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是愿意跟随在父亲身边,接受父亲教诲、获得更多政治资源的。无奈他有个极有手段的嫡母,又百般看他们母子不顺眼。当初父亲将他们留在老家,也是为了保全他们母子的性命。这么多年过去了,嫡出的两个兄长都极有出息,大哥已官至四品,眼看着就可以再进一。而父亲一天天老去,嫡母的手段自然也就更无顾忌。即便现在她不大可能再取他的性命,他也不愿意去京中被人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看待。
他赶紧腆着脸笑道:“三叔,我以后一定好好听您教导,那杜锦宁的事,我这也不是跟您讨主意吗?您说怎样就怎样,我自然是听您的。四哥和六弟也不在您老身边,您就把我当您儿子,我也把您当父亲,好好听您教导不好吗?我爹那里整日忙得很,哪里有空教导于我?”
严松涛缓和了表情,却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煦哥儿啊,不是三叔不肯教导你,一定要逼着你去。三叔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你走得更远。三叔老了,家族里的事还能管几年?你几个哥哥都在外面做官,不可能回来管族里的事,这些事还得交给你做。只是你从小到大呆在县里,这么一块小小的地方已严重限制了你的眼界与胸襟。你应该走出去,看一看,了解京中的势力争斗,才能更好的帮着咱们严家守好后方。”
这番话说得严煦心里一震。他望着严松涛那苍老的面容,久久说不出话来。
严松涛知道这个侄子疑心重,他也不强求,只是道:“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去与不去,由你自己选择。如果你想去,我会写信给你父亲,叫他好好安置你。”
“且容侄儿考虑几日。”严煦说着,便告辞离开了。
他不知道严松涛说这番话,是真的为他好,还是想把他踢出去,好让别的更听话的人接替他的位置,打理族中庶务。他得回去好好打探一番,再仔细想想。
看着严煦离去,严松涛笑了笑,转头吩咐自己的管家:“你去跟梁家商量一下,看看他们愿不愿意两家一块儿学制茶。要是愿意的话,明日我们就派制茶师傅去杜家茶园,跟着杜案首一起学制茶。”
梁家那边,梁先宽原先是因为父亲的事突如其来,他又忙着科考没办法抽出时间来收拾那些人。这几日他跟随杜锦宁他们四处拜访感谢恩师之余,也使出了些雷霆手段,把一些人好好整治收拾了一番。尤其县试前夜给他使绊子的那两人,被他拿出来的勾结外人残害族人的证据吓得连夜逃了出去;待他再把几个证据和证人一亮,其余人等都鸦雀无声,顿时老实了起来。
因此,梁家茶园的事,梁先宽还是能作主的。他跟杜锦宁交情好,对于严家对杜锦宁示好的做法,他自然乐见其成。
此时离府试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果他们占用几天,严家占用几天,杜家制茶杜锦宁也得打理上几天,那么剩下能看书的日子就没多少了。
虽说府试的时候他跟杜锦宁仍是竞争对手,但还是希望能各凭本事取胜,而不是靠耍小手段。再说,府试就不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争长短了,那是要跟其他县的学子相争的。不管是他,还是杜锦宁拿第一,都是漓水县的荣耀。他可不希望他跟杜锦宁鹬蚌相争,让其他县的渔翁得利。
接到梁家与严家的回信,杜锦宁自然是十分高兴。她倒不差那几天的学习时间,但时节不等人。在梁家和严家耽误几天,她家茶园的嫩叶就都长老了,自然是越快解决那两家的事越好。
现在如此安排,那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日一早,杜锦宁就跟陈氏和两个姐姐坐上了昨日雇好的骡车,先进城去接了杜方菲,这才一起往城外的茶园而去。
陈氏拉着杜方菲问了一通日常,又问她道:“叫你来茶园制茶,你婆婆没说什么吧?”
杜方菲摇摇头:“没有。”
“那你自己呢?我们没叫你婆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陈氏又问。
杜方菲睁大了眼睛望着母亲,对她的问话有些不解:“咱们自家的事,自然是咱们自己做。不叫她不是应该的吗?我能有什么想法?”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陈氏见女儿没有犯糊涂,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些女人,一嫁了人就以婆家人为重,觉得那才是她最亲的家人;而娘家,却已是外家了。”
杜方菲虽没把娘家当外家,但被陈氏这话说得还是有些脸红。
她不好意思地道:“我才没有呢。”
陈氏提点她道:“你弟弟,费劲巴拉地赚了些钱,自己不买宅子不买田地,却给你置了那么丰厚的嫁妆。现在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制茶秘方,还没忘记你,你可不能没良心,把他当成外人,把许家人看得比他还重。他这制茶秘方,你转眼就去告诉你丈夫和婆婆,你要这样没良心,往后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娘,我怎么会那样做呢?我又不糊涂。”杜方菲连忙想发誓。
陈氏却打断她道:“我也是女人,我还能不知道?好些女人嫁了人后,丈夫孩子,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其余人算什么呢?”
杜方菲被母亲说得既惶恐又不安,还有一丝被冤枉的委曲。
她真没有把许成源看得比杜锦宁还重。
不过,许成源在她心里的份量,是越来越重就是了。往后有了孩子,她自己都不能保证杜锦宁在她心里还是第一位的。
“我说这些,并不是叫你在心里远着丈夫和婆婆,而是想告诉你,女人总得为自己留一条退路,而这退路,一来是你自己的本事和本钱;二来也是娘家人的支持。”
第276章 想考功名吗?
陈氏这话,虽是说给杜方菲听的,但杜方苓和杜方蕙也是她要教育的对象。
三姐妹听了,都若有所思。
“就比如今天这制茶秘方,你弟弟既叫了你来,没叫你丈夫和婆婆,你就应该明白,这是你弟弟给你的倚仗。你手里握着的田地山地或许会被人算计了去,但你脑子里学会的本事,别人是偷不走的。有这本事在,即便以后一无所有,你也能东山再起,不会走入绝境。以后你有了孩子,也可以把这些本事传给你的孩子。这是比你那嫁妆更值钱的东西,须得握在你自己手里才最安全。”
杜方菲也不是个笨人。她当初想嫁严岑,不过是打小在小山村里长大,没见过世面,也没甚见识,又希望能在杜锦宁最为艰难的事情上帮到她,这才想出了个下下策。
这会子听得母亲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她哪里还不明白母亲和杜锦宁的心意?
她感激地道:“娘,您放心,这是宁哥儿对我的一片心,我要是把这些告诉给别人,那不是辜负宁哥儿么?且这种事说出去了,难保他们不传给他们认为亲近的人听,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秘方就不成为秘方了。宁哥儿一心为我,我倒害得她失去了秘方,我成什么人了?我万不会跟别人说的。学会了我自己握在手里,以后我儿女大了,再视情况传予他们。除此之外不会传给任何人。”
陈氏听得她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你明白就好。”
“再者,娘,宁哥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我最亲近也最重要的亲人,您放心吧。”
杜方菲说的是真心话。
虽说女人一旦出嫁就跟丈夫、儿女最亲,但在杜方菲心里,却是绝对放不下杜锦宁的。如果杜锦宁是男孩子,又有自己的一番事业,那她自然不用太过掂记。但杜锦宁不是。
这么一个年纪最小的妹妹,带着她们从杜家搬离出来,又竭尽所能地给她办了那么丰厚的嫁妆,杜方菲对她的感激和亏欠感都能把自己淹没,哪里会因为自己出嫁就跟杜锦宁疏远呢?为了这个妹妹,即使把自己的性命舍去,她也毫不犹豫,更不用说会做对不起她的事了。
今天天气不错,气温并不寒冷,也没有风,杜锦宁嫌车厢里气闷,又想看初春的风景,便跑到外面的车辕上坐着。
此时听到车内母亲跟大姐的谈话,她的嘴角翘了翘。
她何其幸运,遇到这样好的家人。
没过多久,骡车便到了茶园处,杜锦宁下了车付了钱,又跟车夫约好来接的时间,见母亲和姐姐们下了车,便领着她们往茶园大门去。
“少爷,您过来了?”听到骡车响声,茶园的大门就打开了,鲁小北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陈氏等人,又跟她们见了礼,笑道,“婶儿你们来了?今儿个可得受累了。”
这一年多来,鲁小北在杜锦宁身边做事,就跟杜家小三房的大管家似的,跑腿联络,帮办各种杂事,因此跟陈氏等人接触得也比较多。陈氏怜他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对他也十分照顾。衣服鞋袜都帮他张罗,一日三餐地也时常过问,鲁小北便也把陈氏当作了长辈敬着。
因此他在陈氏面前,也十分随意;不过对待杜方菲等人时,却又十分守礼,坚持唤她们为“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
“自家的活儿,受什么累?以前我大冬天的上山去扛木头,那才叫受罪呢。现在就是个轻省活计,不算什么。”陈氏笑道。
“婶儿这是有后福的,大福气还在后面呢。少爷以后做了官,凤冠霞披婶儿都戴得。”鲁小北笑道,又请他们进去,“赶紧进屋。”
杜锦宁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鲁小北:“六哥一早叫村里人去采茶了吗?”
“嗯,照你的吩咐,请了村里七八个妇人上山采茶。她们辰正时分就上山去了。想来再过一会儿第一批鲜叶就会送回来了。”
杜锦宁点点头。
这一年来秦老六管着茶园,人越来越能干,做事也越来越稳当了。凡是交给他的事,都能妥妥当当地帮着办好,从未出过大纰漏。杜锦宁对他十分满意。
“梁家和严家的人还没来吧?”杜锦宁又问。
“没有。你跟他们说巳时之后,他们不会提早来的。”
此时大家已经进到茶园里了。
这里原先就是一座荒山,关家帮杜锦宁买了南边这一块做茶园,她去年便让秦老六领着村民把茶园四周都种上了荆棘,又把她扦插的茶苗都移过来种上了。同时杜锦宁还在山脚下选了一个相对平坦、离村子比较近的地方,叫秦老六领着村里人建了一个院子。院子都是用石头和泥砖砌成,不过是费些人工,并不需要多少钱,坐北朝南的屋子有五间,东厢屋子三间;北面则建了几间杂物间,留了一处大门。而西边,并不像一般的院子那样建一排西厢房,而是建了一间长方形面积十分宽敞的灶间,里面按她的想法建了一排的灶台。这灶间是专门用来炒茶制茶的。
陈氏原先跟着杜锦宁来过一次,杜家三姐妹却是第一次来。看到这处小院子,大家都很欢喜。
“宁哥儿,既然这处茶园是咱们家的,那这处院子也是咱们家的吧?”杜方苓问杜锦宁。
“是。”杜锦宁笑道。
她很能理解三个姐姐看到这个院子时那种欢喜的心理。
毕竟现在杜家住的还是庄子上的屋子,并不是自家的。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宅子,这是陈氏多年的梦想,也是三个姐姐的梦想。
尽管这处院子十分简陋,但因为这是属于杜家小三房的,她们对这处的感情便与别处不同。
“这处离城里远,你们几个住在这里也不安全。还是住在庄子上吧。”杜方菲道。
杜方苓点点头:“确实,住在这里,宁哥儿上学可不方便。”
“锅处理过了吗?”杜锦宁问鲁小北。
“处理过了。”鲁小北对这个问题很是不解,“为什么这锅要让他们不停地拿沙子擦,再不停地煮野菜?”
要炒茶,自然得置办几口新铁锅。但杜锦宁叫鲁小北买了新锅后,不停地折腾这几口锅。
“炒茶之器,最嫌新铁。铁腥一入,不复有香。”杜锦宁掉了一句书袋,见鲁小北不解,她便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炒茶的器具,最不适宜用新铁制的,铁腥味一旦进入,茶叶就不再有香味。”
“原来如此。”鲁小北恍然地点了点头,旋即又他有不解,“那为什么我们不用新锅去跟人换旧锅呢?那样想来除铁腥味会更彻底吧?”
为了煮这几口锅,这半个月来他们一直都挺费事的,各种折腾。
“刚才我念的那段,接下来还有一句,你听好了:尤忌脂腻,害甚于铁。须豫取一铛,专用炊饮,无得别作他用。”
念完,杜锦宁问鲁小北:“可听明白了?”
鲁小北点点头:“这话我知道,大意就是这锅如果有油腻味的话,比铁腥味还要更不好。这些炒茶的锅就只能炒茶,不要拿来煮别的。”
“不错,看来你念书有进步。”杜锦宁赞许地拍拍鲁小北的肩。
她既要把鲁小北培养成她的一大助力,自然不会让他还当个睁眼瞎。虽说先前鲁小北在跟钱有财搭档的时候学了一点字,但杜锦宁觉得完全不够,一年前她就花钱送了鲁小北去了私塾念书。因为他念书的目标只是识字看书,而不是考科举,因此每天只在私塾里念半天书,并不影响他做事。私塾先生只要有钱赚,自然也十分乐意收这么一个没有科考压力的学生。
因为这个,原本就打定主意要跟随杜锦宁的鲁小北,对她更是死心踏地。
说起念书,鲁小北也有些得意,跟杜锦宁汇报道:“和学完了,我也认了一半儿字了。先生说再过一个月,我就能读会写,可以不用再去学堂了。”
鲁小北小小年纪,不光能养活自己,还能把捡的两个兄弟也一块儿养活,头脑也是十分聪明和灵活的。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记忆力也不差,再加上他能吃苦,一有时间就学习,因此识字也十分轻松,比那些整日坐在学堂里念书的同龄人还要强上几分。杜锦宁去学堂了解他情况的时候,私塾先生没少夸他。
杜锦宁敛起脸上的笑容,看向鲁小北目光多了几分认真:“想来先生夸赞的话你也听到了吧?你有没有想过继续念书,以后考个功名,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鲁小北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他摇了摇头:“先生确实劝我继续念下去,说我考个秀才应该还是可以的。不过我不想再继续念了,我不喜欢整日坐在学堂里,念那些圣人之言。他们说的那些道理……”他抬头看了杜锦宁一眼,担心他听了自己的话不高兴,“确实很不错,但我并不是特别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