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锦宁第一张卷他可看了,答得极好。年纪小小,却基本功扎实,即便第二张试卷答得不怎么样,他也会取中的。毕竟这样的人前程可期。他取中了杜锦宁,等以后杜锦宁中了进士做了官,他也有一份香火情。
五六百份试卷,需在三四天阅改完毕,所有参加监考阅卷的县令都不会像后世的那些老师那样每一题都改到,然后统计分数,按分数从上到下的录取。他们阅卷的重点都会放在第一张试卷上。
连第一卷 都答得不好,第二卷也就不必看了。毕竟最基本的四书五经都不熟,后面的墨义和经义题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出色的表现。如今府试出现截搭题已是一种趋势,对四书五经不熟悉,去参加府试的话,遇上截搭题那是连题目都读不懂的,更不用说破题了。让这样的人通过县试,去参加府试,那绝对是对县试名额的一大浪费。
所以刚才只看了杜锦宁那第一卷 几眼,刘县令便已在心里决定,这孩子的第二卷只要不脏污,他就直接将他取中。
只是现在看来,可惜了。
他可不觉得杜锦宁现在来交卷,是完全将试题全都做完了。毕竟第二张试卷不光难度大,而且需要花费的时间更长。那四道算学题,连他这种同进士出身的都要花费好长一段时间才算出来,杜锦宁这小小年纪,不可能只花这么点时间就能算出来的。
至于不会做直接将题目空在那里,然后提前交卷,这种情况几乎不会发生。毕竟这是关系到自己一生前程的大事,身负着家人的所有希望,要是不把题目都完,不熬到天黑这些人是绝对不会交卷的。至少,不会提前这么早。
所以现在杜锦宁提前交卷,唯一的一个解释就是他的第二张试卷脏污了。
心里惋惜着,刘县令打开杜锦宁的试卷,先看了一眼第一张,便将其放到了一旁,露出了第二张试卷。
“咦。”这么一看,只见上面写得满满的都是字,并没有一处脏污。
不仅没有脏污,而且没有一道题是空着的。
刘县令惊奇地看了看杜锦宁,只见他仍如刚才一样,身姿挺直在站在那里,目光微垂,表情平静,态度从容又不失恭敬。
他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凝神看起了第二卷 。
想来那出题的县令是打算内容从浅到深,层层考核的。第一题墨义题出自《论语》,第二题比第一题稍难一些,在《中庸》选了一段话;第三题则出了一段《大学》里有些争议,需要用到两本注疏来进行解释的,这一题算是墨义题里最难的。而杜锦宁却答得十分精准。
刘县令不由抬起眼来,看了杜锦宁一眼。想了想,他饶有兴趣地对杜锦宁问了一道试卷上没出现的题目:“虞舜侧微,为庶人,故微贱。尧闻之聪明,将使嗣位,历试诸难,嗣,继也。试以治民之难事。难,乃丹反。作《舜典》。何解?”
杜锦宁便知道刘县令对自己墨义题的答案感兴趣,现在想要考校自己了,拱手答道:“虞舜所居侧陋,身又微贱,尧闻之有聪明圣德,将使之继己帝位,历试於诸所难为之事,史述其事,故作《舜典》。”
她这一年的时间,并不是按着乙班或甲班的学习进程来进行的,而是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藏书阁的书籍上。她有过目不忘之资,又有后世各种知识的积累与理解能力,这个时代的藏书阁的藏书量又不是后世那种图书馆所能比的,小小的一个县里书院的藏书阁,也不过是三四百本书。她花了一年的时间,将这些书都看了一遍,对于这时代的学问,都已有了大致的了解。
虽说对于四书五经有许多注义之书,但十分混乱,有些对于经义的理解还存在不少错误,完全没有清代由阮元主持校刻的《十三经注疏》那样全面。所以她这次考试,答案基本以《十三经注疏》里的注疏来应对墨义题。
“初九:潜龙勿用。何解?”刘县令又问。
“居第一之位,故称‘初’;以其阳爻,故称‘九’。潜者,隐伏之名;龙者,变化之物。言天之自然之气起於建子之月,阴气始盛,阳气潜在地下,故言‘初九潜龙’也。此自然之象,圣人作法,言於此潜龙之时,小人道盛,圣人虽有龙德,於此时唯宜潜藏,勿可施用,故言‘勿用’。”
有几个试卷被雨水弄脏污的,看杜锦宁起身交卷,便也跟着放弃了考试准备交卷离开的,都一起到了县令这里。听得这两句对话,大家都吃了一惊,看向杜锦宁。
难道这位少年不是因为试卷脏污交卷,而是把卷子都做完了交卷的?而且,试卷还做得十分出色?
因为改卷的时间紧,许多县令都会在有人提前交卷的时候当场批改。有时候感觉你做得不错,会说一句“回去准备府试吧”,那就说明你县试没问题了。而有些试卷做得特别出色的,或是存在一定疑点的,有时间的话他都会当场考校你一番。反正只要能让县令考校的,只要对答得当,县试那是稳稳过的,而且有很大的几率会取中前十名。
这位少年看样子也不过十二三岁,竟然这么快做完了卷子,还能让县令出题考校,可见他的试卷做得十分不错。
第264章 拿个秀才没问题
听到杜锦宁的回答,刘县令满意的同时,对她更感兴趣了,问道:“你师从哪位老师?”
“学生拜在博阅书院的山长关山长门下。”杜锦宁道。
刘县令点了点头,看到在杜锦宁后面已排有四人了,便打算挥挥手让她过去,并提点一声他已被取中,可话正要出口,他的目光瞥见下面算学题时,他的瞳孔猛缩了一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全对。
四道算学题,全对。
古代的算学题,并不需要写解题过程,只需要写出答案即可。
可这四题的答案也太正确了吧?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光将前面的题答得特别好,连算学都做了出来,做得十分正确。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莫不是这份试卷被人泄露了?
刘县令抬起眼来,审视地看了看杜锦宁,又低下头去看经义题和试帖诗。
杜锦宁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了蹙。
刚才她回答那两句的时候,刘县令那欣赏之意都快要溢于言表了,怎么两息的功夫,他欣赏的态度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审视与怀疑?
待看到经义题写得十分出色,试帖诗虽不是特别好,但切合题意,音韵也没有差错时,刘县令心里的怀疑就更盛了。
他道:“第三道算学题,请你说说你的解题思路。”
杜锦宁是个心思通透之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刘县令刚才心里想的是什么了。她不由放松下来,口齿清晰地把自己的思路说了一遍。
刘县令所处的地方,是位于北面的县学大门门庭处,无论是离东西两侧的走廊,还是在台阶下面院子里的考生都有一段距离。此时又下着雨,雨水滴答声拦截了大部分的声音。除了站在她身侧的那四位学子和县令后头的一位师爷和差役,不会有人听到她所说的话。
听到她的解说,站在最后面的那个考生惊呼起来:“原来是这样解的。”说完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连忙向刘县令拱手致歉。
刘县令哪里还顾得了这人,他摆摆手,眼睛盯着杜锦宁,又出了一道试卷上没有,却是他以前做过的一道难题:“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多少?”
杜锦宁略一思忖,当即道:“二十三。”
“古人之言天理,何谓也?”刘县令又出一道经义题。
“理也者,情之不爽失也;未有情不得而理得者也。凡有所施于人,反躬而静思之……”
听着她的侃侃而谈,虽心里对她所说的这段话十分感兴趣,但交卷的学子又来了两个,刘县令也不好再多问。
不过,他现在心已放回了肚子里了。这孩子,那学问是实打实的优秀,比一些秀才举人都还要强上不少。他能轻易做出试卷上的试题,而且全对,不是因为有人把试题泄露给了他,而是因为他真的会做。
刘县令原先颇为严峻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对杜锦宁赞道:“后生可畏啊。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拜访你们山长。”
能培养出这样的高徒,那位博阅书院的关山长定然是一位十分博学多才的人。
“你这是第一次参加县试?”他又问。
杜锦宁点点头:“回大人话,是的。”
“不错不错!”刘县令感慨着,和言悦色地对杜锦宁道,“你回去准备府试吧。以你的才学,拿个秀才没有问题。”
此时在杜锦宁后面排着队等刘县令交卷的队伍里,又加入了两位。这六人听到刘县令这话,望向杜锦宁那眼里的羡慕都快成实质的了。
这么小的年纪,第一次参加县试就过了。而且没听刘县令刚才的话吗?拿个秀才没问题。这话的意思,想来是要给这位少年拿县案首了。有了县案首的名头,后面的府试、院试的考官都会给一定的面子,秀才是妥妥的没问题的。
去年的县案首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今年又是。看来他们漓水县,出了不少的神童呐。
杜锦宁谢过刘县令,朝前走了几步,在差役的引导到到了另一边站着,等着凑够十个人放头牌。
不一会儿,排在她后面的六个人就过来了,加上她一共七人。也就是说,还需要再等三人就可以出去了。
七个人中,除了她是做完了试卷才交卷的,其余六个都是因为刮风下雨弄污了卷子的。不过因为杜锦宁跟刘县令对答的时候太过精彩,六人倒是没有因为羡慕妒忌恨而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对于这种年少有为、前程远大的人,谁也不会傻到去与他竖敌。
六人向杜锦宁恭喜了一番,就说起自己今天的倒霉事来。一个人倒霉,心里自然不痛快。可倒霉的人多了,大家在一起发泄一通,那份不痛快就少了许多。
其中一个瘦高个儿的男子道:“其实咱们也不是真的倒霉,而是做事不稳当。”他指了指杜锦宁,“我就坐在他斜后方,同是坐在走廊里,他的伞还给了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同窗了。但他的试卷为什么没有被雨打湿?是因为人家做事极为小心。”
说着,他向杜锦宁道:“这位兄台,能让我看看你那袋子么?”
他指的是杜锦宁特制的试卷袋。
杜锦宁将试卷袋拿出来,递到他面前,笑道:“随意。”
其他人看了,奇道:“这是什么?”
“这是装试卷的。”瘦高个儿帮着解释道。
他将袋子看了看,又问杜锦宁:“这是什么皮子?”
“羊皮。”杜锦宁道,“其他的皮也是可以的。只要能做到防水和一定程度的防火就成。”
她之所以用羊皮做试卷袋,脚上穿的也是羊皮靴子,自然是因为家里养的羊。
当初她买了两头羊回去,这两年来已发展成了七八头羊了。除了留种,还杀了一些,羊皮她都让人处理好留着。因她整日走来走去的,除了去书院,还得去茶园和果园看看。遇到秋冬季节下雨,布鞋不保暖又容易湿,极容易染上风寒。陈氏便照着杜锦宁画出来的样子,给她做了好几双羊皮靴子。
这试卷袋,就是用剩下的羊皮缝制的。
第265章 羡慕嫉妒恨
那人点了点头,把袋子递还给杜锦宁:“我回去也做一个,明年来参加县试的时候也用上。”
“我看看。”另一人接了过去,将袋子看了看,点头赞道,“好东西呀,回头我也做一个。这东西想来今天起到了大作用了吧?”
杜锦宁点了点头。
想起刚才杜锦宁说的做到一定程度的防火,那人越看这袋子越觉得妙:“到了院试、乡试的时候,那可是要点烛的。有了这东西,暂时没用到的试卷可以放进袋子里,不会被火燎到了。”
“不止。”其他人也补充道,“院试、乡试去如厕的时候,还可以将这袋子挂在身上,防止离开考号的时候试卷发生意外。”
有一年乡试,考场上就发生过一个考生去如厕,燃在桌上的蜡烛不知怎的把试卷点着了,那个考号燃烧了起来。虽然监考的兵丁十分警觉,很快就扑灭了火,但试卷被烧毁了,最后那个考生自然是白参加了一场考试,在他附近的考生都受了一场大惊吓。
那可是乡试,除非开恩科,否则是三年一次开考。白考了一场,就得耽误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呢?这次的试题或许你做得不错,下次就不一定了。一个举人的名头,没准就被这一把火给烧没了。
而像这样的意外,在考场上并不少见。
七个人闲聊着,足足过了两刻钟功夫,才又出来了两个人,排到了后面。
杜锦宁看到走在前头的那人,眉头一挑。这人不是别人,而是曾在她刚进甲班时为难过她的严崆。
严崆去年就参加过县试,但是没有通过。今年便又来参考。
只是看他这青白青白、如丧考妣的脸色,想来今年这场考试做得也不顺利。
瘦高个儿男子是个健谈的,见严崆排在他后面,便问他道:“兄台你是做完了试题提前交卷的,还是试卷被雨水脏污了交卷的?”
想是担心严崆误会自己的用意,他往自己前面的几个人一划拉,道:“我们都是试卷被雨水弄脏污了交卷的。”
他这一划拉,并没有把杜锦宁比划进去,严崆却顺着他的手势看到了杜锦宁。
他晦暗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
杜锦宁,虽然是后来才从乙班升到甲班的,但自打他进了甲班,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除了书法和做诗稍微差一些外,其他的成绩都是排第一,而且整日被老师们夸奖,尤其几个老先生,都快把他夸出花来了。这让严崆对她真是羡慕嫉妒恨。
不过有梁先宽在一旁盯着,杜锦宁又成了老师们的心肝宝贝疙瘩,再加上写话本的缘故,甲班许多同窗都成了杜锦宁的迷弟,严崆很聪明的没有再跟杜锦宁作对。
因杜锦宁优异的成绩,书院所有人对她今年参加县试都寄于了厚望,希望她像去年的齐慕远一样再拿一个县案首。
去年齐慕远拿县案首的时候是十三岁,杜锦宁今年是十二岁。两年连续由这样稚龄的学子拿下县案首,书院的名声那绝对会更上一层楼。彼时不知道有多少外县的家长都会送自己孩子来这里念书呢。生源的选择性广了,挑出来的学生资质自然就会更好,这样的话,没准明年、后年的县案首都会收归博阅书院囊中。这是一种良性循环,自然是关山长和书院的诸位先生们所乐于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