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中午了,陵墓的人一准已经通知了沈夏时,她知道后一定得崩溃,沐则现在人在城区外面,赶回去也得一天的时间,偏偏手机还没信号,急得他心烦气躁。
他掏出手机,点开电话薄里唯一的电话号码,头像是沈夏时的照片,备注名:宝贝。
嘴里叼的烟雾气缭绕,晕得他看不清沈夏时的脸庞,沐则赶紧把烟举开一些,沈夏时的笑脸映入眼帘,男人粗砺的指腹轻轻抚过姑娘的面容,有些出了神。
许岑在外头喊:“头儿,怎么办啊,咱们还追吗?”
沐则收回目光,眯起眼睛猛吸了一口烟:“你们都回去,我一个人去。”
“去哪儿啊,兄弟们都跟您去。”
沐则扭动车钥匙,调转方向盘挪动车身:“你们跟着去只有死的份,在部里等我消息,保护好沈夏时,千万别让她离开别墅,赶紧回去找她。”
山里的路不好走,凹凸不平满是细石子,沐则的装甲车开在这上头却十分的平稳,车子开的快,车尾尘烟扬起,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斩春看着前方荒凉的山头嘀咕:“干啥呢这是?”
二四拍他肩膀:“过去的事总要做个了断的,咱们哥几个也别给老大拖后腿,回去准备着,随时应战。”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最近的天气越来越冷,风里像是搀了刀子似的,吹在脸上生疼,沐则倒也不觉得冷,车窗大大的敞开着,随着车子奔驰的速度,时不时吹进些雨点,落在肌肤上,瞬时可以起一层鸡皮疙瘩。
车子在这个方向开了一个小时,他凭着记忆,没有绕多少弯路就找到了目的地,这个他呆了十八年的地方,时至今日,他仿佛还记得那浓郁的血腥味,每近一步,那些记忆就涌上了脑海。
无休无止的战斗,流血,枪声四起,硝烟弥漫,好多种画面,无数种声音,一下子充斥沐则的脑海,险些炸开!
他把车停在不远处,缓慢的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抬头盯着这一排排的别墅。
全是欧洲哥特式风格,高耸入云,天上乌云盖顶,看起来像是童话里的城堡,神秘,暗黑,只从外面看,你以为里头住着的是美丽的公主,实则不然,里头是一头真正的恶兽。
他习惯了追逐斗殴,习惯了高高在上,更习惯玩弄人心。
虽隔得远,但沐则还是可以一眼看见那个人站在钟楼上看他,眼神大约还像以前那样,嘲弄,睥睨,像是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逃离他的掌控。
沐则终究也没点燃嘴里的烟,将它别在了耳朵后面,打开车门下去,没有片刻犹豫的往前走去。
*
庭审一个小时候后,陆桥的所有罪行公诸于众,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着女检察官做最后的量刑。
沈夏时翻过一页页资料,声音如冰:“陆桥,以极其残忍恶劣的手段杀害两名学生以及一位富豪,对受害人家属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痛,对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反面影响,犯人严重且多次触犯我国刑罚,藐视法律,轻视生命,理当判处…”
说到这里,她突然打住了话,抬头看向对面的陆桥,陆桥也看了过来,赤红的眼里满是嘲弄,他嘴唇蠕动,用唇语说出三个字:你敢吗?
沈夏时收回目光,将资料全部合上,直视着陆桥,字字如刀:“检方建议量刑,判处陆桥死刑,立即执行!”
法官一锤定音,宣布了最后的判处结果。
沈夏时迅速起身离开法庭,姜昕和杨谨已经等在了外面:“我刚刚跟陵墓的人联系了,他们还等着你过去看。”
“开始调查了吗?”
“已经开始了,但是…没有查到任何重要的信息,监控也被破坏了…”
沈夏时走得快,径直冲进更衣室把袍子换下来,套上了自己的毛衣又出去,杨谨赶紧跟过去:“给沐则打了无数的电话,总是打不通。”
这话让沈夏时突然顿住步伐。
陆桥,沐则…
骨灰的威胁…
沈夏时脑中的开关像是突然打开了似的:“沐则肯定已经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
…肯定是去找那个人了!
“快!!”
沈夏时立即拉开车门进去,所有人上车,姜昕问:“去哪儿!?”
“先去沐则家,说不定给我留下什么话了。”
姜昕油门一踩,车飙得飞快,从高架桥上下来后不久就进入了郊区,这地儿一直安静,平时车辆也少,姜昕的车依旧开得飞快,路过转角,前方一阵喇叭声。
姜昕心里卧槽一声,急忙踩刹车。
!!!!
“我靠!!!”
“怎么了?”
姜昕差点哭了:“刹车失灵了!!”
前方的货车转过弯直直驶来,司机看见前方这辆疾驰而来的小轿车,立刻浑身机灵,用最快的速度按动方向盘,但是对方的车速度太快了。一瞬间就直直撞上。
“砰!!”
安静的郊外响起尖锐的撞击声,冬季安静萧索,这声音回荡在上空,久久不散。
*
沐则觉得回到老地方的感觉有些说不上来,不是怀念,不是感慨,像是百虫啃噬心脏,身体里每根神经都发麻,每一滴血液都被冰冻,挺不是滋味。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再和这里的人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别墅里安静,四处不见一个人,但沐则知道,这里固若金汤,不容易进来,更不容易走出去,他今天也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决心来的。
要不是怕沈夏时伤心,他兴许永远不会踏入这里一步,但是现在来了,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光影处,有人走路的声音传来,步伐缓慢且沉定,吱呀的开门声响起,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干涩的声音十分难听,也让沐则更加烦躁几分。
那人出来,穿唐装,戴眼镜,胡子修理整齐,叼着雪茄,袍子一掀在沙发上坐下,AK和秦绛一左一右站立他身后。
他吐出一个圆烟圈,轻笑,似嘲弄的语气:“沐则?你还知道回来啊?”
沐则站直身体,两手垂直放在裤缝间,低沉的嗓音里染上几分尊敬:“父亲。”
“呵。”
他冷笑:“还记得我是你父亲?”
沐则没吱声,依旧站得笔直,挺如松,像是多年前被罚站时那般,从来都是坚定的,有韧劲儿。
中年人见他不说话,看起来还跟当年那个闷声不响的性格一模一样,眯了眯眼:“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别走了。”
“沈润秋的骨灰呢?”沐则低问。
中年人抽着雪茄不答话,沐则抬头与他平视,几秒后,对方终究招了招手,沈润秋的骨灰坛被抬了出来。
只是…
中年人突然淡声命令:“摔了。”
沐则眯眼,沉声:“冯爷!”
这一次,他没有用父亲这个词。
是在警告他。
就像是对手之间的拉锯赛,两个人对视几眼之后,冯爷再次沉声:“摔了!”
抱着骨灰坛的人机械的松开手,骨灰坛直直往下落…
劲风刮过,沐则身形快速的蹬住了一张桌子跨过去,身体曲下滑过地面,稳稳接住骨灰坛。
掌声响起,冯爷咬着雪茄感叹:“不错,身手比当年都进步了很多。”
他看向AK:“周祁,既然真正的AK回来了,你是不是要退位让贤了?”
没错,沐则才是真正的AK。
他还跟着冯爷的时候就是夜莺的老大,也是人人惧怕的AK,当时的夜莺人才辈出,都是沐则一手调教出来的。
后来他翅膀硬了,不甘心再做冯爷的鹰爪,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冯爷怕人心不稳,让周祁假扮他的名号,反正除了内部的人知道AK的真实模样,其他人是一概不知的,也如此,才能瞒天过海许多年。
这些年,冯爷没有沐则做左膀右臂,光辉的日子渐渐黯淡,近几年盛起的槐江19部大有赶超之势,冯爷了解沐则的实力,他带出来的人,有血性,真汉子。
而夜莺早已名存实亡,周祁和秦绛实在不够看,这么一来,他就动起了沐则的歪脑筋。
至于那个陆桥,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接下来,冯爷要让沐则再次臣服于自己,像多年前给他义子身份时那样,让他对自己感恩戴德。
不过,很多事总是事与愿违的。
沐则抱起骨灰坛起身,随意的拍了一下手臂上沾上的灰:“不好意思,没兴趣。”
“年轻人,考虑清楚了再说。”
冯爷给秦绛丢过去一个眼神,后者打开了一旁的电视,里面是通过监控录像获取到的画面,沈夏时被绑在一张凳子上,脑门上的血弄花了半张脸,上半身和腿到处有重伤的痕迹,就连勒住她的绳子都被血迹打湿,她没有意识,也不知是死是活。
看到这一幕的沐则,浑身的痛点都达到临界值,从未有过的感觉激荡在他四肢百骸,像是被挖凿了整颗心,疼得几乎稳不住身体,他眼睛迅速充血,拳头握紧,转头瞪着冯爷,眼里是发狂的杀意:“你对她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在他们车里做了点手脚。”
沐则冲过来时——
“别急,你看。”冯爷意有所指,沐则立刻回头看去,监控里,有人往沈夏时身体里推入一种针剂。
那是…
“没错。”冯爷证实了他的猜想,身体前躬,与沐则面对面:“给她注射的就是毒药,不出十分钟,你心爱的女人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沐则整张脸青筋毕露,咬着牙瞪着眼,起初是愤怒,慢慢的,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满是祈求,牙齿缝里抖着几个字:“父亲,求求你…”
“求我?”冯爷笑:“你这是求…”
话没说完
砰
沐则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干脆利落的磕头:“求你,不要伤害她。”
要说不惊讶,那是假的,沐则这么多年冷冷清清,从来没什么放在眼里的东西,更别说能在心里搁个人,他纵横四海许多年,从没在哪里吃过亏,也没为谁纡尊降贵。
今儿个,
他竟然为一个女人跪下去,磕了头。
简直惊世骇闻!
冯爷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更有趣的想法。
他亲自扶起沐则,给人打了个电话,监控里有人给沈夏时注射了解药,冯爷吩咐:“把人弄醒,带过来。”
一根雪茄抽完,冯爷接着点了第二根:“你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有来无回,你要真想让她活着,亲自在我面前甩了她,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最好少跟那样的女人牵扯,只要你照办,父亲可以保证,今后绝不为难她。”
平寂良久,无人答话。
但冯爷心里清楚,沐则知道怎么办。
半小时之后,沈夏时被人从外面推进来,力道太大,她又浑身是伤,一时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入眼是一双男人的靴子,沈夏时认得,是沐则。
她抬头,男人却并不看她一眼。
沈夏时忙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狼狈的站起身,站在沐则面前,瘸着腿往前一步,把自己受伤的手腕放在他面前,柔声:“老公,我好疼。”
沐则心里也疼,止不住的疼。
他脸上冷冰冰,挥开沈夏时的手,力道很大,让她晃了一下身体。
沈夏时愣了愣。
手上疼,她伸过去的时候都在发抖,好一会儿,她拉住沐则袖子,像以往撒娇那样轻轻晃两下:“沐则,你怎么了,我是夏夏。”
沐则再次挥开她的手,粗暴的拧起她下巴,啧了一声后甩开:“你他妈烦不烦?”
“你在说什么?”沈夏时眼里迅速模糊了,母亲的陵墓被挖,骨灰被盗,莫名其妙发生车祸,还莫名其妙生死关头转了一圈,回过头,他却说她烦?
沈夏时吸了一口气,笑得温柔,声音也软:“我们一起回去吧,好不好?”
瞧着她这样,沐则也笑,只是那笑不达眼底,眸中全是嘲弄和讽刺,甚至还有几分不屑:“你听好了,我根本不爱你。”
男人冰冷的语气让沈夏时一愣,她盯着他的脸仔细分辨,企图在他眼里找出一丝一毫的谎言,可是没有,根本没有。
所有的委屈一瞬间都崩溃了,她的眼泪决堤而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么多年来,无论经历多大的风霜,沈夏时都不会哭得这么狼狈,哪怕是母亲陵墓被挖,她也强忍着,但是沐则对她说的这句话,无异于把她打入无底深渊,她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她了。
她哭得哆嗦,还是不放弃,一遍一遍的去拉扯他的手和衣服,颤抖的身体,慌乱无措的神态,一遍遍的重复:“我是夏夏,我是夏夏啊…”
沐则猛然一推,沈夏时倒在了地上,男人烦躁的拿下耳背后面的烟点燃,凶狠的瞪着她:“情情爱爱的,老子早他妈玩腻了,抱着你妈的骨灰赶紧滚!”
沈夏时趴在地上呆愣半响,抬头,水雾朦胧的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你不要我了?”
因为这句话,沐则的眼眶都发了红。
压下心疼,忍着想抱她的冲动,冷声:“老子自始至终,就他妈没想要你。”
好。
沈夏时了然的点头,她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沈润秋的骨灰慢慢走出去,一瘸一拐的走得很慢,沐则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吼她:“滚快点!”
沈夏时被他吓得一哆嗦,负气的加快了脚步,可是行走不利索,这么一来整个身体都有些扭曲,看起来十分可怜。
*
接下来的日子恢复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车祸中的三人并没有生命危险,在医院养了几天后也慢慢痊愈了。
沈夏时没有把母亲的骨灰送回陵墓,心里有了阴影,一直都放在自己的卧室,夜深人静的时候就陪她说说话。
那日和沐则分开后,沈夏时就没怎么睡过觉,白天过得没事人一样的,到了晚上,整宿整宿的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