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赫连菲菲
时间:2019-01-18 10:38:02

  木二夫人出去,打手势把屋里的巧儿,小环都带了出来。隔着门板,听见女儿虚弱中带着欣喜的声音:“九哥,你来啦!”
  木奕珩有些心酸,上前蹲身在床下,“好四妹,你快些好起来,九哥带你出去玩儿。”
  木雪痕摇头,哀戚道:“我怕是,不能了。我有件事,想告诉九哥知道。我怕我以后,就没机会了……”
  木奕珩板起面容,刮她鼻子,笑道:“胡说什么呢?不就是呕了几口血吗?你知不知道,这两年,九哥流的血都有一桶了,这不活蹦乱跳,还生龙活虎的?你是我妹子,自然与我肖似,我说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说这话时,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轻轻熨平了木雪痕心里汹涌的波澜。
  她扯开唇角,笑了笑,“九哥说的,我自然信,可我……还是想说……”
  “嗯,九哥听着……”
  他如此温柔,刀刻般俊美的面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木雪痕努力地伸出手去,想抚一抚她恋慕这么多年的脸庞,手腕被木奕珩握住,把她手塞回被中,“四妹,你不能着凉……”
  木雪痕心酸的泪落成雨,她哑着嗓子哀求,鼓起最大的勇气:“九哥你……能不能,亲一亲……我?”
  这话说得低哑至极,是拼却尊严不要,向暗恋多年的意中人说出最难堪也最单纯的心愿。
  木奕珩以为自己听错了,眸子一怔,面容接着闪过一抹挣扎。
  眼前这人,是他最疼的幼妹,这要求算什么呢?他这辈子,占姑娘的便宜还少了?
  嘴唇却迟迟不落,挣扎地想道,这算什么?
  他艰难开口:“雪痕……你是我妹妹……”
  木雪痕眸子已被水雾迷蒙得瞧不清他面容,她轻轻挣扎,撑起半边身子,伤心地嘶声道:“我不要你做我哥哥……九哥……你不是我哥哥!”
  “那年……祖母生辰,我听见母亲和我舅母说……九哥你……”
  她抬眼,哀婉地瞧他。
  木奕珩身子晃了晃,直觉她将说出惊人的秘密。
  他握住木雪痕双肩:“四妹,你累了,歇着吧。九哥明天再来瞧你,你不要说这么多话……”
  木雪痕紧紧攀住他袖子:“九哥……你这样,是要我死不瞑目?”
  木奕珩蹙眉,将头低垂。
  “你别这样,我不值得。你知道,我不值得的!”
  他边说,便以拳捶地。
  木雪痕激动地从床上滚落,按住他的手。
  “别打、别打、我……会心疼……”
  木奕珩垂眸,已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木雪痕挣起全身力气,展臂将他抱住。
  “九哥你……最多……最多算我表哥……姑表兄妹……你……”
  木奕珩木然任她抱住。
  真相……其实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木雪痕在他眼里,永远只是妹妹,而不可能成为女人……
  他要如何,在如此虚弱哀伤的她面前,撕开这血淋淋的现实。
  “九哥……从那时……我就……再没办法当你是哥哥,我……我心悦你……三……三年了……”
  “你……抱一抱我……亲我一下,行不行?难道……我当真比不过……那个、那个林氏寡妇么?”
  木奕珩如遭电击,哀伤的眉眼陡然清明起来。
  他一手扶住木雪痕,将其拖起置于床上,伸出右手,轻轻覆住木雪痕的眼睛。
  这眼睛,太痴情,太纯净了。会让他不忍。
  “雪痕,你永远是我木奕珩的四妹……”
  他轻声道,温柔中有种坚持。
  “你和她不能比。不是你不好,是九哥不配。”
  他顿了顿,俯下身,呼吸就在她额上半寸。
  “好好睡一觉,明天,九哥再来看你。”
  那个她以为会落下的吻,终究无法落下。永不会落下。
  木雪痕闭着眼,听见门轻轻从外闭合的声音。
  从小,她就是身受万千宠爱的孩子,因胎里带来的弱症,得到所有人的怜惜,可有些感情,注定不属于她。
  这些年的痴痴暗恋,像个笑话般,画成生命尽头最讽刺的结局。
  这夜格外的冷。
  木奕珩似乎没有力气去攀梁跳窗。
  朝霞垂头将他从门外引进内室,低声道:“奶奶,木爷来了。”
  林云暖刚沐浴过,抱着手炉,披散头发,坐在妆台前,任悦欢给她绞干头发。
  她转过脸,烛光打在面上,让她嘴角的笑容染上淡淡的金色,显得温柔又暖心。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明晚就是年三十,他家里该很热闹才是。
  木奕珩一语不发,立在那,用有点忧郁的眼眸瞧他。
  侍婢都退了出去,她随意挽起头发,斟了茶,朝他招手:“愣着做什么呢?”
  男人沉默地扑了上来。
  就在桌前,很用力地,将她按在桌案上面。
  林云暖下意识地想躲,脸贴在云母石桌面上,凉凉的。眸光望见一旁的灯烛,刺得眼痛。
  她有些不愿,咬紧嘴唇不吭声。
  男人一语不发,只是沉闷的喘。
  漫长的像酷刑,腿发酸,腰上被掐出一大块青紫。
  林云暖能动了,翻手就甩他一耳光,把人推开,扶着腰到屏风后面擦拭。
  木奕珩跌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并没感受到半点发泄过后的解脱。
  林云暖换衣裳,一看,手腕上,腰上,都是青紫的瘀痕。自从两人在一起后,他极少如此不顾她的意愿,甚至弄得伤了。
  林云暖不高兴,也不理他,收拾好自己,传话叫朝霞备东西送进来。
  浓稠的药汁,非常苦。
  她每每端起,眉头都不由紧蹙。
  碗到唇边,还未沾到半点,一只大手伸来,一把夺去她的碗。
  身上,洒了黑糊糊的汤药。
  林云暖恼了,立即冷眉道:“木奕珩,你是不是疯了?”
  木奕珩摔了碗,眉头直跳。
  朝霞几乎以为木奕珩就要发狂打林云暖了,飞速扑上去,挡在林云暖身前。
  “你喝的是什么。”他声音发冷,硬生生的质问。
  他既然夺过碗去,把药打翻,多半,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林云暖扯了扯唇角,冷笑:“能是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指望,我会给你生孩子!”
  她承认了,用这样轻松冰冷的口吻,半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应该。
  “为什么不?”两人已然这般,她既认命,早晚会进府,即使他还不曾想,要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名分。情浓之际,也曾轻许说要娶她为妻,她显然未信,更不曾抱过半点要与他有何结果的念头。
  “那你图什么?”他冷嘲。
  “你真的就只图我这个人,图我能在床上满足你的空虚?”
  “名分,钱财,你不要?我的心,我的情,你不要?”
  “有个孩子在,我至少不会始乱终弃,不是么?你就半点不担心,我们这露水夫妻,天亮就到了尽头,某日就无疾而终?”
  林云暖面上,没有半丝波澜。
  最坏的结果,她早已想过。
  没什么不能承受,便是此刻便分手,从此不复相见,她又有何可憾可悔?
  说到底,他在她心目中的分量,还不及身侧任意一个小丫头重……
  冷心,无情,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木奕珩这副受伤的模样,又算怎么回事?
  “木奕珩,我以为你我有默契的。”难道他不是一样?不是一样只图肉体欢愉?何苦摆出情深面孔,口口声声质问她的凉薄?
  “你这是做什么?你自己都还莽撞不懂事,如何就能为人父亲?何况,真有了子女,你要我怎么对它说?说你爹娘无媒苟合,没名没分姘居一起?”
  “你……”这话说的,何其难听。纵他总是污言秽语,也不曾如此想过两人的关系。
  “难道不是?”林云暖挥退朝霞,从榻上站起身来,“你我这样的人,配做人父母么?木奕珩,我只想自由自在的活着,谁都不能禁锢我,左右我,包括你。”
  “奶……奶奶……”
  朝霞在外,声音迟疑。
  林云暖怒气稍缓,沉声道:“进来。”
  朝霞垂头进去,觑了木奕珩一眼,低声道:“奶奶,张爷过来,说叫知会木爷,木四姑娘……没了。”
  林云暖震惊回眸。
  木奕珩垂头立在那,身子微微发颤,双拳紧握,并不意外……
  ……………………
  除夕夜,大雪。
  灵堂设在僻静的安园,木雪痕孤零零躺在小小窄窄的棺中,面色苍白,连唇色也是白的。
  这个年节注定木家在悲戚的氛围中度过。
  木奕珩和林云暖相拥,从鸡鸣声中醒来。
  鬼使神差的,就随他又来到城郊那座小院。
  平素留下煮饭的阿嬷今年有了孙子,年前放假归乡,林云暖许多年不曾自己整治伙食,对着空锅冷灶,有些为难地叹气。
  木奕珩净了面,转来厨房。
  他拿了一些劈好的木柴,朝林云暖道:“你去屋里等着,我做饭给你吃。”
  她就坐在正屋的门槛上,瞧他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过一会儿,一罐梗米粥,一碟玉米饼就上了桌。
  林云暖有些意外:“木九爷会治厨?”
  木奕珩递筷子给她,笑嘻嘻地:“爷会的多着呢,你先尝尝,不喜欢,再带你去外面吃。”
  林云暖吹着碗里的热气,“现在大年下的,哪有开门迎客的馆子?”
  木奕珩从她手里夺过碗,用一只空碗来回倒了一遍,又递回她面前:“有的。津口的明月楼,三十儿、初一都不歇业。”
  林云暖对这明月楼依稀有些印象:“是那个,楚馆?你想带我去?怎么,给我也点几个姑娘伺候,还是有和你一样细皮嫩肉的小伙子?”
  木奕珩瞪她:“你现在在我面前,还真是不害臊是吧?”
  又道:“小爷我亲自伺候,不需你打赏费钱,歇了你那些花花心思,给小爷老实点!”
  林云暖不以为意地咬了口饼:“还不错……木奕珩,你是以前就会做饭,还是这两年在外头学的?”
  木奕珩:“怎么,好吃?不用去明月楼了?”他对饮食向来不挑剔,每回带她出去,也都只吃些特色的小点。这点,和旁的世家子弟不同,林云暖倒还挺欣赏他这样不挑剔。不像唐逸……
  吃完饭食,一整日无事,两人相对,除了在床榻上胡来就没别的娱乐,林云暖有些招架不得,又不曾带了汤药过来,便提议,仍去津口转转。
  不同于京城年节时分的幽静,津口仍是十分热闹。有的店铺甚至还营业,不过多是玩乐场所,比如赌场、楚馆、戏楼。
  两人点了个小花旦,唱了三段牡丹亭。
  林云暖其实对这个欣赏不来,靠着座椅一会儿就睡过去。木奕珩含笑托着她的脸,不叫她撞到椅背。
  又去街口的酒楼用饭。
  今年大雪,驿馆里不少外乡人归乡不得,多数聚在这家酒楼里面,拼桌搭伙的过年。
  林云暖忽然想到,正月初一,可不是木奕珩的生辰?
  于是点了很多菜,豪爽地道:“今日我请客,你一定不要客气。”
  木奕珩冷哼一声,“花女人钱,是打小爷的脸?”
  “可是,今天不一样,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比如,请你吃饭。”
  木奕珩闻言顿住,眸子一转,靠在她身畔,低声耳语了什么。
  林云暖霎时面红过耳,狠狠捶他一拳。
  木奕珩揉着胸口吸口凉气:“你娘的,爷是寿星,还要被揍。你自己说,想为我做点什么,我说了,你又不肯,你这娘们儿,好难伺候。”
  林云暖不理他,自顾夹菜用饭。
  还是木奕珩会了帐,林云暖坐那等他,忽然望见,前面店前,一个极熟悉的人影。
  对方也看见了她,整个人登时怔住。
  木奕珩从后走来,非常自然地搂住她的腰。林云暖收回目光,神色有一丝不自在。
  这是和离后,她第二次撞见唐逸。
  木奕珩面色沉了下来,扣在她腰际的手收紧,叫她紧紧贴着自己。
  林云暖察觉到他目光中的敌意,连忙扯住他的衣角:“木奕珩,我们去逛逛?”
  “急什么?”木奕珩声音也泛着冷,就这样挟着她,向对面走去。
  唐逸身后,是许久未见的胡若雪,梳着妇人发髻,穿戴有些华丽,一见林云暖贴在一个男人身上走来,眉头就紧紧蹙起,听唐逸拱手道了声“木爷”,她才依稀记起,面前男人是何身份。
  新升任的千总,听说还未婚配,与寡妇不清不楚的传闻,在津口也为人津津乐道。
  “这不是唐大才子么?怎么大年下的出现在津口?卫世子还好?唐兄可是又出了许多新画作,何时也让我等见识一二,与唐兄参详参详?”
  这话说的轻佻至极,连林云暖也听不下去。
  唐逸自打跟了卫世子,几乎就没画过正经画作,偶尔出一两幅山水花鸟,卖得也不甚好,反是最不入流的春宫,已给炒到千金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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