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的,似远似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汪畔下意识收回了手,等她聚精会神想要看清自己面前究竟有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双眼忽然刺痛了一下,接着,眼睛就像是被剥掉了一层遮挡物,汪畔的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由黑变亮。
待这短短几秒的时间过去,待汪畔看清面前的景象时,虽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睁大了双眼,诧异不已。
此时,汪畔的面前蹲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长得很可爱,脸颊圆圆的,肉肉的,刚才汪畔手碰到的软软的冰冰的东西应该就是对方的脸。现在小男孩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篮球,然后睁着黑溜溜的眼睛仰头好奇地看着汪畔。
汪畔被这个小鬼子盯得有些浑身不自然,正在思考要怎么办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声熟悉又沙哑的声音。
“小和,不能在车里面到处跑。”
汪畔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到自己侧后方的位置上,正坐着前几个小时才见过的那个找孙子的老人。而老人刚才叫小男孩的名字是“小和”?汪畔诧异地低头看了看面前的小和,又转头望了一眼后面的老头子。同时,汪畔发现,她的阴阳眼好像又被打开了,原本空无一人的车厢内,此时都坐满了人。
汪畔脚边的是小和,侧后方的是小和的爷爷,旁边的赫然是红衣女人,坐在红衣女人身边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汪畔也认识,是曾经看过照片的红衣女人的未婚夫!两人此时似乎正在吵架,气氛剑拔弩张。而坐在侧前方的是上班族,上班族此时正拿着一本书在看,神态非常的专注,每翻一页纸都格外的小心和温柔,与他暴躁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而在汪畔后方的还有吱吱喳喳,说说笑笑的三名大学生,娃娃脸和话唠少年他们。在大学生旁边是之前买过口香糖的民工,他手里拿着报纸,但是视线没有落到报纸上,而是正看着汪畔这边。其余位置还有一些曾经来过书店的其他顾客,大家都在做着各自的事情,众生百态。
汪畔还发现,在十八路公交车外面,还有一辆旅游大巴在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顺着窗口望过去,还能看到旅游大巴内正望着这边来的一群模样熟悉的老太太和老头子。
旅游大巴的人的脸全贴在了车窗玻璃上,脸色青白,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汪畔和林西楚这边看,眼神诡谲阴深,不像是在看人反而像在看自己的食物。汪畔受不了他们的视线,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是目光一收回,她又发现了车内的异常。
不管是看书的上班族,还是在吵架的红衣女人和她的未婚夫,亦或是刚才有说有笑的三个大学生……车内所有的乘客就像是受到了某种意识的驱使,突然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睁着肿大的眼球,顶着青白的脸,僵硬着身体把脑袋同时都扭到了汪畔这边来,阴鸷的视线纷纷落到了汪畔和林西楚身上,然后缓缓咧开了大嘴。
“姐姐——来玩呀——”
突然,汪畔的手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碰到。等她低头看去时,正好对上了小和的眼睛。小和像个树懒一样抱住了汪畔的脚,此时他再不复刚才白嫩可爱的模样,整个皮肤变得青紫,身体瘦削,显得脑袋大了许多。他瞪着大得异常的眼睛,炯炯地望着汪畔,笑得嘴角的尖牙都露了出来。
“姐姐——来玩呀——”
小和的脸蛋白沉沉的,像是在脸上抹了一层白灰,而他的脸颊两边,则是红彤彤的,像是化了两坨鲜红的胭脂。汪畔看着这样的他,就像是看到了小时候家里开的纸扎店内那些化了妆的童男童女,那些纸人。
而且小和的身上的温度非常的低,冷得吓人,隔着衣服被他抱着,汪畔觉得自己仿佛整个人被扔到了十二月的寒冬里一样,冷意直接从骨头里蔓延出皮肤。小和的手劲还非常的大,牢牢地箍住了汪畔的脚,汪畔愣是甩不掉和挣脱不掉。
“姐姐——和小和一起打球啊——”
小和的手附上了汪畔的手,冰冰冷冷的触觉让汪畔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与此同时,车内的其他乘客都歪了歪脑袋,突然笑嘻嘻了起来,神态呆滞可怖,诡谲地做着同一个表情同一个动作,说着同一句话,“来玩啊,都来玩啊——”
这些鬼魂的声音缥缈虚幻,听入人的耳朵里,带着浓浓的诱惑力。在汪畔差点就要晃神答应他们的时候,她的肩膀上突然搭下来了一只炙热的手,耳边同时传来了林西楚铿锵有力的声音。
“走!”
在林西楚话一出的当口,汪畔就猛地回过了神来,下一刻迅速地掏出了手术刀逼向了紧紧抱着自己双腿的小鬼子。小和这只小鬼被手术刀上的戾气震慑住,啊的叫了一声,只能不甘不愿地松开汪畔往后退了几步。退虽然退了,但是小和还是瞪着阴冷怨念的眼睛,用视线紧紧地抓住汪畔。
汪畔借着手术刀的帮助,好不容易从众鬼中央跑到了车门那。只是十八路灵车的司机和其他鬼魂一样,突然做出了攻击的姿态,即使车站已到,但是车门他却是怎么都不愿意打开。看他的架势还有种随时要扑上来的架势。
不管是上班族,还是红衣女人,车上的鬼魂突然缓缓朝汪畔和林西楚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们眼里露出忌惮又垂涎的光芒,嘴上还在念叨着刚才那句“来玩呀,来玩呀”的话。汪畔看着面前的画面,感觉自己就像是丧尸片里被丧尸围攻的生还者,这些鬼怪就是片中的那些毫无理智的丧尸走狗。
走在最前面的三个大学生已经来到了汪畔的面前,汪畔使劲地挥动着手中的手术刀,好不容易把三人又押回了后面的位置,暂时稳定了局势。但是这个局势随时有被打破的可能,如果这些鬼怪突然齐齐扑上来,手上有两把手术刀的汪畔想要全身而退也十分艰难。
汪畔又逼退了几只恶鬼后,偏头对林西楚大喊道,“能开门吗?我维持不了多久了!”
林西楚突然沉声道,“你让一让!”
砰——
在汪畔让开的瞬间,林西楚直接就抬脚踹在了灵车的车门上,只听轰隆的一声,后车门就被林西楚给砸开成了两半。在门开的刹那,林西楚和汪畔就相继跳下了车。
在汪畔跳下车的时候,还有一只只的鬼手想要扒拉住她的衣服,幸好汪畔返身挥了一刀,把鬼手都吓回去后她才成功地逃脱了困境。
落到地上那一刻,汪畔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朝前驶去的公交车,只见公交车内的“人”全都趴在了窗口处,用一种极其怨恨的眼神一直盯着汪畔,直至公交车驶进了前面的大雾里。
汪畔看不到公交车后才收回了视线,她回头看向林西楚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些鬼怎么突然攻击我们了。”
林西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你开了阴阳眼,看到了他们又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汪畔:“……这还是我的错了?”
林西楚拍了拍腿上的灰尘道,“之前说过了,有阴阳眼的人命理都非常单薄,尤其受鬼怪们喜欢,你们这样的人阳气弱最容易被鬼上身,在鬼怪眼里,就跟唐僧肉一样,是香饽饽的存在。而且你的运气——挺‘不错’的。”
汪畔莫名地明白了林西楚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这是指刚才在车上被篮球砸到,然后被小鬼子缠上的事情?不错其实是指她很衰吧?!
汪畔都不知道该感叹自己的运气是好还是坏了,好的时候很好,坏起来差点又能要了她的命。
不过现在不是说运气这个问题的时候,汪畔道,“以前,就是我小时候,我怎么没发现自己是唐僧肉?”
小时候的记忆汪畔能记清的不多,但是她模糊的记得,小时候,也就是汪隆还没失踪前,古董店前身还是纸扎店的时候,她也遇到过很多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客人。那些客人那会儿她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却很清楚,那些踮着脚尖进门的客人不是“人”而是“鬼”。
不过即使那些人是鬼,但是汪畔却从不感到害怕,也许有人小胆大,不知者无畏的因素在。但最重要的原因是,那些来纸扎店的奇怪的客人,他们都表现得极为的友善。有些客人甚至还会在离开的时候跟小时候的汪畔玩一会游戏。当时那些客人真的就是汪畔最好的童年玩伴。
后来汪隆失踪,十岁左右的汪畔铁定是开不成纸扎店了,尤其是他们那家只在凌晨开业的纸扎店。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汪畔十八岁之前,他们家楼下的店面都是关闭的状态。而在汪畔十八岁成年后,她重新开了店,也曾经试过重开祖业,不过开了好几个月,那些午夜的客人再没光临过,她做纸扎的功力也不够,最后因为现实还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汪畔关了纸扎店开了其他的店面,后来兜兜转转,最终开了现在的古董店,也算是彻底安定了下来。
也许因为小时候被善待过,也没经历过鬼怪恶意的觊觎,所以汪畔真没有成为唐僧肉的意识。而现在,怎么进到死亡摇一摇后,阴阳眼开了,唐僧肉来了,以后莫不是自己身上还得发生什么事儿不成?
林西楚不知道汪畔在想什么,他只是轻声说道,“你身上的一切很可能和你失踪的爷爷有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爷爷把你的眼睛封起来,就是为了强行改变你的命理。只是现在一看,他的这个做法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汪畔抬头,“你好像对我的事情挺了解的。”
林西楚笑道,“因为你和我很像,就特意留心了一下。”
汪畔眼神中带着三分审视和一分疑惑,不过她也没问到底自己和林西楚像在哪里。想想之前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林西楚却转移了话题的事情,她这回倒没有头铁地去碰南墙。
汪畔道,“走吧。”
看也不看林西楚,汪畔径直挑了个方向就钻进了旁边的丛林里。他们下车的地方刚好在山脚的车站前,车站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之前上山时见到的白雾似乎更加浓郁了,汪畔就是站在了树林前也看不到内里具体的情形。
汪畔顺着宣传册的地图,在茫茫大雾中的树林里兜兜转转了半天后,终于走到了林中深处。进到了最深处,不知道是雾的原因还是树木太葱郁的原因,抬头望天,看到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视野暗沉了许多,仿佛一下子就从白天窜到了黑夜。
雾多又浓,光线又暗淡,为了防止两人分散开来,汪畔和林西楚越往暗处走越靠得彼此更近,两人的手臂时不时还会摩擦在一块,带起一丝炙热感。不过这么亲密的举动,却因为在这样怪异的环境下,没有流露出半点暧昧来。
越走近树林的深处,周边的光线就越暗淡,空气也越潮湿。走到最后,汪畔都不得不拿出手机,借用手机的光来照明了。这附近的湿气非常大,即使是穿了一件羽绒服,还是觉得周身有股阴冷感缠绕着,怎么甩都甩不掉。
脚下的枯枝烂叶也特别的多,脚踩上去还有一种置空感,那枯叶烂叶好像只是薄薄的一层,踩上去完全没有实感,就像是在枯枝烂叶下面的不是绵实的泥土而是空阔的地洞。
汪畔走得很小心,有时候真的踏到土洞上的时候,林西楚下一秒就会扶住她的胳膊,给汪畔一种对方好像随时都有在注意着自己的错觉,实在是林西楚每次扶她的时机都抓得极其的微妙。
汪畔再次被扶住的时候,忍不住道,“你的眼睛是长在我身上的吗?”
林西楚斜视了她一眼,“我视力比较好。”
说得好像汪畔是个瞎子一样。
和大佬比不了,汪畔决定还是不找罪受了,反正他们的目的地也到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汪畔单方面决定终结。
汪畔抬头看着前面的湖泊,拍开了林西楚还抓着自己手肘的手,先一步走了上前。看地图就觉得盘山道底下的湖很大,现在直接面对面,心里才对“大”这个定义有了更深层的认识。这个湖泊一眼望去还望不到头,直观上就是非常的广阔,而且水似乎还特别深,汪畔拿着手机往水上一照,都看不清水底的模样。
汪畔绕着湖泊边缘走了一圈,很快在某处发现了脚下的尸骨地。这些尸骨已经被埋在了沙土堆里,只有一两节骨节露了出来。汪畔用枯木挖了挖,才堪堪挖出了尸骨的一部分,看头颅数数,被埋在沙里的尸体大概有三具。
顺着发现尸骨的沙地向前,汪畔走到了湖边,便注意到周围还零零散散的掩盖了许多汽车的支架,当时从盘山道坠下来的十八路公交和大巴应该就是落到了这里来。只是看着这些尸骨和汽车支架,年代似乎已经有些久远,这些东西都被风沙埋住了大半,而且自身上都起了许多的青苔。
湖泊的水太冻人,湖面到湖底也有一定的距离,想游到下面去看一看似乎不太可能达到。光用肉眼也无法看清内里是不是也有人的尸骨和汽车的支架,发掘其余尸骨的事情成了一大难题。这里的雾气还浓厚,光线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贸然下湖是非常愚蠢的一个行为。
汪畔一时有些为难,看沙地的情况,当时的两辆汽车似乎都沉入了水底,因为这附近除了一些汽车零件外,汪畔并没有看到两辆汽车的躯壳。十八路公交和旅游大巴都是大型车,即使这么高的海拔砸下来,也不至于能砸成一地的碎片,支架也许会被甩落出来,但是车子的骨架应该还在才是,最多骨架歪了扭了变了形。在沙地附近没看到,就证明了车辆是砸到湖泊里了。再结合红衣女人和上班族湿漉漉的全身猜测,整架车坠河这个可能性越发的高。
汪畔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林西楚道,“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林西楚指着前面的树林道,“发现了几具尸体,看尸体的模样,应该死了有好几年。那些尸体周围还有一些碎布块遗留下来,从碎布块的颜色还有上面零散的字体来看,死在那边的人似乎是乐得欢旅行团的游客。”
汪畔指着自己的发现道,“这边也有几具尸骨,不过这几具尸骨已经腐烂,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不过他们周边没有特别明显的衣物象征,所以我怀疑掉到这边的人是十八路公交的乘客。而且你看,前面的汽车支架,看颜色和图案,似乎也是十八路公交车落下的。你说剩下的人和公交车的骨架,是不是都掉到了湖里面去?”
“很大可能。”林西楚走到汪畔挖出尸骨的地方看了几眼,又走到了汽车支架的地方看了看,最后挪到了湖边,拿着手机往黑沉沉的湖水张望了起来。
汪畔跟在他身后说道,“都沉到水里面的话,这事儿可不好办。如果真有什么支线任务,那这个支线任务到底该怎么处理才行。不会真要让我们跳到湖底去把所有人的尸体挖出来吧?”
“应该不是。”林西楚偏头看了一眼附近的环境,突然拍了拍腿上的沙子道,“先回去吧,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