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并不在意,只是道,“那今日正好试一试。”
说着,还把缰绳往她跟前递了递。
咦?现在骑马?
这倒是敢情好啊!
她当即应下来,便要去接缰绳,然而将要上马之时,又发现了问题,她穿的是裙装,这,这骑不了马啊!
她大囧,只好又把缰绳递了回去,“我衣裳不合适,算了吧。”
他也是一愣,这才想起这茬。
然而见她满脸遗憾,他却并不想就此放弃,想了想,试着道,“要不,你穿我的衣裳试试?”
她啊了一声,一脸惊讶,“穿,穿你的?”
却并未立刻拒绝。
他笑了笑,点头道,“我的衣裳适合骑马,难得来一次,不要留遗憾嘛。”
说着便拉着她回了房,去换衣裳了。
萧钧身材高大,他的衣裳对于清瘦的拂清来说,自然也有些大,不过她骑马心切,挽了挽衣袖,扎了扎裤腰,也勉强看得过去,加之一头墨发也束了起来,远远望去,极像是哪家俊俏的公子,自有一番风流。
日头还在西斜,时间已是不早,废话不再多说,萧钧叫管事另找匹驯良的马,牵到拂清面前,说,“这是匹母马,性情温顺,你先试一试。”
她应了声好,当即试着踩上马镫,坐了上去。
她虽然胆子不小,但毕竟是头一回,初时不得要领,显得笨手笨脚,马也不怎么配合,萧钧见了,索性也上了马,坐到她身后,手把手的来教,又试着带她跑了一圈,这时候,拂清觉得差不多了,就叫他下马,试着自己跑了起来。
不试不知道,原来骑马是会上瘾的,当她独自驾马驰骋在草场之上,风声在耳边呼呼略过的时候,那种感觉,是其他一切难以相较的。
萧钧立在原地,眼见她一个人骑得宽敞,不由得一笑。
而后,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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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平素被京城的深宅权势困得太久,两人难得自由一回,不知不觉,竟骑了许久,直到日头彻底落到了山下,天边的夜幕中垂下了亮亮的星子,才终于肯下马。
营房旁的空地上架起了篝火,夜风之中,明亮的火焰跳动得十分欢快。
侍卫们拿出白日里打的野兔,野鸡,还又杀了一头肥羊,收拾干净后一同架到火上去烤,很快便滋滋冒油,肉香扑鼻。
骑了这么久的马,拂清也着实饿了,回屋匆忙洗了个澡,又换回自己的衣裳,便又跑了出来,很快,萧钧也过来了,两人坐在篝火旁烤火,侍卫们赶紧奉上烤好的野味。
他先伸出手来,撕了根鸡腿递给她,虽然有些粗犷,但此情此景,不必拘泥与形式,她便也顾不得那么多,道了声谢,直接伸手接了过来。
没有什么多余的调料,只一点盐巴,这鸡腿就已经足够美味,只是个头实在有些小,没几口也就吃光了。
眼见她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他笑了笑,又撕了条烤兔子腿给她,道,“尝尝这个,野地里的兔子,京城鲜少能吃到的。”
她嗯了一声,痛快接了过来,一口咬下去,果然味道极好,正吃的高兴,却见他忽然从旁递过一壶酒,道,“此地寒气重,可以喝一点暖身。”
她一怔,本想拒绝,毕竟自己从小到大还没喝过酒,但鬼使神差的,眼见他拿着另一壶喝的畅快,竟忽然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遂改了主意,道了声好,果真接了过来。
——
她试着喝了一口,烈酒芬芳,直入肺腑,随后,浑身上下果真暖了起来。
只是有些辛辣,叫她忍不住咧嘴,无法,只好赶紧再去啃兔腿。
远处是茫茫草场,身边是跳跃的火焰,没有丝竹助兴,只有吹面微寒的猎猎晚风,如此几口酒肉下肚,令她不由得豪气顿生,又忍不住去问萧钧,“王爷打仗的时候,也是这样吃饭的吗?”
萧钧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叹道,“打仗可比现在苦多了,边关气候严苛,不到十月即飞雪,即使是粮草充足的情况下,有时候能吃上一口热的都难,不是现在可比的。”
拂清点了点头,心道也是,她从前杀的都是些江湖上的渣滓,有时人多,也得费一番力气,可萧钧面对的,是异族的千军万马,那场面,不是她的单打独斗可以比的。
却又听他感叹道,“再者,出征最要紧的便是打仗,战场上都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对于许多战士来说,能保住命就不错了。鲜少能有如我们现在,自已饮酒的时候。”
这话确实不假,拂清闻言,也跟着轻叹了一声。
而后,却又忍不住问道,“说来我有一事不明,同为皇子,安王从文,在朝中颇多文官拥护,王爷怎么会选择从武呢?如你多说,战场上都是真刀真枪,实在惊险,你外出打仗,又疏于拉拢朝中关系,这条路,似乎有些费力不讨好啊。
他闻言,神色稍显认真了起来,却也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条路的确有些费力不讨好,但我并没有多余的选择。”
拂清哦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
他淡淡笑了下,继续敛正神色。
“皇后乃世家出身,这些世家历经数代,又几乎都有姻亲关系,现如今朝中多数官员,也是世家子弟,也就是说,她很容易就能把持几乎过半的朝政。”
“而我,自幼失母,背后根本没有什么势力可以依靠,不走这条路,还有什么选择呢?”
他抬眼望着她。
拂清稍怔,这才明白他的苦衷。
只是想了想,又一时有些好奇,试着问道,“我听说王爷的生母是一名异族女子,只是不知是哪个族的?”
如果是位邻国公主,那他背后,也该有力量支持的吧。
哪知他却看了看她,道,“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
“什么?”
拂清登时就皱起了眉,一脸不信的样子。
——就算从小就没了母亲,可他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不晓得自己的娘是谁,母族是什么?
萧钧看在眼里,无奈解释道,“宗正的玉碟上,记载了我的生母是柔然人,且还出身王室,二十几年前,被派来和亲,嫁于了父皇,后来,因生我时难产,血崩而亡……可不瞒你说,我曾赴柔然亲自查证过,那时候,柔然国中根本没有年纪适宜的公主,也更无人去和亲过,所以,很显然,玉碟上的记载,是造了假的。”
拂清闻言一惊,不可思议的问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宗正为何要为王爷的生母伪造身份?”
萧钧闻言苦笑了一下,而后看着她道,“有一种可能,她大约也是出身卑微之人,陛下不愿将其公之于众,所以,要为她伪造身份。”
出身卑微……
拂清一怔。
不过想了想,也的确有这种可能……
本朝富庶,吸引了众多异族人士前来谋生,例如京中就不乏有钟鸣鼎食之家,豢养异族乐舞伎,专为消遣之用。
——从他的容貌中也能看出,其生母必定是位美人,且极有可能,就是其一……
拂清使劲想了想,越发认定这个说法,否则,宣和帝为何要专门为他的生母伪造一个体面身份呢?
思及此,她心间有些复杂,她身在红尘之外还好,不在乎什么出身,可对于一个皇子而言,生母身份卑微,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了。
拂清略带同情的看了看他,却见他举着酒壶,一口口的饮酒,稍稍有些沉默。
她有些心酸,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似乎问错了问题,想了想,半开玩笑的叹道,“看来王爷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啊!”
他挪眼来看她,叹了声,“是啊。”笑容里头微微有些苦涩。
她却想起来什么,摇了摇头道,“不对,你还是比我好的多,最起码,你爹很疼你,从小把你养在身边,还挺为你着想,也称得上维护,可我呢……”
她语声稍顿,也仰头喝了口酒,咂着嘴道,“算了,那个人不提也罢。”
萧钧听了,却心间微微动了动,试着问道,“拂清,你对晏楚,有感情吗?”
无论如何,那是她的生父,他现如今真的不太能确定,她除了恨,到底对晏楚有没有父女之间的感情呢?
却见她笑了一下,唇角发凉的道,“跟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人谈感情,岂不太傻了!”
他眉间微微一凝,却见她又仰头喝了口酒,而后,慢悠悠的道,“你知道吗,我在晏家长到四岁,才第一次见到他。那天,陆氏设计冤枉我阿娘要害她的女儿,叫了很多人来,闹得动静不小,这时候,他才出现了,我当时只以为,他同那个毒妇一样,是来欺负我阿娘的。我阿娘被打了嘴里流血,扑到他脚边求救,他却一脚把我阿娘给踢开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恨他们吗?我那时就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坏人,直到后来的很多年,我从没有忘记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这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剖白,这些话语入了耳,只叫他心间一紧。
他想说些什么,没等开口,她却又道,“后来,我娘带我逃了出来,我看见外头的小孩子都有爹,我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一种叫做爹的人。”
或许这话听来实在有些荒谬,她讽刺的笑了一下,又道,“后来,卫离出现了,他收留了我们,渐渐地,跟阿娘生了情愫,的确,他对我们很好,还曾把我放在肩头,带我去看上元节的花灯,我那时候真的以为,他是我亲爹,因为这世上只有亲爹才会对孩子这么好,不是吗?”
她目中有一瞬的暖意闪过,而后,却叹了声气,道,“我原以为从此以后就能跟别人一样了,哪知后来,却发生了那样的事……”
或许今夜酒喝的有点多,不知为何,她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提及这些事,眼眶竟有些湿润。
不成,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哭出来了……
她暗自摇了摇头,决定不再说了,只仰头闷了口酒。
他便也没再多问,只伸手给她从火上割了根羊肋排递过去,道,“别光喝酒,吃点肉才是。”
她倒也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过来,一边吃肉,一边仰头看天边的星星。
他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眼见她快吃完,又及时递上新的,两个人就这么不言不语的,眼看她竟一连啃了三根。
等到萧钧再度递上来的时候,她终于摆手道,“不吃了,我饱了。”
他便说了声好,没再强求。
顿了顿,只听她又道,“我头有些晕,想回房了。”
他一听,应了声好,“我送你回去吧。”
她却微微笑了一下,摇头道,“不必了,没有几步路,我自己走就是了。”
说罢便立起了身来,要一个人往回走。
然而才走了两步,她脚下一滑,一个趔趄,眼看要摔倒。
萧钧一惊,赶紧上前去扶,却哪知,她竟直接歪倒在了他肩头里。
他一怔,试着问道,“你怎么了?脚可有伤到?”
可怀中的姑娘,并没有回应。
他顿了顿,垂眼看去,只见她阖着眼皮,仿佛睡着了。
……这,难道是喝醉了?
想想也是,她方才说话的时候一连喝了那么多口,如果是头一次喝酒,也该醉了,他有些无奈,却轻轻勾了勾唇角,而后,将她拦腰一抱,往房中走去。
屋里已有侍从提前准备好了火盆,因此一进来,直觉暖意扑面。
他将她轻轻放到了床上,她也依然未醒,他便打算离开了。
然而想了想,又伸手帮她脱了鞋子,再轻轻帮她拉过被子盖好,而后,竟顺势坐下,望着她的睡颜,发起了呆来。
房中稍显昏暗的光线中,他的声音忽然响起,道,“我知道你恨他们,这不是你的错,他们的确该恨,我从前曾不懂你,是我的错,希望你能原谅,好吗?”
自然,榻上那已经喝醉了的姑娘并没有回应。
他却并不介意,又继续道,“别再为过去难过了,现如今有了我,我会尽一切力量帮你,但希望你能答应我,无论日后要如何报仇,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没再用问句,这句话,更像是一种温柔的命令。
说完这些,他未在多言,又看了看她,而后俯身下去,轻轻在她额上一吻。
便起身,离开了房中。
……
与此同时,榻上的姑娘心间一颤,终于睁开了眼……
拳头握了又握,拂清终于还是松了开来。
算了,也怪她自己刚才控制不住,真的流了眼泪,又怕他知道,才索性装起醉来。
他未经同意就亲了她,自是可恨,但若追上去,叫他知道自己是在装醉,岂不更加丢脸?
……想来想去,今日这笔帐只能日后再算了。
头真的有点晕,她只得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这一夜, 拂清竟睡得出奇的香。
第二日醒来, 萧钧已经不在房中。
今次原是为办公务而来, 想必他是忙正事去了,她便也没多问, 自己洗漱一番, 坐下来吃早饭。
马场物资有限, 早饭自然比不得京城精致, 不过她也并不在意, 简单吃完,便迈出了门去。
然而没走几步,却望见了木屋外昨夜篝火的余烬。
她看了一眼,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须知,昨晚可是她头一次向别人倾诉幼时的那些经历,也是自阿娘死后,她头一次在师父以外的人面前落泪。
哎, 现在想来, 还是觉得丢脸, 看来这酒果然不能多喝。
加之昨夜睡前的那幕又涌到了眼前, 他亲了她,还跟她说了那样的话……
现在, 酒精的作用已经过去, 她没办法再用睡眠来躲避, 所以一时间, 难免有些心烦意乱。
是不是……她该尽快报仇,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