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巴黎的一切已经逐渐成为记忆里的泡影。既熄爱情之希望,前路再长,心尖再绵绵刺痛,至少也可以去往远方。
她的伤痛已在逐渐好转,哪怕仍然会时不时发作,却已比在巴黎的时候好上太多。伊妮德自踏出巴黎城之后,身体无由来的疴疾便开始病愈,到如今仍折磨她的,也不过誓言的惩罚之痛。
她知道她犯下的是“不许停留”,因为她心的一部分留在了巴黎。
可是只要这样走下去,她总能好起来。伊妮德的灵魂属于她自己,她的心也是一样。假如非是爱情的献祭,她总能从其中摆脱出来。金发女子面上有着恬然笑意,新雪般的面容上眉目稍弯,整个人都有一种释然的超脱感。
一阵秋风刮过。
深秋的法国着实有些冷了,对流浪的人来讲更是如此。伊妮德欲要裹紧灰袍。忽然风刮来一张报纸,吹过她的身前,“哗啦哗啦”地翻响着。她下意识伸手捏住,刚好风吹得更大更烈,将那张单薄的报纸在她手中吹得彻底展开,猎猎有声。
寒风入骨,扑面侵袭,刺得伊妮德忍不住阖了阖目。
再睁眼时,她的视线下意识便落到手中那份展开的报纸上。原先只是平静恬然的神情,却不知为何,在见到报纸标题的那一刻神情大变。
那报纸上写着的赫然是——
“巴黎歌剧院鬼魅再现,phantom魅影与夏尼子爵争夺歌女克里斯汀。1月20日凛冬开演,作曲家埃里克献唱,《唐璜的胜利》将成为最后的战场?”
风不知何时已停下,报纸轻悠悠飘落于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了,应该很快能完结了。谢谢你们喜欢这篇文~
*感谢辛阳、冷冷林木、阿卿(×3)、phantom、御橘娘(×3)、水凤凰、缄幸(×2)、脑袋逗秀的滚滚滚、阿夜夜(×7)、超S星王子、弃坑简直神烦!!、茶茶、从风偃柳、脑洞少女苏(×4)、女成凤、Dashaju、23670802、28289162、小玉宵(×2)、微風細語的地雷!
感谢脑洞少女苏、阿夜夜、从风偃柳的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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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烈火焚身
巴黎的深夜是寂静的。
霜雪静悄悄地凝聚, 压弯了枯黄的草叶, 又将之冻结起来, 留下晶莹的尸体。已经是最寒冷的冬日,深夜街头刺骨的寒风使得任何一个讨生活的路人都不愿意在此刻行走。家家户户烧起通红的火炉, 窗外飘雪结霜, 窗内跃动的火苗如同生的希望。
这是温暖, 这是生机,这是巴黎的冬日。
街头飘着鹅毛大雪, 纷纷扬扬, 洒落人家。一地都是雪白积厚, 令人寸步难行。远远望去, 犹如纯洁又冷酷的人间仙境,仔细一看又不过是幻梦。贫困、寒冷、饥饿、肮脏, 一齐被这冰雪给封留, 就像是最为残酷的画展。死寂,还有生机, 在这座深冬的城市一齐并存。
距离《唐璜的胜利》上演已不到两个礼拜。
巴黎的郊外,一幢装潢精美、近来却仿佛极无人气的别墅里,此刻难得被清扫干净,摆上晚餐。壁炉里燃着熊旺的炉火, 将室内映得温暖透亮。屋主人——那消失已久的作曲家埃里克, 同时也是歌剧魅影,在这即将开演又已飘雪的时刻,终于回归了地面上, 决心拾起他人世的假身份。哪怕这假身份也不过是为了行一方便,随手使用。
他已决定以作曲家埃里克的身份献唱《唐璜的胜利》,并以歌剧魅影的身份对此大肆指挥,强行提出要求。由于有《海的女儿》第一主唱几乎不曾参与排演的先例,剧院那边倒也勉强接受,只是惴惴不安。然而克里斯汀·戴耶却因为她那突然失踪的作曲家朋友日夜忧心,几乎无法入睡。数日以来迅速憔悴,惹得她的恋人子爵担忧不已。
或许让她憔悴更快的是心头某种可怕的猜测,可是无论魅影还是埃里克都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他们把什么悬念都留到了首演当日,而她只能惶然接下。
这是太不公平的事情,年轻的子爵气愤不已,但克里斯汀憔悴的面容却并没有多少悲哀。她只轻声说道:
“他们有那些音乐,那本就是足以操控我的东西。”
子爵无法理解她的话语,可又不敢刺激她,只好加强安全保护,焦灼地等待着那个几乎是宿命般的首演日子来临。
这对恋人曾经想过去寻求伊妮德的帮助,但她的离奇消失只是增添了他们的不安。
……
如今,歌剧魅影已经重新变回了作曲家埃里克,巴黎郊区的别墅数月以来头一回灯火通明。可他却毫无告知克里斯汀·戴耶,让她不要担心的意思。
他仅是冷淡地坐在温暖的室内、坐在摆满餐肴的长桌尽头,手里执着他的《唐璜》。
从初春他搬离这里,再到深冬归来,已经时隔大半年。这栋别墅也已大半年全无人气,足够把曾经全部的记忆都给埋葬。魅影让人把这里都仔细地清扫一遍,直至焕然一新。如同扫去心中最后的尘埃,再无一丝痕迹。
屋子里暖洋洋的,壁炉的火苗蹿得老高,可魅影的心冰冷又荒芜。温暖与他无关,他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以外,冷漠地注视着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做些什么。灵魂离开了他,他只剩一具肉身,在做着一些罪恶而冰冷的事情,来追逐他丑陋的灵魂。
天太冷了,壁炉也温暖不了他的身体。寒冷一直侵袭到骨子里,叫他牙关打战起来。魅影恍然不觉,他还在看《唐璜》。日日夜夜,如同入魔。
他回到了地上,拿回作曲家埃里克的身份,只为接下来的行事,只为接下来两个身份在首演时的合二为一。但他的心永远留在了阴冷的地下,他再也变不回那个半真半假的埃里克。只有魅影,唯有魅影。回不回来其实并无差别,他已感觉不到外物。
他茫茫然然地吟诵着那些用心血熬出的字句,仿佛在呼唤他徘徊不归的灵魂。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却点了满室的灯火通明。孤单至极,又冷到骨子里。
在这个时候,他仿佛听见了几声敲门声。
魅影愣了愣,这个时候,谁又会来敲门?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回来了。可是麻木的身体便自行移动,按照不需要思考地那样起身、走到门前。他顿了顿,枯瘦如柴的身体摇晃了晃,最终还是伸手猛地拉开了那扇木门。
风夹杂着雪呼呼地灌进来,埃里克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他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消瘦而苍白的灰袍女子披着满身风雪,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湛蓝眼眸中似有万语千言。一缕金色的头发从她褪色的灰袍中滑落而出。
埃里克颤抖的嘴唇里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嘶吼呜咽。
他一把揽过伊妮德消瘦的腰身,低头用力吻住她的嘴唇!
他的灵魂回来了,终于。
第62章 万痛剜心
那是个火山般可怖的吻!
埃里克紧紧将伊妮德抱在怀中, 低头疯狂而用力地吻着她的嘴唇。重重的、火热的, 满怀着喷发的激情与烧灼到灵魂里的渴望。他的手插入她黯淡的金发, 拂过她苍白而无丁点血色的面容,似是熔岩倒流继而爆炸。他吻她, 以主宰身心的狂喜与大恸吻她。
而伊妮德亦是头一回给出如此激烈的回应, 她的嘴唇在亲吻他扭曲或优美的嘴唇, 激烈、用力,仓皇、苦涩、决然。真的还是假的在此刻也不重要了, 被抓住的是灵魂, 是爱欲。风雪直灌而入, 而二人激情拥吻犹如喷薄的火山!
突然间, 埃里克睁开他的眼睛。他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推开了伊妮德!
“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勃然变色地呵斥道。
伊妮德被他推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她比上次见面时惨白衰败了许多, 整个人在风雪里像一片飘摇的枯萎叶子。她站住了, 一言不发地看向他。以她苦楚而忧郁的湛蓝眸光,嘴唇里好像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埃里克神色不定, 他粗重地喘着气,脸色简直可怕到了一种非人的地步,惊怒交加。他紧紧地盯着她清减不少的苍白面孔,目光里好似要劈出两道雷霆。
那神情就像是堕落成了魔物的兽类, 见了曾经的主人, 不由又愧又怒,残暴的性情和极端的愧怒交加在一起,最后化为不顾一切毁灭和推开的冲动。
埃里克睁目瞪她, 目中好似要淌出血来。可他颤抖的下颌和牙关却清晰冰冷地吐出了话语,一个词一个词的,才刚出口便被冷风冻成冰块,直接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道:“你回来干什么!”
声音是咬牙切齿的颤抖与痛恨,裹挟着决然的怒火和不敢置信。而出口的每一个词语,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同时插进两个人的心口。冷得人直打哆嗦。
伊妮德的背后是满天的风雪,她的灰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像是要挣脱开人身束缚的影子肆意狂舞。整个人都显得羸弱瘦削,像是戳在雪地里的苍白的幽魂,快要被这风雪和鬼蜮给吞没了。
阔别大半年,她的气色却比离开的时候还要差劲。简直让人无法想象,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回来的。脸色苍白如纸,手臂干瘦无力,曾经秀美的金发也黯然失色。她呼吸和说话都已十分费力,时不时便要迎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而她紧蹙的眉头则显示着身上遭受的痛苦远不止于此。这具圣洁的、祭奠的人世美好至极的躯体,不知遭受了多少痛苦,不知是怎样的千疮百孔,才能这样平静而温存地站在这里。
她无力地唤道:“埃里克……”
她又咳嗽起来,手臂抖抖地掩起袖袍,拦着口唇。
埃里克心如刀绞,面若寒冰。
他仅是面无表情地重复道:“你回来干什么。”吝啬于一点关怀。
两人之间的气场奇异地凝固着,维持在一种寒冷又压抑的地步,宛如这漫天的风雪。埃里克的背后是温暖的、烧着旺旺火炉的别墅,可是他不想让她进去谈。他的身影挡住了火光,在漫天风雪中他冷怒地逼视她的面容,毫无温情,简直像在送客。
埃里克的眼前短暂蒸出一片热雾,又很快弥散开,变成冻在眼睫上的细小冰渣。他冷冰冰地望着伊妮德,神情与动作无一不昭显着彻底的决裂,仿佛与刚才激烈拥吻的不是同一人。
……或许也的确如此。
伊妮德苦笑了一下,伸手拉紧了灰袍。她的兜帽已经被风刮掉了,斜斜地飞在右脸侧边。裹紧的衣袍不能给她带来丁点儿温暖,反而更凸显出她的病态与瘦弱。可以想见这段日子她究竟遭到了何等的折磨,可她这么执着地回来,为此不惜违背誓言,究竟是……
“我为你而归。”她低声道,目光里终于流露出一些焦灼和忧虑来,在他冰冻的面容上仔细逡巡着。伊妮德毫不掩饰她的关怀和担忧,她仰着面容望着他,那么诚恳又那么忧郁。
“埃里克,我得知了一些消息,所以我必须动身回来问你。”她又咳嗽起来,风雪使她的气腔很不舒服,但埃里克毫无让步允她进去的意思,伊妮德唇边生出苦笑。
她看着他的眼睛:“埃里克,你要自己唱《唐璜》?你又向巫婆交易了些什么?”
这才是她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回来见他一面的原因。
那日,在法国边陲的小城,秋风将一张报纸送到了伊妮德的手中,而她不过匆匆扫了一眼标题便神色大变,怔然间报纸自手中坠落。使她面色大变的原因不是魅影的归来,不是埃里克重新表现出对克里斯汀的执著追求,这些她离开之时全都有所预料。伊妮德之心神不宁仅仅因为那其中短暂的一句——
“作曲家埃里克将献唱”。
也许别人尚且不能肯定“埃里克”与“魅影”两个身份之间的联系,就如克里斯汀和子爵哪怕怀疑已深,亦因埃里克不能唱歌一事留有余地。但是对于伊妮德而言,她实在太过清楚,埃里克便是魅影。而魅影已经失去了歌唱的能力,用来和巫婆交换了英俊的容颜。
哪怕听起来再过荒谬不堪,这也是事实。
因此,“埃里克”忽然间重获了歌唱的能力,便不能不引起伊妮德的注意和挂心。她是知晓魅影不可能再去找出一个埃里克来冒充他的,而《唐璜》想必便是他和克里斯汀摊牌的场合。所以,他究竟是凭借什么,逆转了和巫婆的交易,才敢发下“埃里克献唱”的誓言?
伊妮德的心灵坠入了冰谷。
和巫婆的交易是不可逆转的,除非付出灵魂去赎买。对这一点伊妮德再清楚不过了。她知晓埃里克现在急切地想要拿回自己的歌声,不惜任何代价,就更加担心他会做出傻事。
没有什么比灵魂更重要的了,哪怕埃里克以为歌声便是他的灵魂,也照样如此。
伊妮德忧心如焚,她太担心埃里克为了取回歌声已经出卖自己的灵魂,犯下一些不可逆转的错误。在这种强烈的忧虑驱使之下,她毅然踏上了返回巴黎的路程。
之前便不曾真正痊愈的心疾骤然爆发,不绝的痛苦如潮水般向她涌来,扎刺她的每一寸肌肤,使她痛苦至极。她每往巴黎返回一步,便要承受万分的痛苦。这是诅咒的反噬,也是命运的嘲弄。离开巴黎时短暂缓解过的锥心之痛报复性地归来,身体的每一种知觉都在发出强烈的反对信号,告诉她不要往前走了,快快回头。
远离巴黎,只要转过身重新远离那里,你的痛苦便会轻缓下来。或许此刻它还不能真正离开你,可是只要你远离那里,它总会有一日好起来。可是假如你要回去!你要回去!你的每一步就像是踩在尖刀上鲜血淋漓的小美人鱼!你承受的将是曾经千百倍的痛苦!
……你会死!你会死!你回去就是在走向灭亡!
诅咒的反噬如此猛烈,她在疼痛中摇晃身形,几乎不能站立。可是哪怕刺破了掌心,苍白的面容上紧蹙起的眉头,凝着的也是万分的坚定。伊妮德吃力地拄着杖,她在秋日的寒风之中一步一步地往巴黎城的方向挪去。哪怕万痛剜心,烈火焚身。
她每往回走出的一步都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都是痛苦万分。但她还是在坚持着,还是在往前走着。伊妮德的内心如此坚定,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那当然不是争风吃醋,不是出于爱情的妒意。因为埃里克以《唐璜的胜利》追求克里斯汀·戴耶,便使她无法忍耐和释然,转而回身索要答案。不是,自然不是。
假如这么想一定是看轻了伊妮德,她在离开的时候就已做好了放下一切的准备,哪怕她仍然爱着对方,却也再不奢望得到。爱情的妒恨不足以使她放弃对自己的誓言,对心灵的承诺。而争风吃醋式的“回去要一个答案”,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伊妮德之聪慧冷静,绝不会做出如此心神失常、方寸大乱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