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锦宁正要说话,就见李从扬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头上的帽子不见了,衣服皱巴巴的,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哪里说得出话?“呼哧呼哧”地光顾着喘气。
“别急别急,慢慢说。”杜锦宁见状,忙安抚道。
关嘉泽却是个急性子,在一边问道;“李从扬,你中了吗?县案首是不是杜锦宁?”
李从扬虽说不出话,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你中了,还是杜锦宁得了县案首?”关嘉泽又问。
李从扬又用力地点头:“都、都是。我、我中了,他……”他指指杜锦宁,“县案首。”
“啊!”关嘉泽高兴地大叫一声,朝杜锦宁就扑了过来。
“别,别激动。”杜锦宁避开了关嘉泽的熊抱,指着梁先宽问李从杨,“那梁先宽呢?”
李从扬这会子已喘匀了气,说话顺畅多了:“梁先宽第二名。”
梁先宽顿时兴奋地挥了一下拳头。
“其他几位同窗呢?”杜锦宁又问。
李从扬摇了摇头:“我就记得你们两个的座号,而且你们的座号就在最中间,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的我没特意去找。”
虽然从第二场起杜锦宁就坐在了一号座位上,但她的座号一直以第一场的那个座位号为准。因她次次是头名,李从扬即便不特意去记,也把这座位号给记住了。而杜锦宁不考之后,梁先宽的座号就牢牢占据了中央位置,李从扬也记住了。
一起考县试的同窗里,并没有李从扬特别要好的朋友,因此他看到自己中了,再顺眼瞄到杜锦宁和梁先宽被取中了第一第二,就兴奋地挤出来报喜了。
不过他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了,因为很快就有两个同窗回来了,紧接着其他人也跟着陆续回来了。有的兴奋,有的沮丧,不用说话,光看表情就知道他们中了没中。
杜锦宁他们这一批参加考试的人中,十个中了七个,取中率还是挺高的。
“可惜了,以严崆平时的成绩,今年应该能取中的,偏他倒霉,把试卷也弄脏污了。”一个同窗摇头叹息道。
另一个立刻反驳:“他倒什么霉?他第一场的座位可是在屋子里,人家梁先宽还在院子里淋着雨考的呢,杜锦宁也在走廊上。梁先宽和杜锦宁都没把试卷弄脏,他却弄脏了。他去年还考过一次已有了经验呢。无非是得失心太重,举止不稳当。”
其他人都点头赞成:“有道理,确实如此。”
“其实刘江与沈清辉两人也是如此。”那人又继续道,“以他们的成绩,是可以中县试的,但就是因为考试太过紧张,发挥失常。”
严崆第一场污了卷,发榜时直接就没有他的座号,连参加第二场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从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这次县试没戏了,今天自然没来看榜。刘江跟他情况差不多,不过不是脏污了试卷,而是发挥不好,第一场就直接落了榜。
沈清辉第一场是中了外圈,勉强有资格参加第二场考试,但他越考越慌,第三场就没资格参加了。
这几个今天都不在这里,大家议论起来才没什么顾忌。
“我们引以为戒吧,府试的时候放松心态,以平常心对之。”大家互相勉励了一番,各自散去。
城里住得近的,还能赶上回家接待报喜的差役们。
“你是回去还是怎的?”关嘉泽问杜锦宁,“你要不急着回去,咱们去醉仙楼聚一聚,就当给你贺喜了。”
齐慕远不待杜锦宁说话,就道:“自然得回去。他们家就他一个男丁,差役去报喜他不在家不好。”说着他催促杜锦宁,“你赶紧回去吧,最好雇辆骡车回去,免得耽搁了。”
县试毕竟还只是科考的第一关,即便考过了,也还连童生都不是。所以差役们报喜也只报前十名的。他们又是分头去报喜,所以即便是从第十名开始倒着报,报到杜锦宁家也不用多少时间。
杜锦宁想想家里也不放心,跟大家告辞,便雇了一辆骡车匆匆回了家。
骡车进了庄子,远远地就听到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而且听声音的方向,应该就是杜家。
骡车车夫在前面喊道:“前面人较多,客官是不是在这里下车?”
杜锦宁掀开门帘,朝前面看了一眼,看到许多人听到锣鼓声,正往她家去。小孩子在路上打打闹闹的,骡车也不容易过得去。
她只得道:“行吧,你就在这停下来。”
下了车,她正要付车钱,就听有人叫她:“杜少爷,你回来了?赶紧回家看看吧,报喜的来了。恭喜恭喜,你可是有大出息了,考了个秀才回来。”
杜锦宁一边将铜钱放到车夫手上,一边对那位大爷笑道:“刘大爷,还不是秀才呢,仅仅只通过了县试。要考完府试和院试,才能是秀才。”
那位七十来岁的老大爷已有些糊涂了,耳朵还有些背,笑呵呵地摆手道:“一样一样。”
“刘大爷,我先回去了啊。”杜锦宁朝他喊了一声,便往自己家去。
一路上,庄子人看到她,都齐齐朝她贺喜。
杜家门前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见得杜锦宁进来,大家大喜,忙朝里面喊道:“秀才公回来了,秀才公回来了。”说着将杜锦宁一路推了进去。
“哎哟,宁哥儿回来了。”院子里出来了个人,亲热地将杜锦宁拉了进去。这人却是张氏。
杜锦宁正奇怪张氏为何在此,一进厅堂就看到杜寅生、杜辰生和牛氏、蒙氏四人坐在了上首,旁边还坐着两个差役打扮的人。
大家看到杜锦宁进来,都纷纷站了起来。杜寅生尤其激动,上前拉住杜锦宁的手,颤抖着嘴唇道:“好,好样的,你给咱们杜家争光了。你曾祖父地下有知,不知有多高兴。”说着,他禁不住抹起了眼泪。
按理说,前有杜云诚,后有杜云昌,两人都考中了秀才;杜锦宁这仅仅是过了县试,童生都还不是。杜寅生的情绪不应该这么激动才对。
但县案首啊,年仅十二岁的县案首,漓水县上百年来都没出现过年纪这么小的一个县案首。即便是去年的齐慕远,祖父、父亲都是进士,也是十三岁才拿的县案首。他们这普普通通的农家,却出了这么一个史上都没有的县案首,这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足以载入县志,怎不叫杜寅生激动?
再者,县案首只要不在府试和院试出现大的失误,是一定会被取中为秀才的,这是一条不成文的科场规矩。也就是说,只要杜锦宁在今年的府试和院试不出意外,秀才功名稳稳地在手里了。
到时候,杜锦宁还不满十三岁呢。
十二岁的秀才啊!想一想就知道他前程有多远大了。杜云诚二十多岁考中秀才,杜云昌更是三四十来岁了才中秀才。这两个人,能跟杜锦宁比么?
当着两位官差的面,杜辰生自然也想上来摆一摆自己祖父的架子,让人高看他一眼。但他知道杜锦宁是不买他的账的,到时候给他个没脸,他这脸就丢大发了。因此踌躇着不敢上前。他不光自己没上,还拉了牛氏一把,将她即将要出口的话拦了下来。
两位官差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好不容易见到了正主,当即上来说了一箩筐的吉利话。
杜锦宁嘴里应付着官差,眼睛却望向了陈氏,用眼神询问她是否给了赏钱。
陈氏赶紧上前凑到她耳边说道:“每人给了一两银子的红封。”
一两银子,已算是比较丰厚的赏钱了。杜锦宁便放下心来,跟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亲自送了他们离去。
而院子里,杜云翼夫妇俩带着自家的儿子和女儿,杜云昌带着杜方苓、杜方蕙两姐妹,都忙着拿瓜果糖水来招待来贺喜的乡亲们。
见得官差被送走了,董大成便走了进来,问杜锦宁道:“大伙儿问你,要不要摆酒呢,都等着喝你的喜酒。”
“宁哥儿,这么大的喜事,这个酒得摆。”杜寅生道。
杜辰生也点了点头:“对,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必须得摆酒。”
“伯祖父、祖父。”杜锦宁先唤了两人一声,这才道,“我这不过是过了个县试,连个童生都还不是。这时候摆酒,传到书院里,先生们非得说我轻狂不可。想要喝酒,且等我拿到秀才功名再说吧。”
第273章 贺喜
杜方菲嫁人的时候,家里就摆了流水席。这古代摆酒可不像现代,到饭店里交了钱,自有地方吃饭,吃过饭后大家就散伙了,主家最多是花点钱,然后招呼招呼客人,再累也累不到哪里去。
可古代则不然。摆个酒,你得到处去借碗筷借桌椅,再请人来帮忙。家里得杀猪杀羊杀鸡,请手艺好的几个婶子来整治菜肴,再请人上菜招呼客人,客人走过后还得收拾,洗碗洗桌子。作为主家,总不能你家摆酒你啥事都不做,只叫人做吧?这么一做,陈氏和杜方苓两姐妹就跟那陀螺一般,忙里忙外得忙上四五天,等把东西都收拾好还给人家,整个人都能累得几天起不来床。
她可不想花了钱还让家里人受罪,图什么呢?
要是杜锦宁说别的理由还好,杜寅生和杜辰生还能有一大堆的理由劝她。可她搬出书院里的先生,两人便哑了火。
杜云昌走进来正好听到杜锦宁这话,便笑道:“宁哥儿这话说的在理。这拿个县案首要摆酒,那府试拿个府案首要不要摆?院试再拿个院案首呢?这一年摆三次酒,再厚的家底也经不住折腾。宁哥儿花钱的地方多的是,去参加府试和院试要花一大笔钱呢,哪里能这样浪费?”
这乡下摆酒可不比城里,乡下人吃酒那都是一家老小齐上阵的,而送的东西不过是三瓜两枣,送十几个鸡蛋,或是两尺粗布,那就已是十分体面的贺礼了。有那脸皮厚的,送个十文钱红封,能带着一家老小来吃你三天流水席,大喜的日子,你又不好意思跟人翻脸,还得笑脸相迎。总而言之,乡下摆酒就是花钱讨个喜庆。
听得这话,杜寅生和杜辰生都老脸一红。
两人作为杜锦宁的伯祖父、祖父,这摆酒的钱本应该是他们出的,毕竟杜锦宁这是为杜家光耀了门楣么?那是给他们脸上添光彩。但杜寅生原先供杜云昌读书,一直都是省吃俭用,并没有什么积蓄;杜辰生现在也是靠大儿子养活,更有牛氏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当家,一文钱都不舍得往外掏。两人都拿不出钱来给杜锦宁摆酒,却还瞎嚷嚷摆酒,让杜锦宁为难,给他添乱,两人都觉得无地自容。
杜锦宁向杜云昌苦笑道:“四叔,您可真敢想。什么府案首、院案首,那是那么容易拿的吗?这话传出去,别人非得笑话你侄儿我不可。”
杜云昌拍拍杜锦宁的肩:“好好考,四叔对你有信心。到时候就拿个小三元回来。”
他也看出了老父和杜辰生的尴尬,想尽量地说话来缓和气氛,所以跟杜锦宁说完那话,他又转头对陈氏道:“三嫂,四月份就是府试。这两个月你可得让宁哥儿安心读书,家里的事尽量别让他操心。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对对对。”杜寅生此时也从尴尬中缓过来了,闻言连连附和道,“你伯母、你四弟妹在家里闲着都没什么事,云昌回村里的私塾做先生了,我现在也歇在家里,你这里有什么事,千万不要客气,尽管张口。宁哥儿要是拿了府案首、院案首,可是我们老杜家整体的荣耀,不光是你们小三房的事,你可不要客气。”
张氏刚才在厨房烧了些姜糖茶,正用个茶盘端了来给大家喝,一进门就听到杜寅生这话。
她连忙接口道:“可不是,宁哥儿能进学,是我们整个杜家的荣耀,有什么事,三弟妹你尽管说。我们能做到的,义不容辞。”
看着一张张奉承的笑脸,听着一句句亲热的话,陈氏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这情形,似曾相识。杜云诚考上秀才时,这些人脸上也是这样的笑容,同样说着这样亲热的话。
只是后来,杜云诚一死,这些人就变了,脸色变得冷漠、嫌恶、狰狞……同样的一张嘴,说出来的话一声比一声难听。
要是有一天,宁哥儿变成了宁姐儿,期盼中的秀才、举人、进士没有了,这些人的又会是怎样一副嘴脸呢?会不会嚷嚷着要绑着她们母女两人沉塘?
这么一想,陈氏的心就如同被人揪了一把似的,隐隐作痛。
“娘,你怎么了?”杜锦宁见陈氏脸色发白,连忙上前问道。
“我……我没事。”陈氏摆摆手,脸色仍十分难看。
陈氏的心思,杜锦宁隐隐能猜到几分。
“大家慢坐,我送我娘回房歇息。”杜锦宁上前扶起陈氏。
张氏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走过来道:“我去吧,你在这里陪着长辈。”
“不劳烦大伯母。”杜锦宁避开张氏的手,“劳烦大伯母叫我三姐去请个郎中。”
“不用请郎中,我歇歇就好。”陈氏其实也没到要回房歇息的地步,她只是厌烦了这些人,不愿意看这些人的嘴脸,借着这个时机回房而已。
分家之后,杜锦宁不放心家里人的身体,曾带她们一起去看过郎中。她知道陈氏并没有什么病,原先只是因为太过劳累、营养不良有些亏空。这两年慢慢调养,都已补了回来。这会子她嚷嚷不舒坦,九成是心病。
她便也没坚持,跟哄小孩儿似的对陈氏道:“好好好,不请。那你躺躺要是觉得还是不舒服,就跟我说。”
“嗯。”陈氏乖乖应了一声,也没跟屋里的几个老人打招呼,扶着杜锦宁的手出了厅堂,往卧室里去。
厅堂里一片安静。
大家都是人精,有谁不知道原先好好的满脸笑容的陈氏,为什么突然就说不舒服呢?杜锦宁不要张氏,而是坚持自己亲自扶母亲回房,那态度就更明确了——这屋里所有人里,只有陈氏才是他最在乎的亲人。
蒙氏蹙了蹙眉,转头看了杜寅生一眼。
杜寅生苦笑了一下,对蒙氏摇了摇头。
先前十年,他也是眼睁睁看着杜辰生夫妇俩对小三房各种欺压而没有伸手相助的人。要不是发现了杜锦宁的资质,他也不会对杜锦宁那么好。他虽没有杜云翼和张氏夫妇俩那般趋炎附势,但也没比他们好多少,他也是有目的的。
而这两年来,杜锦宁逢年过节必托章鸿文给他们大房带各种礼物,那些东西的价值加起来,比之他当初给杜锦宁的十倍二十倍都不止了,杜锦宁还给杜云昌介绍了一个极好的东家。他又有什么理由让杜锦宁对他一直感恩戴德,把他跟陈氏、三个姐姐同等对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