只见善眼中不见恶,而一个冷厉无情的帝王,显然是大善亦大恶的。倘真有一日帝后失和,天子何去何从,邰皇后何去何从,太子与皇次子何去何从,整个江山社稷何去何从?
    对于谢籍,不论谢父还是满朝诸公,皆盼其能早日长成,如今真正长成了,却又不由心生敬戒。
    “望张卿好生教导阿岩,朕……大约是教不好了。”谢籍自侃罢,转身回了大业殿,将绚烂秋光尽抛身后,步入香烟袅袅的殿阁中,虽仍有满室光影,却只叫人觉森然。
    这会儿邰山雨正和邰夫人一道,给崔女郎涂妆,新娘妆自然要与众不同,自然要最最出众,这是与邰山雨交好的女郎的福利,可以在婚礼时得到邰夫人亲手涂妆配首饰。崔秉蓉望着镜中一点一点变得光彩夺目的自己,笑得万万分开怀:“都是阿邰兄长不买我的账,不然,早些年我也要争取一番,好做夫人儿媳妇的。”
    对此,邰山雨的大嫂乔女郎早已听得耳朵起茧,这群女郎,皆是崇拜她婆婆,才不是正儿八经对她邰郎念念不忘。邰山雨常说她有一群假竹马,到她邰郎这里,自然是有一群假青梅,乔女郎非常淡定,并且还能调笑几句:“便是知道该要等着我呢才不领你们的账,不然我可不搭他。”
    邰夫人收了笔,笑着啐儿媳妇一声:“尽顽笑。”
    因晚上答应了阿岩要一家人一起吃饭,邰山雨看了崔女郎的妆面后,便起身回宫去。在巷口时听到有兵甲列队行过,邰山雨问了一句:“怎么都穿甲啦,有这么危险吗?”
    “连陛下都差点遇险,自然该严整些,小心无大错。”宫人是这么答的。
    邰山雨觉得这没毛病,遂信了。
 
第一一八章 仲秋过后,遍野秋熟
    即使邰山雨觉得没毛病,还是问了谢籍一句,谢籍是自己心虚,瞒着不敢说,生怕邰山雨面露厌恶之色。邰山雨却想了想,问谢籍是不是动了刀子,谢籍思量良久,点了点头。邰山雨见他小心翼翼看她,笑道:“他们都要杀我九哥了,九哥也不必同他们客气。”
    谢籍这才松口气,当然他不会主动告知灭人满门,只留老弱病残以免广受攻讦这样的事。就让邰山雨觉得他只诛首恶,余者或放过,或流放好了。他永远不想让她知道,充入教坊司的女眷将会遭受什么,也不想告诉她,mài shēn为奴的老弱将会经受什么。
    “多谢山山解我。”
    “哎呀,九哥忽然这么客气,我好不习惯的。”邰山雨正要撒个娇的时候,谢岩用小车推着谢暄进来,为让兄弟俩增进感情,宫中许多殿阁都拆了门槛,就为让哥俩能推着车四处晃悠去。
    “妈……”谢岩见爹妈搂在一块,忙捂住他家阿暄弟弟的眼睛,自己则双眼滴溜溜看爹妈,“其实我还想要个妹妹的,不过,该吃饭啦,还是先吃饭吧,太阳尚未落山呢。”
    谢籍瞪眼道:“倘你不天天碍事,说不定你早就有妹妹了,现在想要妹妹,迟了,没有了!”
    对于妹妹,谢岩虽然常念叨,但也没有什么太大执念,目前来说,有阿暄弟弟也很够他玩的:“没有就没有吧,好在还有阿暄弟弟,不然我一个人多孤独呀。”
    邰山雨轻推开谢籍,戳一下儿子还是有点肉肉的脸蛋,道:“小东西,你竟也晓得什么是孤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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