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暮暮都是你——夏璃心
时间:2019-01-19 10:14:27

    直至几分钟后,随曦才彻底消化这个消息。
    真的回来了……
    她期盼已久的动物园。
    胸腔里杂糅着的,是欣喜和兴奋,随曦好久没有这样开心,开心到希望时间过得快点,再快一点,好赶紧到那一天。
    坐了二十一个小时的飞机,季景深倦累不已,到家连行李箱都懒得收拾,匆匆洗了个澡便上/床补觉。
    咣当一声响的很突然,他本就睡眠浅,即便是隔了门,稍大些的响动也会把他吵醒,更不用说是这样的巨响,他起身,一拉开门,喧闹和堂嫂的哭声瞬时涌入耳内。
    眉心狠狠一跳,季景深快步出去。
    伯父季秉舸坐在主位,父亲季秉泽在他身侧,而堂哥季承越和堂嫂坐在沙发另一侧,堂嫂捂着嘴在哭,双眼通红,每个人的神情都是沉重的,难掩悲痛。
    季景深停住,这样的一幕令他心中开始有不好的预感,犹如一只大手紧紧抓牢他的心脏,呼吸在几个停顿间滞住。
    “发生什么事了?”半晌,他出声。
    客厅里的所有人这才发现他的存在,却没有人说话,死寂般的安静。还是季秉泽站起来,招招手让季景深跟着到书房。
    背对着他站得笔直,季秉泽仰起头,尽力用平静的语气叙述:“刚刚得到北京那边过来的消息,曦曦她爸爸,感染了非典,已经确认去世。”
    季景深懵住。
    “她妈妈已经赶回来,”季秉泽转过身,“一会儿我们要一起过去。”
    纵然是心里已经做好坏消息的心理准备,季景深依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确认,砸的头脑一片空白,无法正常思考。
    他知道随佫在北京任职,也知道近来这一场几乎席卷全国的恐怖灾祸。
    可他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人身上。
    还是……那样爱着她父亲的随曦身上。
    他曾见过她等待随佫回家时期盼到双眼发亮的模样,也曾见过她送走随佫时难过不舍,哭到浑身颤抖的模样……
    所以一旦她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没有办法想象。
    两家人坐在一起,梁文茵抱着奶奶泪流满面,堂嫂坐在另一侧,跟着不停抹眼泪,季景深忽然有些看不下去,走出门侧靠着墙,闭上眼,指尖覆盖在眼皮上。
    季秉泽也出来,侧过头抹了把眼睛,低声:“一会儿你去把曦曦和季律接回来吧,她……总要知道的。”
    “好。”他找回自己的声音。
    季景深出门早,到达学校离放学还有一个小时,他找了处车位停下,下车去就近超市买了包烟,坐在位置上,也不点燃,就轻轻含着,平视前方。
    眼前仿若有无数盏走马灯,浮光掠影般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
    在心里做了一千种告诉她的方式,也设想了一千种她会有的反应,但当季景深看到她和季律一起从学校里出来,蹦蹦跳跳的,笑容明朗漂亮,那些话,就好像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口,再也说不出口。
    季律先认出这辆车,欢快地冲过来:“小叔,这是我小叔的车!”手脚并用爬进后座,季律刚要叫人,敏感地感觉到气氛不对,他和随曦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小叔,你心情不好吗?”
    随曦也看过去。
    季景深回神,避开随曦的目光,扯了扯唇角,发动车子:“没有。”
    嘴上说着没有,但面上却是毫无笑容的,两人顿时不敢再嬉笑打闹,各自乖巧地坐着。
    车子驶过弯口,遇上红灯跟车停下,季景深抬眼去看后视镜,角度正好,能看见两人小声在说话,还有脸上时不时扬起的笑意,他看向窗外,太阳穴突突跳动,强烈的疼。
    终于进入小区,季景深停好车,拉住要往自家楼道走的季律,眼神示意他跟着自己。
    随曦看见,正想问是有什么事吗,耳朵里飘进来哭声,那声音她很熟悉,是季律妈妈的。
    她脸色一变,顾不上去深想季律妈妈为什么会在她家哭,狂跑上楼。
    门是虚掩着的,随曦一推就开。往日还算宽敞的客厅,眼下乌泱泱坐了一堆人,有季律的爸爸妈妈,有小叔的父亲,还有平常较少见到的季律的爷爷……她环视一圈,看见自己母亲也在,没来得及高兴一秒,又发现母亲在哭。
    哭什么?
    她不明白。
    季律跟在季景深后头,探出脑袋瞧见自家的人全都在,他疑惑:“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话音一落,几乎所有人闻声抬头,梁文茵发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随曦,眼泪落得更快。
    就那么静静站着的十几秒,随曦脑子很清醒地想了一遍,大家都在她家,妈妈没有一点预兆地回来,只可能是她们家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猜不到,也不想猜。
    拖着极慢的步伐走到梁文茵面前,随曦蹲下来,一只手抓住妈妈,一只手抓住奶奶,声音轻的似泡沫,一碰就碎。
    “妈妈,发生什么事了?能不能告诉我。”
    梁文茵眼眶通红,嘴唇瓮动了几下,还是决定狠下心:“曦曦,爸爸生了病,很重的病。”
    很重的病?
    “……什么病?”
    “非典。”
    非典……
    非典?!
    随曦骤然想到早上程晓婷和她说的话,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松开两人的手踉跄后退,不小心撞到了季律妈妈。
    她不要去想那几个可怕的词汇,如枯木逢水一般,紧紧抓住季律妈妈的手,哽咽:“阿姨,爸爸呢?我爸爸呢?”
    季律妈妈哭得不行,握住随曦的肩,泪眼朦胧地说:“曦曦,你爸爸走了。”
    走了?
    什么走了?
    “你爸爸感染了非典,已经确定走了,曦曦啊,以后再也看不见爸爸了。”
    分明季律妈妈就在她跟前说的话,听来却似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话语如同一张密网,毫无缝隙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随曦是知道走了的意思的。
    听奶奶说,爷爷就是在她两岁的时候,得肺癌走的,她没有记忆,可也清楚明白,走了,就是去世了,以后再也看不见,也摸不到了。
    可她不是才许的仙女棒的愿望吗?怎么就一点不灵,怎么就……
    奶奶突发胸闷,苍白着脸似要晕过去,梁文茵忙不迭拿出她常服的药喂她吃下,扶她回房间休息。
    季秉舸有意不再打扰,率先起身离去,季律泣不成声地被母亲带走,渐渐最后剩下的,只有季景深一人。
    纤细柔软的小姑娘没有了笑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眼泪成串滚落。他看的眼眶酸涩,终是没过去说什么,默默离开。
    梁文茵安顿好奶奶出来,看随曦还在原地一动不动:“曦曦……”
    “你也进去休息……”
    她话还没说完,随曦忽然伸出手推开她,猛地掉头出门,梁文茵赶忙追上去,见她跑进了隔壁幢,吊着的心稍稍缓了些。
    来开门的是季律妈妈,看见随曦非常意外。
    “阿姨,小叔在吗?”
    “在书房。”
    她点点头,横冲直撞地跑进去。季景深听见声音走出来,扶稳跑得太快险些滑倒的小姑娘。
    “小叔,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电脑?”她哀求他,眼里蓄着晶莹,泫然欲滴。
    “好。”季景深温声,电脑是开着的,他拉了张椅子过来让她坐下。
    随曦不会打字,手搭在键盘上才想起来,她仰头去看季景深,脸颊上遍布泪痕:“小叔,能不能帮我查非典,我要看。”
    季景深一顿,还是依着她,搜出了有关非典的全部新闻,从去年12月在广东顺德首发,到现在蔓延开,席卷北京,伤亡惨重。
    一字一字,字字诛心。
    非典型肺炎……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症……
    她看见非典的症状,想着爸爸就是这样,呼吸困难,发热,全身疼痛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绝望地离世,而她什么都不知道,依然翘首以盼着他下一次回来,结果呢……
    再也见不到了,她清楚地意识到,就像爷爷一样。
    悬在瞳孔里的眼泪噼里啪啦开始掉落,眼睛痛的几近没有知觉,随曦捂住脸,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
    电脑长时间不动,屏幕渐渐黑暗。
    季景深一直看着她,心脏疼得快要炸裂。
    良久,他伸出手,轻拍她的背,无声抚慰。
 
10、第十章:
    尽管感染非典的病人早已就地火化,连遗体都不复存在,梁文茵还是着手买了块墓地,好好送随佫最后一程。
    入土安葬那天,季景深跟着家人出席,站的不远,能清楚看见跟在梁文茵身后的随曦,瘦小的小姑娘脸色惨白,几近奔溃的表情令他午夜梦回难以忘怀。
    5月9日,北京宣布,医护人员感染非典的比例开始下降。
    5月19日,北京新增病例降至个位数。
    5月21日,北京最后一名非典患者治愈出院,截止到本月23日,北京地区的救治工作结束,非典传播链完全切断。
    直至7月13日,全球范围内患者人数及疑似病例人数不再增加,意味着这场死伤惨重,令人闻风丧胆的疫情,终于到此结束。
    那天之后,季景深课业繁忙极少回国,便再也没有见过随曦,唯一一次知道有关她的近况,是从父亲口中得知。
    梁文茵改嫁,而她没有跟着母亲。
    “那孩子变了很多。”父亲摇头叹息。
    季景深听在耳里,想到那场葬礼,心口犹如被掺了水的棉花紧紧堵住般,说不上什么滋味。
    沉默良久,他找了别的话头,结束通话。
    从宾法毕业之后,季景深没有继续留在美国,而是选择回国,回到南临,进入市中心医院任职胸外科医生。
    今天没有安排手术,整个早上都是门诊,距离八点开始还有些时间,季景深查完房出来,快步穿过花园,走进门诊楼。
    “季医生,”护士郑冰已经收了一叠病例本,按照挂号先后顺序摆在办公室门口的桌子上,“早上好。”
    季景深朝她颔首:“早上好。”
    “今天病人有点多,有几个五点多就过来排队,要挂你的号。”
    “知道了,”他看了圈周围,“我先进去准备。”
    “好的。”
    走廊最外那间是他的门诊室,季景深往里走,不经意间抬眼,眼角余光似乎闪过一个年迈的身影,他脚下突然停住。
    跟在他身后的护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了季景深一眼,绕过他继续行走。
    只这一个闪神的刹那,方才好像看到的人已经没了影,季景深猜测是自己看错了,指尖抬起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郑冰恰好路过:“季医生,你不舒服吗?”
    “没有。”他否认,放下手插回口袋,抬步往前。
    “景深?”
    熟悉的叫声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饶是季景深听见了,也愣了好几秒才转身。
    奶奶见真是他,脸上的笑便停不下来:“我刚说好像见着你,曦曦非不信,你瞧,我眼神好使着呢!”说着再问:“这是在医院工作了啊,在哪个科室?”
    “胸外科。”
    奶奶笑呵呵地点头,想起随曦,拉拉她:“曦曦,叫季叔叔。”
    “……季叔叔。”
    自从父亲去世后,随曦便没再见过他,听季律说,小叔毕业以后会留在美国继续深造,或是去北京的医院,所以她压根没想过还能再见,还是在南临的医院。
    就像季律所说的那样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身着整洁的白大褂,周身满是令人安心的消毒水气味,严肃又神圣。
    季景深垂眸。
    记忆中那个个子小小的只到他腰上的小姑娘长大了,但依然是纤瘦的,原本披肩的头发长及腰际,褪去当年的婴儿肥,脸变得又瘦又尖,眉目稚嫩漂亮。
    五年过去,如今的她,该在读初二了。
    “来看病?”他抓回飘远的思绪,低声问她。
    “是。”随曦指指楼上:“奶奶最近胸口有些闷痛,我陪她来看看。”
    “挂的专家号还是普通号?”
    “专家号,张医生。”
    季景深沉吟:“心内科我有个比较熟的朋友,要不要……”
    “不用麻烦了,都是专家,哪个看都一样,谢谢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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