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主动,神情又十分从容而淡定,一副坦荡荡的样子。再加上容貌出众,气质不凡,给人的印象自然十分好,一看似乎就是世家大族的子弟。
检查的胥吏们都是跟着主考官县令从外县过来的,虽说不认识漓水县的世家子弟,但看举止看气质总能看出一些。因为有一大家子的牵累,那些世家子弟是不会作弊的,杜锦宁偏又给了他们出身高贵的错觉,因此在检查的时候他们也就只是草草在她的衣兜里摸了摸,又往靴子里随意看了两眼,就把衣物还给她了。
而另有一个检查食物的小吏在考篮里翻了翻,把卷起来的两张薄饼都打开来看了一眼,见那饼能透光,里面有没有夹带一目了然,便不再将其撕开了,直接放回了考篮;再看看了她带的伞还有笔墨等东西,并没有发现有纸片,便挥了挥手,示意杜锦宁进去。
“你这饼烙得好,等府试的时候我也这么干。”杜锦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说话声。
她转头一看,却是梁先宽。
“先生刚才还找你呢,你怎的来这么晚?”杜锦宁问道。
梁先宽不好意思地笑笑:“起晚了。”
杜锦宁挑眉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心大得县试都不在乎,还是仅仅只是借口。见得梁先宽已开始宽衣解带了,她提了考篮,往里走了几步,站到了书院作保的先生面前。
作保的书院廩膳生先生见了她过来,大喊一声:“博阅书院学子杜锦宁。王某作保。”
另一个县的教谕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便微微颔首,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人便示意她进去。
直到杜锦宁的身影消失在大门里,站在外面的陈氏和杜方菲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陈氏感谢了关嘉泽等人一番,便跟着杜方菲、许成源去了许家。
“走吧,我们去茶馆坐坐。”齐慕远道。
他们县试的时候,杜锦宁可是等着他们出来的;今天他们也会等杜锦宁出来。
漓水县并不是什么富庶大县,文风也不是特别昌盛。县学里也就一个教谕两个训导外加几个先生。每年在县学里读书的童生和秀才也不过是十几、二十个。因此县学的面积并不大,不过是一个两进的院子,两进院子都只是朝南有三间宽敞的屋舍,东边和西边就只是走廊。朝北的两进建筑,第一进是带了回廊的门庭,第二进则是挂了圣人像的穿堂。穿堂两边各有一处厢房,是先生们歇脚的地方。
而参加考试的都是历年来积攒下来的读书人,下到如杜锦宁这般十来岁的少年,上到六七十岁的老翁,老老少少差不多五六百人。这县学的六间屋舍自然坐不下,院子及走廊便摆上了桌子。天不下雨的时候还好,一旦下起雨来,在院子里考试的考生就遭了殃,只能打伞遮雨。如果雨水打湿了试卷,模糊了墨迹,那只能自认倒霉,需得等到第二年再来考试。
杜锦宁的考号是寅字二十号。她先在第一进的院子里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长舒了一口气。
虽说运气不是顶好,没能混进屋子里,座位是在走廊上,但好歹头顶有遮雨的地方。这南方春季的天那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这会子又没有气象局,谁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下雨。
因为每年都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县试,桌椅板凳县里倒是配合齐全。但这些桌椅板凳也是用了又用,有些实在不能用了就换了新的,有些还能再坚持几年,因此有旧有新。杜锦宁在这方面运气就不是很好,混到一张烂桌子。
她做事仔细,先小心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左右动了动,发现凳子还算稳当。她这才伸手去摇了摇桌子,却发现桌子腿不平,这么一摇桌子就晃了晃。
好在博阅书院的学子是最先被放进来的,此时离开考还有时间。陆续从外面进来的考生都跟那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着寻找自己的位置,走廊里的座位也都空着,自己便是起来走动也不打紧,至少不影响别人,杜锦宁便提着考篮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她沿着走廊走到尽头,下了台阶,在回廊下面的那处花圃里找了找,找到拳头大小的两块扁扁的石头,这才又走了回去,把两块石头都试了试,选了一块最合适地填在了桌腿底下。
这一回,桌子就稳当了。
她这才坐了下来,将考篮放到了桌上。从考篮里将砚台、毛笔和装了清水的竹筒拿了出来,又拿出两块玉石镇纸。
这两块玉石镇纸是她文章做得好,关乐和奖励给她的。虽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但式样古拙,杜锦宁很是喜欢。
将东西一一摆好,她这才有空注意别人。就这么一抬眼的功夫,她就看到梁先宽竟然坐在下面的院子里,正担心地抬头看着天。
此时早已过了卯正时分,相当于现代的六点多差不多七点钟了,本来应该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却依然灰蒙蒙的。看样子,今天应该是个阴天,没准会下小雨。
唉,这人怎么那么倒霉呢!
杜锦宁赶紧看了看,只不过刚才一会儿的功夫,走廊里已坐了不少人。她如果想自己拿雨伞下去给梁先宽的话,必须得经过无数人的座位。走廊本就不宽,还放了两排桌椅,容人走路的地方就是一条窄窄的走道,此时还有不少人正提着考篮焦急地寻找座位。她出去又进来,会给人添不少的麻烦。
她看看站在台阶处安排各考生入座的两名差役,想了想,双手作喇叭状,小声地唤道:“梁师兄,梁先宽。”
第259章 考场
可院子里考生们寻找座位的声音有些嘈杂,梁先宽并没有听到。
杜锦宁只得提高了声音:“梁先宽。”
这一下,那名离这边比较近的差役都听到了,大喝一声:“肃静。”顿时院子里嘈杂的声音一停,大家都安静下来。
好在刚才那一声梁先宽听到了,他诧异地朝杜锦宁这边看过来。
杜锦宁从自己的考篮里拿出雨伞,朝他示意了一下,又招了招手。
回廊的位置高于院子,刚才她可是看清楚了,梁先宽并没有带伞。
梁先宽看到伞,眼睛一亮,起身就往这边来,走到了花圃前面,伸出了手。他今年十五岁了,身高已有一米七,这么一伸手,离站在走廊里的杜锦宁只有一米多远。
杜锦宁直接将雨伞一扔,雨伞就被梁先宽接住了。
那个叫杜锦宁肃静的差役一直注意着她这边,见她将伞给梁先宽,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举动,两人很快就回自己的座位上了。雨伞在进门时必然是经过胥吏检查的,应该没有问题,他便没有出声阻止,任由梁先宽将伞拿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时绝大多数考生已入场了,大家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整理东西。有些已朝砚台里滴了清水,开始磨起墨来。
杜锦宁却是不急着磨墨,坐在座位上跟老僧入定似的,静了静心神。
此时右边的座位一阵响动,杜锦宁转头一看,却看到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正拉开凳子,坐了下去。但那凳子似乎不平,他这一没设防,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摔了下去。
“小心。”杜锦宁见他左手提着的考篮在他控制平衡时差点被甩出去,连忙伸手去一把抓住,考篮里的东西这才幸免于难。
见此情形,那男子惊魂未定。
考篮里的砚台要是被这么甩出去,没准就摔坏了。而没有了砚台,没办法磨墨,他今年估计就白来了。
“多谢兄台。”他感激地朝杜锦宁笑笑,将考篮往桌子上一放,就要抬手给杜锦宁拱手行礼。
杜锦宁赶紧叫停:“你等等,那桌子也不一定平,你别把考篮放在上面。”
不远处一个考生也刚进来找到自己的位置,正要把考篮往桌上放着,听得这话,赶紧将篮子提了起来,先伸手摇了摇桌子,发现桌子还挺稳的,这才将考篮放了上去。
可花白头发考生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今天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凳子不平就罢了,桌子竟然也不平。
这个发现,又让他心有余悸了一回,他再次向杜锦宁道谢。
看着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来考县试,二月份大清早的,气温还很低,但他额上此时已冒出了汗珠,杜锦宁于心不忍,连忙指了指她垫桌子剩下的那块石头道:“这里有块石头,你垫一垫凳子吧。一会儿坐的时候小心些别移动就是了。”
说着,她又拿出自己的一张卷饼,递了过去:“把这个垫到你的桌子下面吧。”
陈氏烙的这饼子虽然很薄,但面积够大。卷起来再折一下,放到那考生的桌子下面高矮正合适。而且它软硬适中,不容易移动,垫上去就跟垫了软垫似的,应该十分稳当。
杜锦宁也不是那种特别热心的人,主要还是看这老头儿白发苍苍的,还要坚持来参加科考,她心里便有一丝敬佩与怜悯。
反正她作为一个经历过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的现代人,县试之前自然也做过无数套模拟题,历数县试题也做过许多,每次都只需花上一个半时辰就做完了。今天如没遇上什么意外,估计她中午的时候就能出考场。到时候直接回家吃热腾腾的饭菜多好,哪里需要吃这冷冰冰的东西?这东西被胥吏们摸过,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大愿意吃。
就算遇上意外过了午时才能把题做完,她食量又不大,有一张饼垫饥也足够了。
那老头儿看到她递过去的饼,愣了好一阵,这才十分感动地摇摇头,满怀感激地道:“不用不用,我哪能用你的吃食垫桌子?要垫也是垫我自己的。”说着,他就伸手去考篮里掏东西,可手伸到一半,他就愣住了。
他带的是掺了白面蒸的玉米饼子。为了防止夹带,进门时胥吏们早已将那饼子一点一点掰开来检查了一遍。那饼子最大的一块也不过拇指大小,哪里能垫得了桌子?
杜锦宁早已眼尖地看到了他考篮里的饼子,这才有了递烙饼的举动。
也正是知道胥吏们要这样检查,她才特意叫陈氏烙的薄薄的饼,也免了自己的食物这样被蹂躏。
“行了,拿着吧,反正我人小,吃不下这么多。”杜锦宁赶紧把饼塞到老头儿的手里。
关系到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老头儿也没再推辞,嘴里不停地称着谢,他把饼子折了折垫到了桌子底下。
这一下,桌子彻底稳当了。
为表示公平,屋子和走廊里的考生用旧桌子,坐在院子里的考生用的却是相对比较新的桌子。因此院子里的梁先宽在坐下后,将东西摆好就没什么事了,正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呢,此时看到杜锦宁拿饼给隔壁考生垫桌子的情形,他不由得敬服地一笑。
因为关嘉泽的关系,杜锦宁这一年来虽跟他一个班,但两人的关系并不显得特别亲密。只课间时不时说上些话,问一问学问上的东西,梁先宽尤其喜欢找杜锦宁探讨算学上的问题。下了课或是散了学,杜锦宁都是跟章鸿文在一起。不过梁先宽与杜锦宁一直惺惺相惜,互相欣赏,虽没时刻呆在一起玩,但关系却是一点也不比章鸿文与杜锦宁之间差。
很快,时间到了辰正时分,四处的考生都已坐满了,外面再也没有人进来。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咣咣”的锣声。
旋即,一个四十多岁身着官服的男子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进来,在台阶上站定;另有几人从他身后走下台阶,穿过中门,往后面那一进院子去了。在那县令身后,县学大门被两个差役关上,沉重的木门发出“呀呀”地响声。
第260章 小状况
县令等了一会儿,扫视了院子一圈,这才缓缓开口:“本官姓刘,资州县县令,于今日起与容县教谕负责本次漓水县试事宜。众位考生都是读圣贤书之人,望谨遵考场规矩,不得做有违规矩之事,一经发现,定当重惩。”
他话声落下,第二进院落里也隐隐传出了声音,想是容县教谕也将这番话在里面说了一遍。
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个人,却是刚才跟着容县教谕一起进内院的,应该是容县训导。他在刘县令耳边说了两句话,刘县令便朝旁边的一个蓝衣男子点头示意了一下。蓝衣男子便将手里的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试卷来。
在场听命并监考的胥吏差役都是刘县令从资州县带来的,此时呆在外院的便有九人。蓝衣男子先将一摞摞分好的试卷分给他们,由他们在考场上分片分发,他自己则随着那容县训导一起进了内院。
很快,试卷就发到了杜锦宁手上。她先将试卷简单地看了一下,确认自己拿到的试卷不是空白卷,也没有出现半张有字半张没有字的情况,且试卷的字迹都比较清晰之后,就将试卷卷了起来,放进了自己准备的试卷袋里。
这个试卷袋是她用小羊皮做的,可以防水防污防火,上面有一个羊皮做的盖子,十分方便取用。
装好试卷,她将试卷袋入到自己桌下脚边的考篮里,这才倒了清水进砚台里,开始磨起墨来。
“啊!”一声惊呼声从左边的回廊拐角处传来。
大家都纷纷转头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考生,正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提起一张试卷,可试卷上一滴滴滴下来的墨汁,却预示着这个考生还没开始写试题,他的考试就已经结束了。
为了防止有考生在试卷上做暗号,试卷上出现任何脏污,都会被视为废卷,不管你答得如何花团锦簇,都是零分。而科考场上,是不会有任何补发试卷的机会的。
所以这位考生今天算是白来了。
考场上不许喧哗,所以这位少年的遭遇虽然在考场上引起了一阵骚动,但没有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大家只是朝那位少年投以同情的目光,同时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出现这样倒霉的事,对待手上的试卷和砚台、墨汁等等,就更加小心翼翼了。
杜锦宁暗叹一声,收回目光,专心地磨起墨来。
许多考生都是趁着刚才等待的功夫磨墨的,杜锦宁却一直等到现在才磨墨,也正是基于对试卷安全的考量。
再者她做题目做得快,完全不必争分夺秒地事先去磨墨。
磨墨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静心的过程。将砚台里的墨汁磨得又稠又细之后,杜锦宁已将自己调整到了最好的状态。她先将砚台放到桌子最角落的地方,这才从试卷袋里抽出最里面的那张试卷——也就是试卷的第一页,展开来放到了桌子上,用镇纸把两边都压好。
刚才她在检查试卷的时候,实际上已将今天的县试题快速浏览过一遍了。
这个时空对于科考做弊,采取了许多防犯措施,除了打乱和随意调任县令和教谕之外,出题与题目管理方面,也是做得比较到位的。这些试题并不是刚才那位刘县令所出的,而是别县的县令所出。他们出了题后自行印刷,印刷完毕后直接交给自己的亲信保管。直到昨日收到通知,得知自己出的那份试题送往何处,那位亲信这才会带着试题前往所在的县里分发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