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荐河山——退戈
时间:2019-01-14 10:39:09

  二十万两,不管是谁,都够剥十层皮了。
  贪污是一点一滴来的,要人家一次性吐出来,不现实。
  他虽然不知道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但在皇位坐了那么久,心中还是有数。
  “十万两!”方拭非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真的,陛下。他们单在宣州一处,就骗出了两万两白银。恰逢宣州旱情,直接逼死了一位本地巨商。宣州县令也颇为过分,实在让人闻之心寒。”
  顾登恒暗自思忖片刻,挥手说:“你下去。”
  方拭非“诶”了声,起身退下。
  两人迅速完成高达数万两巨款的讨价还价过程,方拭非功成身退。
  顾泽长低着头,还在困惑,乍一见到人从书桌后退出来,吓得惊叫出声。还好自己压出了,声音并不大。
  方拭非走在顾泽长身边跪好,从手臂间偏过头,对顾泽长做了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顾泽长点头。
  顾登恒:“你们顾侍郎去荆州查案,又查出什么名目了?”
  方拭非:“回陛下,顾侍郎查出那商户四处行骗,危害不浅,获赃款共十万两有余。”
  “十万两?”顾登恒一副很是惊讶的模样,怒道:“你如何知道有十万两?荆州又如何藏得下十万两?说话可要有凭有据,否则,别怪太守再来告你们一状。”
  “十万两还算少的。顾侍郎找到了那商户,从他口中所述一笔笔算出名目,有根有据的即有十万两。”方拭非一脸气愤道,“如陛下所说,钱都进了荆州,未曾出来。十万两白银不是小款,荆州一时难以藏匿,定会有马脚。虽然马氏商户已死,但十万两白银至今下落不明,该让户部官员前往荆州细查,将赃款翻出。”
  方拭非磕首道:“陛下,此案性质恶劣,更是牵连皇子,可见幕后之人狼子野心,绝不可姑息。”
  顾登恒若有所思地按住前额左侧:“嗯……”
  瞧瞧方拭非多聪明?这顺杆子爬的功夫顾泽长一辈子也学不会。
  顾登恒:“你二人退下吧,此事再议。朕会与顾侍郎商议,等候消息。”
  方拭非:“是。”
  方拭非起身,正准备出去。顺手拉了顾泽长一把,示意他赶紧起来。
  “陛下。”
  御史大夫出列道。
  顾登恒:“御史公有何意见?”
  “陛下,”御史大夫依旧沉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他请求道:“方主事年纪虽然,然忠勇有加,机敏过人,荆州一案可见方主事有独当一面之能。臣正为何山县监察御史失责一事苦恼,县令致仕,是否可以派遣方主事过去主持大局?”
  顾泽长听见那名字,脸色一变,脱口而出:“可是——”
  方拭非踢他一脚,示意他别说话,一切听任陛下指派。
  顾登恒沉默地看着御史大夫,对方毫不退却。终究敌不过这老匹夫,他不悦道:“叫你二人出去,还杵着做什么!”
  方拭非行礼道:“臣告退。”
  王声远对着方拭非小声凶道:“你站住,在开门等我!”
  方拭非颔首。
  二人出了书房,顾泽长踯躅两步,看了眼方拭非,先行离开。
  不知里面的人在商讨什么,方拭非跟上了顾泽长。
  方拭非:“殿下。”
  “你是……”顾泽长回过头道,“跟在琰哥身边的人。”
  方拭非对着他笑道:“是。下官方拭非,户部金部主事是也。”
  顾泽长点了点头。
  二人边走边说,停在了一个没人靠近的地方。
  顾泽长等着她开口质问呢,方拭非却是很关切地问道:“殿下情绪为何如此低落?”
  顾泽长怔了下,反问:“你们顾侍郎的事,是不是无碍了?”
  “没事,本来陛下也没想罚顾侍郎,这不还让他在荆州养病吗?你不知道顾侍郎在信里说得多夸张,颠倒黑白,倒打一耙。他心思玲珑,又得陛下恩宠,有什么好担心的?该担心是荆州太守才对。”方拭非说,“你等着看吧,虽然陛下现在没说,但过不了多久,那荆州太守与江陵县令,都要倒一下霉。”
  顾泽长问:“那银子呢?能拿回来吗?”
  方拭非说:“放心吧,不管幕后之人是谁,荆州要是被户部彻查,或多或少都能抠出些银子。与其让户部胡乱搜查,牵连上下一干众臣,不如主动把十万两拿出来请功。陛下只要表态,此事就有结果了。”
  顾泽长说:“哦,这我就安心了。”
  方拭非又一步跟了过去。
  顾泽长好奇道:“大家都不愿与我说话,你为何还来安慰我啊?”
  “殿下您这是妄自菲薄。”
  “你多大了?”
  方拭非想了想,自己都没在意,叹道:“快十九了呢。”
  “那你同我一般大呢。你看看,我却和你天差地别。”顾泽长说,“亏我还是皇家出身。听说你是平民子弟。”
  “天下之大,下官不过是比殿下多走了些地方而已。”方拭非说,“下官见过不少恶人,所以胆子比殿下大一点,人也比殿下刁蛮一点。”
  顾泽长同情看着她说:“这次是我牵连你了。你不知道何山县是个什么地方,那里可危险了。我这样不理朝政的人都听说过。你要是真被派去,可怎么办啊?”
  “是吗?”方拭非并不在意道,“不过应该不是你牵连的我,而是御史大夫本身不喜欢我。”
  顾泽长不解道:“他为何不喜欢你?”
  他觉得方拭非这样的人多好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方拭非笑道:“唔……大概是我,长了一张佞臣的嘴吧。”
 
 
第48章 
  顾泽长不明白什么叫长了张佞臣的嘴, 口才也是一种才华啊, 嘴笨愚钝之人, 难堪大任。顾琰也说他经常吃了嘴笨的亏。
  何况听别人说好话, 自己也能开心罢。拍拍马屁,不过是叫你我都能高兴, 有什么错的?
  方拭非道:“像顾侍郎, 王尚书,或许喜欢下官这样油腔滑调的。当然,下官不止嘴上说得漂亮,手上做得也挺漂亮的, 只是御史大夫不知道呀。他与下官接触不多,为数几次,下官都有麻烦在身,大概是以为方某喜欢搬弄造谣,惹是生非吧。”
  “啊?”顾泽长失落道,“那我也是。”
  方拭非笑说:“不,您不是。御史公明显是偏爱您的。”
  顾泽长又是困惑说:“啊?”
  “殿下,您如果有事, 可以去找御史公商讨。御史公为人刚正,面冷心热,不会害您。他为官数十载, 与朝政了解通透,如果有心,会指点你一二。至于其他人, 还是不要妄信的好。”方拭非鼓励道,“殿下,您该勇敢些。”
  顾泽长是真搞不懂他们了。方拭非都这样被害,竟然还会说御史大夫的好话。
  方拭非想着王声远应该快出来,便说:“下官先行告退,殿下您多加小心。”
  等她返回书房门口,王声远等几位大臣早就出来了。
  他拽着方拭非一路小跑。冲出老远,还在试探回望,看看后边有没有人跟着。
  方拭非说:“王尚书您这是被劫了啊?”
  “我可不是被你们劫了吗?”王声远气道,“你们一个个光知道惹事,何时将我这个户部尚书放在眼里?方才去哪里了?”
  方拭非:“嚯——”
  王声远凑过来悄悄打听:“之前你在上面,跟陛下说了什么?”
  方拭非大笑起来,说道:“没说什么。陛下说我聪慧过人,非常人能及。”
  王声远嫌弃挥手:“去。远些!”
  方拭非便跟他拉开了点距离。
  过不了片刻,王声远又沉着脸靠过来:“忘了告诉你,陛下同意你去何山县了。这次可没有顾侍郎作陪,万事你须得小心,切不可强行出头。”
  方拭非点头:“明白。”
  王声远叹道:“这次你也别怪御史公,他虽然严厉了些,可也是为你好。你出去避避风头也行。”
  此事幕后主使是谁,虽未言明,但尚书等人心照不宣。方拭非这一查,直接逼得三殿下等人要把吞进去的十万两给吐出来,要知道吞跟吐那可不一样,三殿下平日作风挥霍奢靡,骗来的银子不知道用了多少,还要上下打点,瓜分,现在要他一时间抠出十万两来,无异于是要了他的老命。
  他老命既然还在,那肯定会去要方拭非的小命。方拭非不过一区区主事,哪能承担得了皇子的集中怒火,还不如自己识相地滚远些,对方鞭长莫及,看她倒霉,气也就消了。
  何况陛下如果要罚荆州那边,顾琰打人又是事实。罔顾有失公道。他现在不能责罚顾琰,毕竟顾琰病了嘛,那只能责罚方拭非了。她也的确有个劝诫失责之职,承认得还挺痛快。那没什么好说的了。
  方拭非心里清楚。平民子弟入仕,自然要做好为上官背锅赴死的准备。她还是点头说:“下官明白,并无怨言。”
  王声远:“啧,你明白什么呀?我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不明白!你知道何山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方拭非:“略有耳闻。反正看五殿下之前那反应,也明白是个什么地方了。”
  “那地方就是个魔窟,你要是能活着,我再想想怎么把你捞上来。你要是死了……”王声远拍着她的背,一脸安慰道:“户部为了你厚葬!”
  方拭非:“……”
  客气了谢谢。
  何山县方拭非的确有所耳闻,毕竟离水东县近得很,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还会跟这地方扯上关系。
  河山县位处南方沿海一带,也所属江南道。
  江南附近古时候多为越人居住,因为古越部族众多,中原人又不了解,所以也称其为百越。当然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这么叫了。
  然而百越这地方,历来就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最初因为多族相争,被看做野蛮、暴力的蛮夷,让人头疼。前秦时期,赵佗被派往治理南越,教他们习汉字,学礼仪,将中原的文化传输过去,各族人民逐渐汉化。
  但因为越人依山傍水,在舟船建造方面独树一帜。擅种水稻,擅长瓷器,物产丰饶,且地势独特,远离京师。一旦官员在此处做大,朝廷管不大到。所以这农民起义的时候,战火很多都是从南边燃起的。而当初来这边治理的赵佗……咳,后来也自立为王了。
  所以派往这里的官员,容易独霸一方,不受节制。
  往前四五年,何山县还是个很正常的一个地方。风调雨顺,户有余粮。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里的百姓就跟疯魔了一样,比暴民还要暴民,根本不服官府管辖。
  起先朝廷以为是县令暴政所致,处罚了那位县令,以安抚百姓,然后很快派了个新的去。
  可何山县百姓并不领情,不出三月,那县令主动致仕请辞了。
  随即朝廷又派了一个新的县令去。这一位坚持了一年又两个月,死了。
  死无全尸,被人架在火上烤成了焦炭。家属侥幸活命,官差冒着危险冲进城区救了他们回来,可人也已经吓得不轻,浑浑噩噩的,说不清楚。官府把他们送回老家,安置好后事,御史台再次派出巡察官员前去搜查。
  官员似是得罪了人,写出封信急急叫人送回京师,随后便下落不明。
  这下满朝皆惊,何山县妖县之名更是恶名远扬。县令之位便暂时空悬。
  神奇的是,人家好像也不需要。照常耕种经营,没出乱子。
  要查出是谁杀了当初那位县令倒是不难,可要追责,就不现实。
  从那位御史的信件来看,涉案犯人不止何山县的居民,远近相邻两县皆有参与。那一片官府已经形同虚设,被一教派信众占领。
  当初那名县令,就是想要铲除宗教,让百姓照常缴纳田税,逼教派把香火钱还回来,结果在诸多信众的组织下,被当街烧死了。光天化日,毫不避讳。这样一来要真判,围观者从犯,高达上万人,且难以查明主要涉案人员。
  重要的是,容易怕激怒群众。
  不然数万人都杀吗?哪怕杀了这几个,还会有新的、更多的何山县出来。
  所谓法不责众,并非众人犯法便是无罪,而是他们有恃无恐,叫朝廷难以下手。
  当时水东县旱情正盛,方拭非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杜陵也没去仔细了解。但他当时只听了两句,便说:“此地宁愿断尾求存,过个数月数年也就缓过来了,但绝不可放之任之,否则便是养痈成患,为祸一方。”
  可是当时的节度使与太守,都没有这样的魄力跟狠辣,妥协妥协着,就成这样了。
  方拭非记得当时远没有现在疯狂,导致后来在听说,都惊讶了一番。
  杜陵果然是杜陵,那地方现在真成了毒瘤,而自己现在……就要割毒瘤去了。
  王声远看她悠悠叹了口气,很是怅然,不敢跟她说太多,怕吓到她。便道:“不过你死也死得不冤,从陛下口风来看,荆州一事不会如表面了了。江陵县令、荆州太守,都是难辞其咎。再往上,另寻名目,也会给个交待,陛下自己处置。你安心去吧。”
  方拭非:“这不挺好?”
  “是挺好,希望你一直记得现在的心情。”王声远说,“走吧,回户部了。诶,我把卢太医介绍给你,你跟他要点保命的东西。我看何山县的那群人,不是中了蛊就是中了毒,你慎重慎重啊!户部不收邪门的家伙!”
  方拭非:“您老想的都是什么呐?”
  顾泽长踱步许久,徘徊在宫门口,未曾离开。
  原本没这么大感触,只是心情郁郁。可跟方拭非聊过后,好是好些了,心里却跟沉重了。好似挂着千斤的巨石,叫他喘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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