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老林讲到毕达哥拉斯定理的时候,人就散得差不多了。
老林正讲得兴起,一回神,面前只剩下之前那个哭唧唧的小男孩了。
林朝夕蹲在门口看着他们,打了个哈欠。
老林于是把砖块一扔,开始总结陈词:“综上,光会背诵公式没有意义。以你们的年龄还没法理解它们背后的真正含义,所以我讲点有趣的科学小故事怎么了?”
林朝夕:“……”
小男孩:“我……我爸爸说……要会背。”
“你爸爸说的,没有她爸爸说的对。”
那时她已经困的东倒西歪,却依稀记得,老林指着她,很骄傲地说。
总之,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个很有些离谱的故事。
老林意气风发,会抓着小朋友进行洗脑式科学教育。
而她还很小,面前是漫长并充满一切可能的人生道路。
不像现在……
完全不像。
手机震了下,林朝夕回过神。
她点亮屏幕,上面是一条微信留言。
小刘——【我爸爸认识六院的脑科主任,明天一起吃饭,我介绍你认识。】
握紧手机,抬起眼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面前是原木色门板,她弯下腰,拿起地上粉笔,向前一步,写下那年,老林在墙上随手写下的第一道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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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来
如果说……
如果说林朝夕提前得知,跨出这一步,她会遇上如此诡异荒诞之事。
那在这之前,她一定先百度当年体育彩票特得奖号码,背诵默念在心。
但她没来得及,毕竟没人会在穿越前会知道自己要穿越。
是的没错,按照网络小说的广泛定义,在写下整个公式后,她回到了12岁。
她还保持手拿粉笔在墙上字的姿势。
但墙不是那面墙,门也不是那扇门,连路边的野猫都不是原先的那只小花狸。
周围环境已经发生天翻地覆变化。
林朝夕退了半步,认认真真看着自己变短变黑变胖的手臂。
“日啊。”她爆了句粗口,凝视墙面,沉默下来。
墙是红砖墙,右侧有扇巨大铁门。
而左侧靠上的位置,有一块金属牌。色泽陈旧,犹有铜锈,写着“安宁市希望工程资助单位”。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很迟钝地将视线左移,随即看到更多挂牌。
挂牌有黄有白、有新有旧。
有的上面写着“某某大学社会实践基地”,也有的上面写着“心连心互帮互助试点单位”。
最后一块挂牌最大,白底黑字,上面写着——“安宁市红星福利院”。
说来很古怪,虽然在重返过去后,这点小古怪也说不上什么——在那瞬间,她清晰意识到她还是她,只是她已经回到小学五年级那年。
像有人在她眉心点了一下,然后信息灌注,成为了她意识本身的一部分,她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她甚至还清楚知道,眼前铁门后的这座福利院名叫红星,是她到小学五年级这十二年来日日夜夜生活的地方。
她从小被遗弃在这里,无父无母、脾气古怪。幸好她念书不错外,院长妈妈很喜欢她,还想办法送她去读正常的地段小学。
虽然人生路线与以往完全不同,但她确实还是那个林朝夕。
只是这次,她不仅没有妈妈,还没有爸爸。
一下子变化太大,就算拥有成人心智,她仍旧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无力和迷茫。
腿脚发软,心跳剧烈,她不由得在福利院门口的台阶坐下。
坐下后,平静了段时间。她灵光一现,终于能找到一个曾经听说过的句子,形容现在的处境。
——人的每一念选择,会造就一个不同世界。
就好像站在在蛋糕店里,纠结该选择草莓或者芝士口味一样。
曾经的她,生活在草莓口味的选择中,而现在,很显然,她所处这个世界是芝士味的。
不知是哪一念的选择出现问题,在芝士口味的世界中,她和老林到现在为止尚没有父女缘分,与曾经他们父女俩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剧情线完全不同。
更通俗的说法是,她来到了一个平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老林不知道为什么没抚养她长大,她是个孤儿。
要确定这点,也非常简单。
林朝夕站起来,在福利院门口那许多挂牌中,找了块反光度好的银白色标牌,照了照。
嗯……
圆脸、大眼睛、大耳朵、鼻头圆圆的……
和之前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将近盛夏,天气炎热。
林朝夕确认这点,轻松了些。她咂了咂嘴,向后靠去,品味她在这个世界的回忆。
下一秒,书包重重磕在上级台阶边缘,铅笔盒同水杯发出哐当巨响。
她吓了一大跳,赶忙松开背带,把书包放在胸前,生怕弄坏了什么。
林朝夕愣住。
这不是她的,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小林朝夕的本能反应。
不能弄坏东西,就算是普通的书包和水杯这些都很珍贵,她买不起第二件。
林朝夕握着包带,低头看去。
书包被洗得发白,包带上容易断的位置被针脚细密的补丁固定住。
然后她发现,她刚才形容有问题,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一点也没有芝士的丝滑,从头到尾都透着苦。
和所有孤儿一样,她懂事起的最大心愿,就是爸爸妈妈能回来接她。
但十二年了,她从未等到父母到来。
在这个世界里,她是真凶悍,上课怼老师下课怼同学,一身反骨谁都不服。她最近干的一桩英武事迹是把班主任儿子压在地上打。
现在中午,她回来吃饭,班主任让她通知家长下午去学校。可她根本不敢让院长妈妈知道,只能在福利院门口踟蹰不前。
当时的画面应该很简单纯粹。
这个世界的她在福利院门口退了一步,那个世界的她却在家里院门前进了一步。
一进一退间,5年级的林朝夕被22岁的林朝夕所取代。
现在,5年级的这个林朝夕既不会因缺爱而性格古怪,也不因害怕院长责备而焦虑痛苦。
可随之而来的另一种情绪却浓重涌起。
她抬头,只能透过檐间,看到弥弥一线天。
老林啊,你在哪呢?
没有我,你的人生,还会被搞得一塌糊涂吗?
……
林朝夕想了很久。
最后索性她拍拍屁股,从福利院门口站起。反正来都来了,总之还是要去试着找找老林。
走出小巷,城市画卷铺陈开来。
那个年代,安宁市还没经历大规模建设。楼房矮矮小小,店铺拥拥挤挤,什么烤鸡店啦、面条店啦、服装店啦……服务员穿着围裙忙来忙去,老爷爷用鸡毛掸在扫货架上灰尘。虽然陈设远完全没有后来的光线靓丽,却莫名其妙亲切。
林朝夕在马路上走,东张西望。
在安宁市生活了那么多年,她当然也听说过红星福利院,可究竟在哪,她只有大致概念。
空气里传来一丝熟悉的香气,她快走几步,看到个铁板鱿鱼摊,这下,所有大致概念都具体起来。咦,红星福利院竟然离她和老林曾经住处不远。她并不需要徒步跨越整座城市。
铁板鱿鱼摊挂了个大旌旗,写着“陈大炎”三个字,后来安宁电视台做过一个美食节目,尊陈店主为鱿鱼之神。
不过在那个年代,小学生们洗一次碗的奖励普遍在一毛钱,所以五块钱三串的铁板鱿鱼还是不便宜。
摊子被学生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林朝夕也挤在里面看。
有个小朋友估计是第一次吃,拉着奶奶的手。
摊主问他们要什么酱料,奶奶毫不犹豫的说不要酱、小孩子不能吃辣。
林朝夕看着那三杯后来被媒体狂吹的酱汁,拉了拉小朋友的衣服,悄悄说:“甜辣酱好吃,你试试。”
奶奶瞪了她一眼,接过鱿鱼拉着小朋友的手就走。
小朋友一步三回头。
林朝夕指了指甜辣酱,比了个“超好吃”的夸张口型。
老板噗地笑出声,大概心里非常爽,举起一根铁板鱿鱼非要给她。
“不用啦!下次让我爸带我来买!”林朝夕冲老板挥挥手,背着书包,继续向前走。
马路尽头又是街道。
红星福利院附近有两所小学,将近一点,回家吃饭的孩子陆续开始返校。
街上到处是穿着不同颜色校服的小学生。
大部分孩子都有家长接送。
林朝夕孤身一人,越走越孤单。
但她感到孤独的原因并非老林。而是当她经过熟悉的杂志店、零食铺时,她体会到了属于芝士世界里,属于小林朝夕的寂寞情绪。
每日上学放学,形单影只的小林朝夕都在思念素未谋面的父母,她希望有人能牵着她的手,给她买店里她想要很久的自动笔和练习本。
她会叫对方爸爸或者妈妈,会撒娇、也会好好孝顺对方。
愿望如此单纯朴素,林朝夕莫名其妙眼眶红了。
她点了点自己鼻子:你真好哄啊,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经济、环保、绿色、低碳……平行世界……重返三段过去……怎么会没裴之和老林?我这么玛丽苏一个人(喂)
第8章 专诸
校舍明亮,绿草如茵。
林朝夕穿着红星小学校服,站在安宁市实验小学大门口,冲里面张望。
阳光倾泻而下,大门内是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
男生西装领带、女生短裙白袜。那个年代,学校陆续进行校服改革,但也只有最好的小学才会让学生配齐整套。
如果说,先前的落寞属于小林朝夕,那么现在的落寞,肯定属于大林朝夕。
眼前这片优美小院是她曾经的学校,现在,她却进不去了。
因为这里是市实小,全市最好的小学。而红星福利院的地段小学是红星小学,在街的那一头,市里面排不上号。
数小时前,她还抱怨和裴之从小同校不同班,人生毫无交集。现在好了,连同校这个设定都没了,这才是真的毫无交集。
芝士世界可真残酷。
被现实重重打脸了,她颓丧得一头撞上不锈钢栏杆,发出铛的一声重响。
实验小学的门卫叔叔就在不远处,被吓了一跳,冲她挥挥手,让她赶紧走。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红色被洗成粉红色的校裤和灰球鞋,默默转身离开。
明明也就是街头巷尾距离,隔了七八百米,友校和实验小学却有天壤之别。
红星小学既非市重点亦非区重点,是很正常新村小学,覆盖很大一片区域。学生众多、校舍紧缺,什么都看上去破破旧旧。
她也同样在红星小学门口站了会儿,期间还遇到高年级学生勒索低年级学生。
她毫不犹豫扭头离开,继续她的找爹之旅。
她是大学生,翘课对她来说和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没半点负罪感。
……
专诸巷离两所学校很近,走路五分钟。
曾经,老林为了让她上实验小学,花了几万块钱择校费,积蓄一空后,却还在实验小学旁边租了个不便宜的小院子,为的是让她每天可以多睡会儿。
而当年租房,老林一眼就相中专诸巷。
专诸是位古代刺客,鱼腹藏剑刺王僚,讲的就这位。
老林一个搞数学的,缺乏文学素养。
当时租房中介在讲“专诸”的故事,吹嘘这条巷子历史悠久,老林就感慨了句“附近原来有河,刚没看到诶”。
中介反应几秒,脸色铁青,和房东一起生气,差点没把房子租给她们。
顺着小巷向里走去,到处是一模一样的粉墙黛瓦。脚步减缓,林朝夕又懵了。
她倒不是路痴,但对记家门这事不在行。刚搬来时,她有两次敲错门被邻居送回来的经历。老林想了个办法,在门上用红油漆写了道数学公式,给她做路标。
从专诸巷1号走到299号,林朝夕没看到画有数学公式的门,心情微妙。
为可能没法在这里找到老林而失落,为可能芝士世界没另一个林朝夕而庆幸。
又走了一遍,通过强行回忆左右人家,她终于找到曾经和老林住过的那间小院。
门的样子和记忆里好像是差不多,是扇敲铜钉的白铁皮门。旁边一家人养了只吉娃娃,日天日地,现在还在叫。
伴着吉娃娃的叫声,她退了一步,仰头,继续观察小院,和记忆里的样子比对。
磨砂窗纸的花色?不记得了。
门锁的样式?不记得了。
墙上的苔藓形状?这怎么可能记得!
最后,她看了半天院墙里冒头的葡萄藤……
绿油油的,风一吹就晃,嗯,这个好像和记忆里差不多。
可光看外面,还很难确定什么。林朝夕眼尖地发现,窗户纸上有个破洞。
她搬来几块砖,做贼似地确认周围没人后,她踩着砖头扒着窗台,晃晃悠悠探头,向破洞望去。
房间昏暗,陈设简洁。
一张床一张书桌,还有个很旧的衣柜,除此之外,没别的东西。
也就是说,里面没有人。
以前,这个房间虽然老林住,但都堆满她没用的教辅书和童书,很像个垃圾堆。现在,看着房间干净整洁的样子,她骤然感到非常不习惯。
但换个角度想想,这里好像没有小女孩居住的痕迹。
就算老林还住这里,他也没有养别的女儿!
林朝夕强行自我安慰。
……
从烈日当空,到夕阳西下。林朝夕一直守在小院门口,连屋主都没见到,更别说亲爹了。
在等待的那么长时间里,林朝夕也渐渐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