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荐河山——退戈
时间:2019-01-14 10:39:09

  方拭非:“陛下折煞小人了。”
  “你二人哪怕容貌五官不像,性格举止也有三分形同的恣意,或许真是有缘。”顾登恒说,“也或许是因此,杜陵那不知趣的老顽固,才会留下来教你了。”
  方拭非抿了下唇,正在思考该如何接话。
  内侍提醒说:“陛下,吏部侍郎与起居舍人已到。”
  顾登恒:“宣。”
  顾登恒说:“朕年事已高,想留个人在身边陪朕说说话。方拭非,你就调去中书省,或门下省。五品官也好,四品官也好,朕随你挑。你不做言官,那就做舍人,再不济,做给事中申理冤滞,这样如何?周侍郎,有空缺之位否?”
  吏部侍郎心中惊诧,差点没控制住表情,连忙埋下头,将脸藏起来。
  方拭非叩首道:“陛下。陛下先前说,此行何山县治乱有功,若有所求,尽可开口。”
  “你说。”顾登恒已有预感,她又要假意推诿,冷下声道:“你想好了再说。”
  方拭非:“臣其实已翻来覆去想过许久,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陛下既然首肯,那臣斗胆进言。”
  方拭非稍抬起头,从下方仰视着顾登恒。
  这样的视角,对方身形变得特别高大,还有种威严压迫之感。
  方拭非说:“请陛下对外重开运河,允民间商船入河。”
  顾登恒沉默着,其他人更是屏住呼吸,不敢做声。
  房间内一时落针可闻,气氛诡异紧张。
  吏部侍郎如芒刺在背,吞了口唾沫,冷汗簌簌直下。他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以免被顾登恒迁怒。
  这算什么事?大半夜了,这样倒霉的人都能给他遇见。
  或许是过了许久,顾登恒才出声道:“方拭非。”
  “臣在。”
  “你脖子上这脑袋,沉吗?”
  因为夜里尤为寂静,外面连下人都少有走动了,顾登恒的声音就变得宏亮清楚,其中森寒,听着就让人泛起冷意。
  “沉。”方拭非说,“臣虽愚钝,可也晓得为国为民,这脑袋里装的是天下兴亡的大事,如何不沉?”
  顾登恒冷笑:“就怕你顶不住。”
  方拭非:“也不是臣一人在顶。陛下圣明,是以天下贤才广而聚之,百官清正廉洁,一心为民。臣之忧虑,与陛下重任相比,不值一提。”
  顾登恒深吸一口气:“你出去。”
  方拭非小心起身。
  顾登恒:“跪着。”
  方拭非一言不发,退到门外,平地跪下。
  屋内又静了片刻,顾登恒呼吸沉重。
  顾登恒猛得站了起来,将桌上奏章用力砸下。怒吼道:“朕早就说过!谁再在朕面前提商船运河,就先将脑袋提上来见!方拭非,啊,运河?你就等朕死了,再来打这主意!”
  书房内众人皆是抖了一抖,暗自叫苦。
 
 
第78章 责问
  顾登恒还想批阅公文, 可被方拭非气得实在静不下心。提笔看了会儿, 直接摔到地上。
  他起身往外走去:“搬走!”
  身后一串内侍匆忙跟上。
  推开大门, 夜风猛得灌了进来。橘灯的光影下还跪着一 人。
  方拭非挺直着腰背, 见顾登恒出来,低下头伏在地上。
  这姿势就不方便顾登恒踢了。
  他假装自己看不见, 越过人径直走了过去。
  方拭非昨夜被留在宫中, 第二日早晨金部点卯也未到。
  林行远在家等了一夜不见人回来,担心不下,大早到户部找人。叶书良听他描述也很惊讶,才说昨夜方拭非不跟他一起出来, 而是被陛下单独留下,后来怎样了不知道。
  户部众人顿时唏嘘。看来不只议事,竟然还留着过夜了,这是何等恩宠?上一位陛下这样器重的官员是谁?记不住了。反正她这是飞黄腾达的命啊。
  看来以后对方拭非,他们要讨好一番了。
  林行远听闻,不见放松,反而更是忧心忡忡。
  叶书良宽慰他两句:“何山县一事,我看陛下是真的高兴。昨天用膳的时候, 方主事与他也聊得开心。他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加上陛下一直喜欢他, 不会出问题的。”
  林行远也只能干笑。
  方拭非是审时度势,她送起死来……那也不是正常人能体会得到的。
  李恪守眼睛都红了。
  唉,一代新人换旧人啊。想想他以前也是靠张嘴说得龙心大悦, 陛下的恩宠做不得数的。
  李恪守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自然当是好事,心里正嫉妒着。
  正午的时候,方拭非还是没回来,才隐隐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王声远自早朝回来,一声不吭,未对方拭非的事做任何评价解释,但也并未动怒,那态度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李恪守从他这里探听不到,就开始独自寻思,寻思出了一堆问题。
  方拭非要是出事了,这风声怎么也该传出来了。她要是没出事,在宫中留这么久做什么?
  哦……
  李恪守就明白了。
  或许是受陛下器重,升官调出户部了。而方拭非忘恩负义,干脆连户部都不回,才惹得王声远不高兴。
  解释得通。
  比他还急的,是林行远。
  晚间,王声远出来道:“陛下有事,要召户部官员入宫一趟,顾侍郎哪儿去了?是回去了吗?”
  底下人打:“似乎是回去了。”
  李恪守匆忙举手:“我去!王尚书,下官陪您去!”
  王声远敷衍道:“也可。你还记得六七天前整理出来的账册吗?”
  李恪守:“自然记得。我同顾侍郎一起过目的。”
  王声远:“那就准备准备。”
  李恪守匆忙去后头换衣服,随着王声远一道进宫。
  由王声远领着,临近书房前,发现那里跪着个人。
  李恪守乍一眼看,觉得那身影特别眼熟。再乍一眼看……
  这不就是传说中要飞黄腾达的方拭非?!
  他看得太入迷,以至于到台阶的时候,直接绊了下,重重扑倒在地,将侍卫与内侍都吓了一跳。
  方拭非抬了下头,又低回去。
  李恪守不敢叫出声,忍着痛爬起来,臊红了脸,跟在王声远的后面进门。
  顾登恒请他们过来,根本不是为什么大事。该说的之前已经说过了,现在又重复一遍。不知是何深意。
  李恪守下巴和手掌还疼,没听进去多少东西。书房内两个人也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聊了许久,只字未提方拭非。
  到临走时,顾登恒才终于道:“王尚书,把你们部那方拭非,带回去好好说教。问他,知错了没。”
  王声远忙道:“是。”
  顾登恒补充说:“不要叫朕再看见他了!”
  王声远又应了声,扯着李恪守的袖子示意,躬身退下。
  二人走到方拭非的面前。
  王声远问:“站得起来吗?”
  方拭非用手撑着地,姿势扭曲地站了起来。
  她连续跪了一整晚,又跪了大半个白天,早已经坚持不住了。夏天衣服穿得多薄?这阶前的石头坚硬,血肉之躯哪能比?没跪两个时辰,膝盖就跟碎了一样。
  白天暴晒,夜里霜寒,能跪到现在不容易。还是趁着没人注意,动来动去地不停变化姿势,深夜清晨趁着没人看见,偷了一会儿懒才撑过来的。
  侍奉的宫人们看见了也不敢多言。朝前政事相关的责罚,他们自知身份,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去刻意得罪官员,能有什么好处?何况他们做到御前伺候,多少有点眼色。
  顾登恒昨天虽然喊得那么响,说了提运河的人就要砍下脑袋,可最后杀她了吗?没有啊。连板子都没打,同以往的人比起来,跪一晚上算什么严厉的责罚?倒是当时房内的几名官员吓得半死。
  这不现在,还亲自让户部的官员给领回去了吗?
  哪个失宠的能有这么大面子?
  王声远看她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真是又气恼又好笑,就指道:“自己走!”
  方拭非不指望他一把老骨头来帮自己,先在原地活动手脚,试着能不能走路。
  李恪守就在一旁小声嘀咕问:“方主事是为何被罚?听叶郎中今晨所说,他分明很讨陛下欢心啊。”
  “你问这些做什么?陛下方才不是说了吗,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圣驾。”王声远冷声道,“哎呀你让开,挡我面前做什么?”
  “是哪里冲撞?要怎么说教?”李恪守换了个位置,继续问道:“那陛下说的不要再看见他是什么意思?这是逐出户部了?”
  “你——”王声远气道,“你就非念着户部不好是不是?陛下如果要调他出户部,等吏部那边来了消息再说,你瞎操什么心?逐出逐出,户部人多吗就瞎逐出?”
  李恪守不满:“那我也是户部的人,替户部着想,关怀下官,有什么错啊?”
  王声远:“嘘——小声!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边方拭非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可以走了。
  被遣出来的起居郎站在李恪守伸手,望着方拭非艰难离去的背影,无奈叹气。
  李恪守见他似知内情的模样,便靠过去小声问:“陛下为何忽然与方主事的置气?之前不是很喜欢他吗?我看方主事巧舌如簧,也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呀。”
  起居郎与他有些私交,加上对方是户部侍郎,有权责的实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透出口风道:“靠这个来讨圣恩,自然是长久不了。”
  “靠……”李恪守领会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醍醐灌顶状:“靠厚着脸皮!”
  “??”起居舍人,“……”
  李恪守忿忿不平:“好个方拭非,我就说,他个巧言善辩之徒,就是厚颜无耻。哼,可算遭报应了吧?”
  起居郎挥挥手,不与傻子道长短,自己先离开了。
  李恪守真情实意地信了自己的猜测,于是追上方拭非,往宫门跑去。
  林行远正在宫门外等着。他焦躁地走来走去,看日头一点点西斜,随后宫内外都点起了灯。
  待天色黑了,才见一诡异人影从门内出来。
  林行远立即迎了上去。
  “你这怎么回事?你又做什么了?你可安分点吧!”
  “林哥,远哥,大哥,快扶我一把。”方拭非朝他伸出手,当场就想给他跪下,两腿打颤,站立不住:“我要撑不住了。”
  林行远转过身将她背起来,问道:“你怎么样了?”
  方拭非吁出一口气:“我现在好多了。可也不算没事。就想休息休息睡一觉。今天不休沐,想直接睡了。”
  林行远暗骂,说她这时候还不正经。脚下动起来,背着她往家里赶去。王声远一直与他们同路。
  李恪守见这事有内幕,也厚着脸皮吊在队伍末尾。
  等去了她家,才发现叶书良和顾琰竟然也在。
  这二人面色不善,显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就等着兴师问罪。
  林行远将方拭非放到最中间的椅子上。
  “蓬荜生辉啊。”方拭非抱拳道,“就是什么,请给下官一点喘息的机会。太累了,容我自己反省反省。”
  “喘息?你给了吗?”王声远一进门就换了个样子,暴跳如雷道:“谁给你的本事在陛下面前提运河?啊?还开运河引商船,这等大事你不跟我商量,嘴巴一张就出来了?方拭非啊方拭非,我不想你竟不识时务到这地步!”
  “方拭非,数月不见你这脑子都长霉了?”顾琰,“你说的这事与户部脱不了干系。陛下若是多想,你是想连累户部,还是叫陛下猜疑王尚书在背后挑唆?”
  叶书良也拍着桌子道:“这就不是你能说的话。你知道当年为何封锁运河?国之大事,哪位君王不紧张?”
  “什么!”李恪守跳起来道,“怎么就开运河了?方拭非你不要命了吗?你问过工部问过几位节度使,问过各部各司官员了吗?”
  方拭非:“这是三司会审吗?”
  “三司会审要是能定得了你的罪,那我现在就审你了!”王声远指着她道,“你怎么就想不开呢?本官提携你容易吗?刚出何山县那虎穴,你又自己跳入狼窝,一次次的,你嫌命长啊是不是?”
  方拭非道:“昨天陛下说随意提要求,我说没有,陛下就要调我去中书省。于是我旁敲侧击说了河道的事。”
  李恪守挤了出来,接着数落道:“这是两件事!陛下器重你是何等荣幸?你就不知轻重,得寸进尺。陛下的赏识啊,哪容你如此放肆?”
  顾琰咋舌,用扇子的头部敲着他的手臂道:“你让开,这说的都不是一件事。到一旁自己怀念陛下的赏识去。”
  叶书良道:“河道管河道,与中书省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河道一事牵连甚广,有多严重吗?”
  “中书省是个好地方,只是我心中介怀。我答应了王猛。再者,我自南边长大,运河一事已成执念,如果就此离开户部,如何也不甘心!”方拭非指着王声远道,“何况我先前整理户部公文,您不也早有此意吗?”
  王声远一急:“你胡说,我没有!你到哪儿翻出来的东西?方拭非我看你就是闲的慌,什么陈年旧事你都往外翻!”
  “怎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恪守被排除在外,懵道:“我不是户部的人吗?你们个个都知道,偏偏瞒着我,怎样?这是排挤我!”
  “你既然都这样想了——”王声远烦道,“那你怎么就没点自知之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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