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听见你和顾秦说话的那一瞬间,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那一天程景行对白恬撒了谎,他没有说他申请入伍的真实原因,他说他只是有备无患,担心高考不甚理想,不能到希望的学校去,以后养不起他的小姑娘。
一个平时模拟考,只要有好好写英语,分数能上985的人,此时说害怕自己成绩不理想,不论是谁,大概都会有点不太相信吧。
不知道是为什么,白恬居然相信了这个极其荒唐的说法,并深信不疑。
她忽然换了话题,她说:“程景行,我们还去毕业旅行吗?”程景行点点头说当然。
她忽现一笑,“那就好。”
还有三个月。
第29章 8月30日
从那天之后,两人默契地对程景行申请入伍这件事缄口不提。
查成绩那一天, 在成绩查询系统开放的那一时刻, 数十万s市的考生同时登入进查询系统, 导致系统短暂性地崩溃。无论白恬重复多少次,网页依旧显示繁忙。
也有对成绩不太上心的一类人, 这类人里包括着程景行, 而白恬是属于焦躁迫切想知道成绩的那类人里的一员。
她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 一遍又一遍地点进那个页面。忙碌中抬眼,看见程景行正悠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在看财经新闻。
她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埋怨:“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陪我看一会儿电视, 别乱想。”他面上是一片平静,注视着电视屏幕, 声音却是温柔的。
她莫名被他的情绪影响, 倏地冷静下来, 当真就陪着他看了一下午, 财经频道的所有节目。
在她看来, 几个老头子唧唧歪歪地聊天,真真是无趣得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景行说着话, 随手把他裤子上的系带解开又重新系上, 反反复复,以此作打发时间的消遣。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能让人产生旖旎的心思。
起初程景行还勉强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财经新闻上, 她细细软软的手指勾着两条系带, 打上一个结又慢慢地解开。手指轻蹭过他t恤下边的皮肤, 引得他的目光渐渐飘向她身上。
实在是经不住她这么瞎折腾, 捉着她的手,板起脸警告:“不要再闹了。”
她的眼底一片清明,亮亮的,会抓人。
说得无辜:“我没有闹啊。”
他默了一瞬,一言不发地伸手把她拎过来按在沙发上。仅仅是他俯身的这一会子,她往下一缩,从他手臂底下钻了出去。
他看着她趿着拖鞋溜走,竟不知道以前那个老实巴交的傻白甜是跟谁学成这副德行。顿时沉下脸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名字:“白,恬。”
白恬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有点害怕:“我在……”
程景行的手在沙发的扶手上一撑,整个人跃了过来。白恬反应迅速地往另一头跑,程景行在后头追,绕着满屋子跑了几圈,最后两人在茶几旁各占一半僵持着。
程景行挪半步,白恬就移一步,如临大敌一般时刻保持着警惕。
她平时运动少,稍微跑跳几下,大气都喘不匀了。弯着腰拿手撑在膝盖上,小脸红扑扑的。
他假意向她那边跑了几步,在她反应过来开始逃跑的时候,他却忽然转身捉她。她挣扎了几下,而后搂着她的脖子,把脸枕在他肩上。
她近来睡眠不好,三餐吃得也少,浑身上下没几两肉。他抱她,根本费不了什么力气。他喃喃着,“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还跟我拧。”动作却是分外轻柔。
他把小姑娘放在沙发上坐着,一拍脑门想起之前担心不已,因为和程景行玩闹而抛之脑后的大事。
她使唤着程景行把笔记本拿来,本是不抱希望地试着点了几下,意外地发现王爷已经恢复了正常。输入各项信息点击查询,成绩显示出来时,她惊喜地叫了一声程景行,跳起来宛如一个树袋熊挂在他身上。
他本来站在沙发前喝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震到,险些没稳住身形。他单手抱着她,微俯身把笔记本屏幕转向自己,看上边显示的页面。
白恬在考场上的发挥出奇的好,超出一本线将近一百五十分。这足以让她在s大里随意地挑选任何专业都毫无压力。
她仰着小脸看他,像极了撒娇求夸奖的小奶猫。程景行揉了揉她的脸,声线温柔:“我们傻白甜临场发挥这么棒啊。”
白恬在他唇上吧唧印上一下,催促他也赶紧查,程景行的成绩向来比白恬高,白恬觉得他的成绩肯定能刷新他之前的分数。
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场高中承接大学的考试,程景行得到他所有模拟考里,都不曾有过的低分,将将过了一本线。
他把笔记本放下,转身对着她无奈地笑,“你看,我这成绩能上什么大学呢。我只能去参军,以后你跟别人介绍我的时候,才不至于太丢你的脸。”
“总不能你一个s大的高材生,你的男朋友却是一所普通大学的穷学生吧。”
有什么关系呢,他就算是那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她心里清楚,一切不过是借口,他是想走。所有的事情不过是他的想与不想。
那天顾秦佯装狼狈地跑走,却在离开后偷偷地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段话。内容是解释他在离开前,趁程景行不注意给她比的那个手势。
把食指搭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多说。
微信里,顾秦大致说程升在两个月前突发病,已被安排住院,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程景行去看过他几次。他问程景行想没想过以后要考什么大学,程景行说上s大学经济类的专业。程升没有提意见,只是说程景行的母亲生前希望程景行以后能成为一名军人。
高考前一个月,陆轲因为有新的发现,重新提交了程升的案件。高考前一周,法院判定程升无罪。程升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整个人愈发苍老,他有一天早晨匆匆把程景行喊到医院,他说梦到了程景行的母亲,他说,程景行你不要学经济成吗,我这一辈子成也因为它,败也因为它。你就算不考虑我,那你能不能完成你母亲的愿望?
程景行瞒着她去申请入伍,可他不敢告诉她,所以顾秦装了一回二愣子,大喇喇地刻意让她知道,再过来解释。
她半阖下眼,指尖在那手串上刮过一圈。
轻声说好,我等你回来。
那天晚上程景行的电话就没有停过,班主任年段长校长甚至是教育部都打来电话。没有人愿意相信一个全市理综状元的人,只是刚过了一本线。最后一个电话是校长打来的,校长安慰着他,让他不用害怕,说会向上边申请查卷,一定是涂卡部分扫描出了问题。
他站在阳台上,压抑而热的风吹动他的衣袂,他背对着白恬,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对着电话那头说,“校长,很抱歉,我对过答案,确实是我错误太多。”
那一端说了什么,白恬无从得知,他安静地听着。挂断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是撑在栏杆上的那只手,渐渐,渐渐地收紧。
还有两个月。
“2014年8月30日
他得离开一阵子,我就在这里等着。
一直等到他回来。”
程景行去部队报道前的最后一天,白恬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许是因为这样,她和程景行呆在一起的这天,她记得格外清楚。即使后来她在病中,神志已不大清时,她仍能记得起程景行和她说的每一句话。
这个晚上,程景行带着白恬去了巷子口的小卖部里买了一整箱的老百威。他们之间从一箱老百威开始,也是这样一个平凡的夜晚,无风无月,星河天悬。
小姑娘蹭得一身是灰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恍然发觉,老菩提树下的那一吻,是他吻得少了。
两个人喝光了整箱啤酒,客厅里目光所及之处必有一个空的啤酒瓶。两人依偎在一张床上说着话,从什么时候起,他喜欢吊着一边嘴角痞痞地对她说,“傻白甜,我好喜欢你啊。”
又是从哪一天开始,他说“白恬,就算所有人都走了,我一定会在的。”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是她常有的温柔模样,脸上却纵横着泪水。她伸手在脸上大力地一抹,“程景行,你会不会走了之后就不回来了?”
他摇头说不会。
她接着问:“那你会不会看上别的小姑娘?”
他依然说不会。
她一个又接着一个问题地问,似乎也不是要他的答案。她只是想要,想要能够多和他再说几句话,好像这样说一晚上,就能补上即将要分别的那段日子里缺掉没说的话。
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经不甚清晰了,满满地被哭腔所覆盖。她说得断断续续的,也就断断续续地敲在程景行心头上。
她说,“程景行你……你就是,是个混蛋,你明明说好,了要一直,陪着我的。”
当第二天的太阳依旧升起来时,白恬再也没见到程景行。前一夜里丢了满地的啤酒罐已经被收拾干净,早饭也用保温盒装好,放在餐桌上。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好像他只是出了一趟门,或许是去找了顾秦喝酒打牌,或许是上哪打了一场架,总之几个小时内就能回来。
她一口一口地,听话地把早餐吃完。眼泪滑进嘴里,是咸咸的。如果没吃完,他一定会骂她的吧,还会捉着她说她很欠揍。
洗干净餐具,收拾好东西,在离开前最后望了一眼这间屋子。这间屋子老旧而不宽敞,采光更是一等一的差,可也是这间屋子。
是他在除夕夜里,把门钥匙交到她手里的那间屋子。
听顾秦说,顾秦送他时,他一路上是红着眼睛的。
她关上门,钥匙在手中硌得发疼。
这个人多奇怪啊,他为什么要难过呢,明明是他决定要走的……
第30章 医院
白恬翻开那本厚厚的本子,里边的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她重新翻看整本日记, 内容里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 现在去读日记里的内容, 依然有当时的心情,仿佛中间不曾相隔这四个春去秋来。
她在最新的一页里写下一段话, 窝在摇椅里, 看夜幕四合, 看月下的云翻卷又散去。等到东方既白,晨间会有薄雾茫茫覆盖, 衔远山, 吞高楼。
多希望能再梦回那一场惊鸿,沉沉地入眠宛如奔赴约会, 梦里她仍旧因为他而想要贪婪地活着, 即使那是些远去的物是人非, 依然让她有笑有泪。
在沉睡的前一刻她记起曾听过的那句歌词。
“我曾经想死是因为, 还未和你相遇。”
那已经相遇了, 该怎么办。
在被教官爆炸支配的恐惧之下,林可定了闹钟在警铃响起的前十分钟, 不情不愿地醒来。一边在嘴里碎碎念着骂人, 一边走到阳台拿晾在外边的迷彩服。
前只脚刚跨出阳台门,下一秒被蜷缩在摇椅的人给吓了一跳, 险些就让自己的尖叫回荡在s大的整个校区里。
她稳了稳心神, 见是个人的模样, 稍安心下来, 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是白恬。
美人不仅只有皮相是好看的,白恬更美的是她的腹有诗书气自华,是她带着老一辈文人傲气的风骨。
拥有光阴与岁月的耐心,去掉沉浸世故的浮躁,保持着天真,像早晨一样清白。
很少有问题能够让她慌张,也因着这份从容自信,让她成为林可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看的一张脸。
如果和这样的人做交心朋友,大约是件很幸福的事吧。林可如是想着,笑自己乱七八糟想得有点多。
细风无声掠过,林可忍不住拿手互相搓了搓手臂。初秋到底是不如夏天了,空气寒浸浸地往皮肤里头钻。也不知道白恬在这里躺了多久,要是躺了一晚上,定是要生病的。
林可把视线向上移到她脸上,就注意到她双颊上是两抹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不甚顺畅,怀里抱着本子,像婴儿一般蜷缩着。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手里的东西。
林可试着叫她的名字,一连几声,得不到回应。轻轻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已经是烫得吓人。
校区里响起催命一般的铃声,林可打了个电话给同学让帮忙请个假,打算自己先带白恬去医务室看看。
可是即使白恬再清瘦,到底是比林可要高出半个月的大活人。抱是抱不了多远,把人拖着走也不现实。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正打算再试试叫醒白恬,手机铃声响起来,是一通陌生人来电。她正烦恼着,对来电人的语气算不得好,一接起电话就不耐烦地问人是谁。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声音清冷好听,总是让人记起清泉石上流的意境,让人听过之后就很难忘记,极具辨识度:“新生三班林可?”
林可怔住,几乎是在这瞬间想起声音的主人。
完蛋……
“教官……我今天请假……”
程景行的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我知道,原因?要记档。”
林可把自己打算送舍友去医务室的事说了,等了有几秒钟,仍得不到听筒那边的回答。正当她要拿下手机看一看是否已挂断,对面又问她:“宿舍几零几?我来帮你。”
林可喜出望外,报了宿舍的门牌号。挂掉电话才恍然,妈耶!怎么有种被程教官的声音徐徐诱之,然后她成功上当自报家门的错觉。
约莫三分钟,程景行敲了公寓的房门。他来的这样快,如果不是因为他并不看来开门的林可,而是凭着直接径直往里边走,林可大概也会很罗曼蒂克地想,天呐,教官是不是暗恋我?
他愣愣地站在边上看了白恬一会儿,用林可给她盖上的外套包起她,动作轻柔地打横抱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问跟在身后的林可:“昏迷?”
“不是,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叫她,她迷迷糊糊间醒来应了我一声。应该是发烧了。”
林可回答完这些,抬头,看着程景行的背影,倏地发觉有些眼熟。不是昨天见过所以眼熟,是一种总觉得在哪看到了好多次的那种眼熟。一时间里,竟打死也想不起来是在哪。
林可和白恬的公寓在六楼,跑下楼后程景行却没有往医务室去,而是直接打开旁边一辆车的车门。“不先去医务室吗?”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姑娘放进车里,抽空回头看林可一眼,“时间还早,医务室里没人。你上车,揽着一点,别让她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