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而谈不如起而行,你们对朕很失望,朕亦对你们很失望。”谢籍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登车回宫而去。
礼部衙前jìng zuò的众人:……
“宋兄,我们这坐不坐?”
“我哪儿知道,看大家的意思罢。”他们中本来就不存在所谓的主使者,当然后来夹进来的人他们不能肯定。
“陛下说坐而谈不如起而行的意思,大约是说会派差事予我等,我觉得我们应该散了。”
“我亦如此作想。”
自举的士子们三三两两散去,余下的各地方来的官吏,则就是中书省的事了,天子走了,他们可一个都没走,全被天子留下来。作为中书令,张煚可说是百官之首,便率先站出来谆谆教诲,教诲罢后是一句:“言路何其通畅,何不上书御前呈天子?”
说完,也走。
中书省其余官员:……
面面相觑后,他们也各自丢几句话走人。
礼部尚书简直想仰天流泪,好在又半个时辰,地方官吏亦三三两两散去,凑热闹的闲杂人等自然也待不下去。礼部尚书看着空空荡荡的衙前树荫,感动到流泪,镇日门前坐满人,他这衙上官难为,衙下官也同样难安,如今都散了,才好安安稳稳当差。
两日的后大朝,谢籍特命中书省从自举及地方官吏中选出十人来御前呈辞,因有上疏,自然比口述谏言要详实得多:“下官难为,此事国丈亦曾与朕提,但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若不严规肃纪,如何约束?自朕登基以来,规纪虽严,但常是法理不外人情,从来小错小罚,大错方问罪,尔等以为,朕还要如何怀柔才能令尔等不难为?”
在谢籍问自举士子和地方官吏时,邰山雨和谢岩谢暄一起听邰爹讲如何推广种植良种的经验:“其实为父也没干什么,咱们自家田庄上除种庄稼,都咱满了洋薯玉米,小殿下们爱食嫩玉米,遂玉米种得多。玉米收成平平,洋薯委实收成高,现在为父都有些犯愁,种出来这么多洋薯,自家是吃不完的,佃户也吃不了,咱往哪儿卖?”
“不必卖呀,做成土豆粉条、土豆粉皮,蕃薯也可以这么做,冬天的时候吃辣辣的薰锅,搁一把土豆粉条,味道可好啦。”而且还可以做炸薯条嘛,想想现代种多少土豆,不也能卖出去,那全是各种小吃消耗的呀。粉条粉皮还是邰山雨磨着御厨琢磨出来的,她其实就吃过而已,根本没做过,甚至也没见人把一颗颗土豆和红薯做成粉条粉皮。
“炸薯条好吃。”谢岩有时候会悄悄暴露一点爱吃的属性,不过邰山雨说不能多吃,会燥,他就很克制自己,不过偶尔还是会流露出对垃圾食品的向往。吃垃圾食品的愉悦感,邰山雨也有,所以每个月总会叮嘱做几回让小东西过过瘾。
“粉皮粉条晒干倒是易于存放。”
至于问邰爹经验,那哪用什么经验,自家种了,再刷刷脸,不时瞧着人家地里的玉米好,给钱朝人家买,人家问你自家种了为什么还要买时,要面带慈祥外祖父微笑地答人家:“我家的玉米都咬不动了,俩外孙子爱吃嫩玉米,小的还没长齐全牙呐,你家玉米嫩生生的看着就软嫩好吃。”
邰爹还没有一点作秀的意思,委实是俩外孙确实爱吃啊,只是他的外孙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皇次子,带动效果比较好而已。大家会想,太子皇子都喜欢吃的,肯定是好东西,会回去做给自家孩子吃,小孩子有几个不喜欢甜甜香香的嫩玉米的。对于大部分家长来说,家里孩子喜欢吃,就是最好的种植理由!
邰山雨:我发现我爹的经验没有多少值得借鉴的,我爹就是这么个天然“秀”,没办法。
谢岩:“妈,我今天可以吃炸薯条吗?”
刚会说话没多久,连爹妈都含糊着的阿暄小朋友也已经会吐出清晰“玉米”来了。
但这会儿哪里还有嫩玉米,玉米成熟后晒干跟石头一样硌牙。
第一三四章 礼用为恶,恶礼耶
jìng zuò的人群虽然已经散去,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三言两语可以安得了一时,不可能长久安稳,想安稳终还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症结所在。而此事的症结,说白了,是无职无缺之人对未来的迷惘,有职有差在身的人不堪事物繁杂沉重及上官乱命。
朝臣们皆以为,此事还有得朝议,不想次日宫中一纸诏令告天下——着书生去干实事,叫地方吏员去推政令。朝臣们不由得哗然,天子这是要施展他那能打死老师傅的乱拳呐,要说简单粗暴,真没有比这更简单粗暴的手段了。
有朝臣上疏规劝,也用人袖手等着看天子如何被现实劈头盖脸,更有人忧心忡忡,担心这会把事情闹得更大。众臣皆看中书省,中书省看张煚,张煚摆摆手道:“且看着罢。”
一直以来,朝臣们对张煚其实都有点怨言,这位太和稀泥,也很向着天子说话。又大朝,有朝臣上疏,把张煚给参了,一本奏章近万言,把张煚骂得狗血淋头。张煚不言只笑,心里想的是:对什么样的天子,做什么样的臣子,不然咱们这位只能顺毛捋的天子,早开了杀戒了。
这样的攻讦,张煚并非头一回听,是以丝毫不怒,为辅佐天子推政制令之臣,哪有人人称颂的,真要是人人服他听令于他,那才要糟。天子命张煚自辩,张煚上前一步出列,天子叫辩,他便辩,论文采辩才,他张煚何曾输给谁。
谢籍:这很好,你们自己撕吧,你们撕了就没工夫撕我,我就可以和小青梅想哪儿去哪儿了。
因今日小朝会,又几日大朝,特地从自举士子及地方官吏中选了十人御前奏对。自举士子及地方官吏早已接到陛见的消息,他们合力准备了一个《谏君疏》,几番奏对下来,谢籍当场给大家表演了个“你们大概忘了朕学问其实他还成”,就《谏君疏》他腹稿也不用地直接口答了个《答谏君疏》。
诸臣并士子:……
因为天子“残暴”印象深入人心,大家几乎都已经忘了这位也是幼受庭训,长于世阀门第的的世家子弟。虽披上“残暴”外皮之前是披的是纨绔外皮,却也没妨碍他习文读书,虽在世家子弟里,学问算垫底的,可这位素有辩才呀。
开篇便是“礼用为恶,恶礼耶?不然,恶用也。”用一篇不算辞藻华丽,却口出尽意,章句通透,用时人听来朴实无华的言语叙述着邰山雨旧年里的一句俏皮话——吃饭还能噎死人呢,难道为这就不吃饭了。
虽则这时候,邰山雨反倒想不起这句话来,谢籍替她记得便是。自举士子们到头来得到的是比选官更冷门低阶的差事,与农人来往的农事官员,多为吏,而为官。吏者,无品阶之衙下差人,自举士子们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本该拍案愤起,然而他们被天子的《答谏君疏》给忽悠得热血沸腾地去了地方任职。当然,到底还是手下留了情,领九品职司地方农事。
至于原本的地方官吏,可以说其中一部分经得起礼部吏考的官吏,都顺顺当当连跳二sān jí,成了地方上有推政施令之权的衙上官。这个结果,不说皆大欢喜,至少眼巴前的,矛盾已经沙弥于风平浪静之中。
洋薯是可以种两季的,夏日采挖之后,赶着和玉米换着地种,自举的士子如今的地方农吏官员不及深思,便被忙碌的公务,永远充满无数问题的农人缠得压根没时间多想。他们是在御前许了诺来的,当然得做出点样子来,才有脸回洛阳去,到大业宫中再奏天子。
邰山雨则默默相请邰爹,在自举士子们离开洛阳就认地方前,给他们作了详细的“如何引导农人心甘情愿耕地栽种良种”说明。邰爹为自家闺女,可以说使尽浑身解数。
“爹,辛苦你了。”邰爹为授讲,喉咙都肿了,邰山雨怪心疼的,都是她一把年纪不作为,还害得老父来为她担心劳神。
“倒真是很辛苦,不过,经此一事,我倒很觉出来之源为何爱教书育人之事,使他们从不明到明,从不通到通,委实是件极快意之事。”邰爹啧啧感慨,要不是喉咙还有点肿,他真想长篇大论告诉闺女,以后有这样的活尽管来寻他。
或真是人性如此,好为人师,好教人事。
“爹,你见得多一些,你觉得我做的事,到底是好事,还是不好?”邰山雨不想问谢籍,因为谢籍永远毫无原则的站在她这一边,而且会站在她这边解决问题,邰山雨只是想听点有原则的话。
邰爹在这方面还是有点原则的,不过他很同意女婿的话:“用低劣的手段去做好事不为恶,如用好的手段做恶不为善,世间善恶,用善为善方是善,用恶为恶便是恶。”
作为一个至今文言文渣渣的邰山雨,每到这时候都一点也不想理会这些土著,包括谢籍,写出来的文言文对她来说跟天书一样。而且,每到这时候,邰山雨都很耻于暴露她的无知,因为她爹一直觉得她是个才女——也不知哪里来的错觉。
盛夏稍凉,洋薯玉米下地,细苗一日长势好似一日,皇家的田庄上亦热火朝天。谢岩最近的功课是亲手种那么一小块地,种得有一架豆子一架黄瓜和三珠土豆四株玉米,还种了小香葱和辣椒,可以说完美兼顾了一家四口的喜好。
另外,谢岩小朋友最近除了耕种,还有点小苦恼,那就是弟弟太熊。跟要跟着他来,尽在地里搞破坏,还不许说他,一说就用泪汪汪的眼睛傻傻地看着天,一副忧郁得不得了的样子。
“阿暄,这个不要碰,不心割伤手。”
这边才说呢,阿暄就割伤了手,这小孩儿哪怕也是摔摔打打长大的,可承受力真远有不如,割了手就要哭,还要满脸控诉的哭,脸上写满了——我这么乖这么棒这么天真可爱,怎么你还要叫叶子割我”。
谢岩:好想趁她还小不记仇揍他一顿哦。
第一三五章 好风景,好郎君
这一次夏种,不仅谢岩谢暄由他们的外祖父领着,到乡间去看了看。谢籍也决定带上邰山雨去更远一些的地方看看,省得她天天操心良种没有济民,反而害民。据各地方的奏疏来看,这群自举士子都干得还可以,不过农事是委实不熟。不熟农事无碍,农人已种过一茬,这时候的政令也确实更好推行。
农人们能问左领右舍,便不会去劳烦官吏,自举士子们更多的是做安抚工作,把旧日的不良影响平息,使大家对官府树立更深的信心。说到底,前朝影响犹在,亡国之君亡了国,有时候是父祖传下来个烂摊子,有时候是自己作的,杨询他爹属自己作的。
这位作天作地,作得民不聊生,苛捐杂役之重,让农人根本没有喘息的余地,加上地方克扣,日子相当不好过。那时候的官府哪里是官府,与贼无异,如今这位天子也不过上任几年而已,哪有那么好重新树立起世人对官府的信任。
“我们真的要出去玩吗?”邰山雨看着天天堆满一案,处理完今天的,明天仍是一案奏章的御案,觉得这完全是异想天开。
“与朝上诸公自然不能说出去玩,是去体察民情mín yì。”就是用体察民情mín yì为理由,中书省也劝了又劝,最后见劝不知,才终于答应在此期间好好辅佐太子。
谢岩下学回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噩耗,哪怕他都快十岁,有些事还是不能接受的:“妈,你和爹要丢下我吗?”
“阿暄也不带。”谢暄这几天咳嗽得厉害,按太医的说法,最好安安稳稳休息,别出去吹风受寒加重症状,所以谢暄也要错过这个难得的好机会。
这谢岩更不能接受:“为什么,不带我是我长大自己也可以,阿暄弟弟为什么不带,他还这么小,要在爹妈身边才可以的。”
虽然谢岩是一个经常想要揍弟弟的哥哥,但爱起弟弟来也从不手软,邰山雨揉揉儿子的脑袋道:“我们阿岩真是个好哥哥,九哥,不然我们等过几天再去,带上阿暄和阿岩一起。”
谢籍好容易找着理由可以丢下儿子,他怎么可能容许呢,当然是断然拒绝,儿子期盼的亮晶晶眼神可以轻易打动邰山雨,但是绝对不可能打动他的……好吧,心软还是有一点,但是同小青梅一起单独相处,并肩出游的种种想象画面会让他把这种心软扔到天边去。
最终谢岩还是被冷酷无情的亲爹给留在洛阳了,张煚陪同着谢岩自城门回宫禁时,在马车上对谢岩说:“太子殿下,陛下心不在此,殿下总有一日要独担重任。”
“倘我不想呢?”谢岩也是小孩子,到底有脾气,哪怕平时再教养出色,看起来很愿意为江山社稷操劳一生。
“那便只能交二殿下。”
谢岩想想自家那个时不时找揍的熊弟弟,第一次觉得他们一家子,只有他能好好安安稳稳待着看家。想明白了,谢岩特别老成地叹口气:“那就没别的办法了,我爹当年为什么要做皇帝。”
这话张煚可接不了,谁知道那旧年纨绔历经什么,一步一步走到天子位上的,这其中的种种,只军中几位旧日天子部属清楚一点。但这些大将,不是在戍边,就是在外打仗,根本没工夫回朝来解人疑惑。
此时洛阳城外的官道上,谢籍同换作男儿装的邰山雨一人一骑,远远的元成安和自武艺世家借来的陈英红坠在后边,不很上前打扰帝后恩爱相亲:“元统领,我们真不用近一些护卫吗?”
不同元成安,陈英红头回干这保护贵人的差事,她从前就是个镖师而已,也干过送人从一地去另一地的活计,但是真没干过类似侍卫的活。
“不必,倘有不妥,陛下自能支应到我们上前襄助。”虽然天子的武艺不能说gāo qiáng非凡,但等闲的人也不是对手。
陈女郎略略放心,不再心里着急上火。
谢籍则很满意无人打扰他和小青梅双骑并行,在山川水州之间满怀清风,看得出来,小青梅正发自内心地散发着明亮而愉悦的光:“就这么喜欢出来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