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很有可能。”拍马屁的那个官员赶紧附和。
吴证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桂省那边,有一句话叫做‘早稻低,晚稻高’。因为早稻生长其短,产量普遍比晚稻要低。”
由于桂省那边种植双季稻多年,有着丰富的经验。现在准备大力推广双季稻,吴证还特意叫人去桂省收集资料。所以他对双季稻的情况比较清楚。
稻田里再一次一片寂静。
吴证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吧,去中田看看。”
大家连忙起身,一行人往中田那边去。
不用挑选,直接收割上一季金公公指的那一块。
一个半时辰后,听着报出来的数据,大家又陷入了沉默。
五石二十斤,比起上一季来的七石七十三斤,足足少了两石五十斤。
宋庄头作为具体负责高产水稻种植的,自然参与了收割仪式。他年纪大了,没有下田,而是跟官员们一样,站在旁边看。不过他自知今年会减产,生怕被责怪,一直没敢作声。
这会子他忍不住,嚅嚅地道:“那块下田,原是春天时由旱地改良而成的,比较贫瘠,经过半年的改良,比原先要好一些。”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那块地肥力增加了,所以两季的产量才没像这块田一样差的那么远。
拍马屁的那个官员禁不住对宋庄头瞪眼睛:“你说,是不是你们种田的时候出了差子,才导致稻谷减产的?”
下田如此,中田亦如此,早早看过上田的稻谷饱满程度的,自然清楚上田的亩量没办法再心存侥幸。
那么,在杜锦宁手里就高产,到了他们手里就减产,这个责任由谁来负?今年风调雨顺,又有杜锦宁修建的水田工程做保障,他们想把锅甩给老天爷都不成。那么让庄子上的一群庄稼汉来负责,是最明智的选择。
宋庄头心里“咯噔”一下,原先的担心成为了现实。
他立刻跪了下去,大声喊冤道:“冤枉啊,我们就是照着杜大人教的方法做的,不敢有半点差子,这件事,吴大人也是清楚的啊。”
说着,他眼巴巴地望着吴证,期望吴证能给他个说法。
这一季稻田种植的时候,正是杜锦宁失踪的时期。为免这些人因为杜锦宁的缘故对朝庭有怨,不好好种田,吴证和好几个官员还分头找了宋庄头、秦老汉、王老汉以及庄子上种田种得比较好的人问话,问他们这杂交水稻是怎么种的,有没有特别要注意的地方,并把他们的说辞用笔记了下来。
最后吴证将这些人的说辞一一对应,发现他们说的都差不多,这半年来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证明他们并没有捣鬼。
一群老老实实的庄稼汉,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吴证还算正直。他道:“不怪你们,起来吧。”
宋庄头大喜,连连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跟着宋庄头跪下的汉子们,也一个劲地磕头。
吴证深深叹了一口气:“走吧,去上田。”
第835章 是种子的问题
两日后,皇宫里,赵晤望着前来禀报的吴证,恨不得将手里的玉石镇纸砸过去。
上中下田的产量,每亩都减产了两石半,这怎么不叫他惊怒?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除了杜锦宁的庄子,不是还有其他地方都种了这种高产水稻吗?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情况差不多。”吴证道,“那几处田地,臣前些时间就一一检查过,都存在一样的问题,稻穗不饱满。前日收割杜家庄子发现情况不对,臣昨日又让人收割了其他几处,结果发现都是一样的产量。”
赵晤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这才问道:“是什么原因?查出来没有?”
吴证摇摇头:“查过了,但查不出来。这半年来,臣隔上十天半个月就会去一次润州,发现他们种植稻谷的方法跟原先所说的一样。而且据臣的经验,就算这是水稻高产,种法也应该跟其他水稻没有不同,庄户们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错处。臣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产量会差别这么大。”
顿了顿,他抬头看了赵晤一眼,小心地道:“臣跟工部的官员讨论过,觉得问题可能出在种子上。”
“种子?”赵晤的眉头皱了起来,“种子怎么会出问题?”
吴证:“有些植物,种子是能退化的。比如茶树,如果在山上发现一棵味道特别好的茶树,用它的种子在培育茶苗,即便在原来的地方原来的环境下种植,种出来的茶仍会跟母株味道相差甚远。这应该就是退化。”
顿了顿,他脸上露出怅然的神色:“后来还是从杜锦宁大人处得知,剪下茶枝插在地里,精心照料它便能成活。这样种出来的茶苗,味道就跟母株一样了。”
“所以臣想,杜大人定有什么特殊的法子,能让种出来的稻谷保持高产的特性。他既能研究出高产的稻种,想来要保持特性,并不是难事。只我们不得其门而入,这才茫然不知所措。就跟种茶树一样,知道的就感觉很简单;不知道的就是天大的难事。”
赵晤沉默着,久久不语。
好半晌,他方对吴公公道:“你去把齐伯昆也叫来。”
等齐伯昆到了,他让吴证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问齐伯昆道:“爱卿你看,杜锦宁会不会写了什么笔记,放在她京城或润州的宅子里?”
齐伯昆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咳嗽了两声:“臣虽将杜锦宁当子侄一般疼爱,但终是两家人。她有什么习惯,臣并不知晓。”
说着,他又咳嗽了几声,而且咳得声嘶力竭,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赵晤本要再往下说的,这会子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关切地问道:“爱卿可是受了风寒?朕宣太医来给爱卿看看?”
齐伯昆在咳嗽的时候,就后退了几步,刻意远离赵晤。
这时候他有气无力道:“好的,多谢皇上。”顿了顿,他道,“臣还是回去吧,免得给皇上过了病气。”
赵晤虽很怀疑齐伯昆是装病,却也无法,只得道:“爱卿一直劳累,既然身体不适,那便在家里多歇息几日吧。”
待齐伯昆微微佝偻着身子离开,他看了看吴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行了,你回去吧。朕会让人再寻找杜锦宁。如果找不回她,明年春天你再在杜家庄子上种上一季,看看是否会继续减产。如果能保持现在这种产量,也基本能缓解大宋的粮食问题。”
“是。”吴证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回到工部,工部左侍郎聂瑞林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这位左侍郎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吴证便没隐瞒他,把大殿里的情况一一说了。
聂瑞林蹙眉道:“为什么去找杜锦宁的笔记,还得齐大人同意,他不同意就不能搜找?这种事,利国利民,又岂能因私人情谊作罢?皇上对齐大人也太迁就了吧?”
吴证年岁已大,身体也不好,本想自己致仕后推荐聂瑞林接自己的班的。这会儿听这话,他怀疑自己是否选错了人。
他淡淡道:“这不是私人情谊问题。杜锦宁对大宋的贡献,有目共睹,朝堂民间无不知晓。这会子他失踪半年,皇上就叫人去他家搜查翻找,这岂不叫人寒心,觉得皇上薄情寡义?这样的主子,你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跟随?齐大人以风寒受凉说话,也是隐晦地劝诫皇上,不要做这种让人寒心的事。如果皇上执意孤行,齐大人恐怕就要上折子因病致仕了。”
聂瑞林这才惊觉自己跟两位老大人的道行还差得极远。
他起身来,诚心诚意地朝吴证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教导。”
……
赵晤回过头来自然也知道自己的提议不妥,当日派了太医去给齐伯昆瞧病,又赏赐了好些名贵药材。
隔了几日等齐伯昆“病愈”重回朝堂,下朝后他特意把齐伯昆留了下来,问候了一番身体后,遣走了除了吴公公外的其他人,问道:“爱卿可知杜锦宁是个女子?”
“什么?”齐伯昆赫然抬头,脸色骤变,连声音都高昂了几分。
他这惊愕不是作伪。他自然知道杜锦宁是女子,但他不知道赵晤也知道这件事。
“这这……怎么可能?”他问道。
看到齐伯昆这表情,赵晤十分满意。
如果齐伯昆明明知道杜锦宁是女子,还隐瞒于他,他会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以后肯定不会再信任齐伯昆和齐慕远。
而现在看来,这个臣子还是很忠心的,没有跟杜锦宁一起欺骗自己。
他点点头:“是真的。鲁国说的。”
齐伯昆这才恍然。
杜锦宁失踪前,曾去过静王府,想来就是那时被赵明月识破了真身。正好他们也打算将计就计,于是杜锦宁干脆顺利失踪,而且失踪得十分彻底。
把前后事情联系起来,齐伯昆对杜锦宁的那一丝埋怨也消散不见了。
他原还觉得,如果杜锦宁是自己失踪的,不是被人所害,那么她这么一失踪就半年,没给齐慕远捎来半句话,也太对不起齐慕远了。每每看到孙子那难受的劲儿,齐伯昆对杜锦宁的埋怨便多了几分。
现在知道皇家人已知她是女子的身份,齐伯昆自然不会埋怨杜锦宁。尤其是在知道高产水稻减产了两石半之后。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杜锦宁的决策是对的。现在还不是回来的时候,她也不能给齐家捎任何信,免得引起赵晤对齐家祖孙俩的怀疑。
她是真心为他们好。
第836章 是时候回去了
七月流火,徽州城东的一处宅子里,一个穿红衣的姑娘正坐在长廊上打盹,旁边一个丫鬟模样姑娘也昏昏欲睡。
忽然,长廊转角处转来一阵脚步声,红衣姑娘立刻惊醒,拿着手里的绣绷装模作样的绣起花来。俏丽丫鬟也跳了起来,转头张望了一下,马后炮地对主子道:“姑娘,太太来了。”
说话间,从转角处走过来的一行人已到了两人跟前,为首的正是一年半前回桂省探亲的陈氏。而红衣女子,自然是失踪一年的杜锦宁。
徽州这里杜锦宁早就托秦老六买下了一处宅子,陈氏当初离开润州后,绕了一圈后到这里住了下来。
杜锦宁失踪后在秦老六京城的宅子呆了三个月,等城门口的御林军和齐慕远的手下被赵晤下令撤消之后,她便出了城,直奔陈氏这里。
到了这里,她也没老实呆着,而是乔装着时不时地跑出去旅游一番,日子过得甚是洒脱。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绣花,极为难得。
陈氏瞧了一眼杜锦宁手里的绣绷,叹了一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挥手遣走一干丫鬟婆子,开口道:“你做绣活有看书万分之一的认真劲儿,我就不愁了。”
杜锦宁索性不装模作样了,将手里的绣绷一扔,挪到陈氏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干嘛非得学绣花嘛。我有钱,请多少绣娘请不来,干嘛非得自己绣?”
陈氏斜睨她一眼:“以后你相公的内衣亵裤,你也让绣娘做?谁家有这样的娘子,非被当成大笑话让人嘲笑不可。”
杜锦宁噘嘴:“那不一样。其他女人除了做点针线、管一下家,还能做什么?我是做大事的,哪能跟她们一样。”
“别做梦了。”陈氏毫不留情地泼冷水,“女人做官,娘活了几十年,还没听说过。”
顿了顿,她看了杜锦宁一眼:“再说,就算皇上仁慈,你研究出来的水稻也离不开你,那也不过是让你偶尔去看一看,帮出出主意,你以为还能像以前那般穿着官朝每日到衙门去做事啊?”
杜锦宁耸了一下肩,不说话了。
她也知道不可能。
大宋再开放,也讲究男女大防。她以后真穿着官朝去衙门里上衙,衙门的那些男同事肯定会各种不自在。如果她跟齐慕远成了亲,流言蜚语肯定会将齐慕远淹没,觉得他头上戴了无数无数的绿帽子。
而上辈子上了十几年的学,又上了几年的班,这辈子还在翰林院里呆过三个月,每日朝九晚五,让杜锦宁很不喜欢,太束缚、不zì yóu。
这辈子她又不需要赚工资养家,她自然不脑抽,非得去衙门里受那个罪。能拥有一定的政治地位,能为大宋做点事情,像陈氏所说的,有需要的时候去转一圈,指点指点,她觉得就挺好。
见女儿不说话,陈氏倒不忍起来,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份了,伤了女儿的心。
她缓了缓语气,将绣绷拿过来,自己绣了几针,问道:“你真有把握,皇上会派人来寻你?”
杜锦宁点点头,懒洋洋地将身子往后一靠,伸手从旁边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上:“今年的高产水稻,产量会继续往下跌。确定是种子问题,皇上和工部的官员肯定坐不住。”
对女儿的本事,陈氏是万分信服的。杜锦宁说产量会下跌,那就一定会下跌。
她看了看门外,道:“如果产量真下跌,秦老六会得到消息来给你送信吧?都这时候了,他还没来,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杜锦宁摇摇头:“工部肯定会fēng suǒ xiāo息,不让人传得到处都是,免得引起民众不满。秦老六又不是官府的人,想要打听,就得大费周章。这需要时间。”
说起秦老六,陈氏又想起当初的担心来,忍不住伸出手指,用力戳了一下杜锦宁的额头:“你呀你,真是胆子大。怎么能把自己的人身安全全托付给秦老六呢?万一他起个歹心……”
她瞪了杜锦宁一眼,没有说下去。
杜锦宁没有说给秦老六下药的事。下药这项本事,她是不会跟别人说的,一辈子都不可能说,算是她的一份底牌。
她道:“想想就知道了。他能起什么歹心呢?卖了我,还是强了我?或是把我的消息告诉官府,好获取官府的那点奖金?”
她大概是靠得不舒服,干脆将头搭在了陈氏肩膀上,全身跟没骨头似的:“不管哪一项,他不光得不到多少钱,而且我只要逮住机会,就能把他收拾得异常凄惨。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人,反之忠于我、帮我做事,以后我回到京城,他好处多多,得的赏钱并不比青楼、官府给他的少。要是这笔账他都不懂算,这种笨蛋我也不会收他做手下,还将自己的安全托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