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笑看着她,正要张口,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疾呼,“殿下留步……”
二人俱是一愣,齐齐回身望去,却见方才那匆忙赶去百芳阁的小太监,又出现在了视线中。
小太监脚步飞快,好不容易跑到二人近前,气都来不及理顺,便同萧钧道,“殿下留步,陛下急召您去御书房议事。”
看这样子,是真的有什么急事了,萧钧遂再也顾不得同拂清说笑,只道,“你回去吧,我先去见父皇了。”
拂清应了声好,便见他跟着来人急忙往启明殿走去。
这么急,看来不会是好事了,拂清有些好奇,不过总不能这么跟着他去,便只有先回府等着,打算待他回去,再问一问吧。
这么想着,她便重新往宫门口走去,谁料几步过后,又听有声音传来。
“侧妃请留步……”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且听起来应该是在叫她,拂清一愣,再度回身望去,却见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穿着华丽,模样也生的不错,看打扮,应该也是今日来赴宴的皇亲国戚了,不过拂清今次是头一回参加宫宴,并不认识,更不知对方因何事而喊她。
她停住脚步,等待小姑娘来到近前,问道,“你是在叫我?”
小姑娘点了点头,也跟她确认道,“您是宁王侧妃吗?”
她颔首,“是。”
小姑娘放下心来,跟她介绍自己,“侧妃有礼,我是长公主府的平妍。”
拂清登时心间一顿。
她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因此当下便明白过来,面前的竟是萧怡容的女儿。
因着对萧怡容的仇恨,她的面色不由自主的就冷了些,心里也竖起了警觉,道,“原来是县主。不知县主找我何事?”
平妍却并不介意她神色的变化,或是说,也顾不得介意,只是问道,“我有一件事,想跟您打听一下,那日大表兄把阿冬带走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还,还活着吗?”
小姑娘凝着眉,小心翼翼的问,生怕会听见不好的回答,哪知话音落下,面前的拂清却大大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平妍想了想,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太过突然,于是细细与她解释道,“就是,我们府上从前有一个小马童,叫做阿冬,那日我母亲生气,要惩戒他,刚好大表兄去了,他见阿冬可怜,便把他带走了。”
顿了顿,小姑娘又道,“那时候阿冬受了伤,我不知道他现在好了没有?是不是还活着……”
拂清听罢面上不显,心间却是一顿。
她不是不知,平妍所说的大表兄就是萧钧,也能听懂平妍话中的每一个字,也就是说,她今早入宫时还曾担忧过的阿冬,是被萧钧带走了?
他为什么会救走阿冬?是无意遇见了突发善心,还是什么?
可他怎么会因着“可怜”二字,就平白去救一个公主府的马童?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竟对此一无所知?
这一瞬间,她脑中满是疑惑,然而望见面前小姑娘一脸急切,想了想,试着道,“若非县主提及,我竟还不知发生过这样的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平妍老老实实的答她说,“已经有十日了。”
她暗忖了一下,面不改色的对平妍说,“县主别急,待我回去问一问殿下吧,等有了消息,再同你说。”
平妍乖乖点头,特意跟她补充道,“我这几日暂时住在宫中沐华园,与几位公主作伴,如若侧妃有了消息,能不能帮我递到宫中来?千万不要送去公主府。”
看来小姑娘这是很怕萧怡容知道……拂清心间有了数,颔首道,“我晓得了,县主请放心。”
平妍便真的放了心,道,“侧妃请慢走,我要回沐华园去了。多谢你。”
语罢便照原路回去了。
拂清也继续往宫门外走,这次再无人打扰,很快她便见到了自家的马车。
小翠一直在等她,见她出来,立刻上前相迎,上车坐好后,赶忙问道,“主子今次怎么在宫里待了那么久啊,奴婢还以为您吃完午宴就能出来呢?”
拂清此时满心都装着事,闻言才回神,淡淡跟小丫头解释,“出了点事耽误了,晏明云小产了。”
“什么,小产?”
小翠立时一惊,瞪大了眼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没了呢?还是今天……酒宴上没了的?”
拂清点头,“没错,正吃着饭就没了。”语罢对小丫头笑了笑,道,“她还打算顺道栽赃给我呢,你说好不好笑?”
小翠却不觉得好笑,立刻紧张起来,问道,“那那那您没事吧?”
她却仍是一笑,说,“当然没事了,若是有事,我还能好好出来吗?”
说的也是,小翠点了点头,方觉自己大惊小怪了。
缓了缓,又试着问道,“那大姑娘好好地,怎么会小产呢?”
拂清语声依然淡淡的,只道,“安王府里水太深,她倒霉呗。”
小翠便明白了,想了一下,忍不住感叹道,“您说,大姑娘这命……想当初那么的娇贵一个人儿,谁能想到会成今天这个样子啊……”
拂清神色没什么大波动,只是道,“是啊,原以为她挺聪明的,谁能想到会走了这么一条路。”
回想当初在大相国寺之时,她若是答应了陆子文的提亲,今日还会是这般光景吗?
那看似光鲜的荣华背后,藏了多少暗箭,这下,她总算该明白了吧。
不过这都是别人的事,她也管不着,眼下,她却有更要紧的事情,亟待弄清楚。
她遂换了副语气,跟小翠道,“我有一件事情,想叫你去打听一下。”
小翠立时挺直腰背,“但凭主子吩咐。”
她嗯了一声,道,“听说王爷在十天前曾去了趟长公主府,还从那里带走了一个小马童,不知现在人在哪里,你同府里下人们悄悄打听一下,有什么消息立刻来回我。”
说来入宁王府也有好几个月了,小翠小霜早已经同府里的下人们混熟了,闻言马上应道,“奴婢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待一回到王府,拂清入房歇息,小翠便去打听了起来。
然而眼看大半天的时间过去,到了掌灯时分,小丫头还是没能有所收获。
倒是拂清,却等来了匆忙而归的萧钧。
他踏着暮色入了房中,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一见了拂清,未等她开口问,便主动说,“豫晋春旱出了些麻烦,一伙灾民趁灾荒作乱,眼看要攻到京畿了,父皇命我前去镇守,我回来收拾一下东西,即刻就要启程。”
拂清顿感意外。
与此同时,也终于明白了下午出宫时,司礼监小太监为何会那么匆忙了。
她还想问一问,却听他紧接着又叮嘱,“这些日子你不要出门,有什么事推了就好,有赵安他们在,会替你操心的,不必担心。”
难得这时候他还想着她,她有些无奈,却也点了点头,而后终于开口道,“我有件事要问你,你是不是从长公主府带走了阿冬?为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萧钧一怔。
原本想趁这几日好好跟她交代的,然而此时就要出发,不是好时机。
她一旦知晓自己弟弟这些年的遭遇,难保会怒火动心,保不齐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而他现在,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安慰她。
所以短暂犹豫过后,他只道,“这些事说来话长,你稍等几日,待我回来,一定跟你说。”
又嘱咐道,“你不要着急,一切都好,不会太久的。”
然话音才落,外头已经有人催道,“殿下,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他稍稍顿了顿,又道,“我要走了,你好好等我回来。”
语罢忽然靠近她,在她有所反应之前,低头碰了碰那两片樱唇,便转身,跨出了门外。
而拂清一怔,待明白过来,外头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第六十六章
清晨, 红日初升,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 小吃摊子热雾腾腾,很是热闹。
这个镇子隶属定州府, 虽说并不怎么闻名,但因背靠运河,离京城近, 所以常年人流不断。
此时,远离大街的僻静处, 一处院落之中,长途跋涉的中年男子终于停了步。
尚在约定期限内, 他此时回来,并不算晚。
相较于之前,今次院子里明显冷清了许多,不过待他入到房中, 依然见到了常乾。
不错, 这又是寒雨堂的另一个据点,而才进门的人, 便是其中一名杀手,名为寒池。
此时见到他来,终于叫常乾放了放心,也罕见的主动打起了招呼, “你来了。”
寒池倒也依然守礼, 照着老规矩向他行了个礼, 道,“寒池拜见堂主。”
紧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双手奉向他,说,“蜀中任务已经完成,这是买家酬金,请堂主查收。”
常乾接过一看,银票面额一千两,与约定的一样,便伸手接了过来,随后,又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张面额小些的,递了过去,道,“此番辛苦你了,这是你的。”
而寒池也没推脱,伸手接过,径直揣进了怀中。
这次蜀中的任务,是江湖上一个帮派要灭另一个帮派,因彼此间实力相当没有胜算,这才求了他们寒雨堂出手,当时因着宁王的追捕,他手头已经没什么得力的人了,只能将希望寄托给寒池,此人虽是半路入的寒雨堂,但出手利落干净,的确可以放心。
唯一的一点,他的酬金要的有点高,譬如这一千两中,他就要分走三百两。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他能顺利完成任务没有落网,已经算是顺利了,常乾此时也没有功夫与下属讨价还价。
只见寒池将银票收好,又问道,“堂中,接下来可还有什么任务需要属下去完成吗?”
常乾面色一黯,道,“此番朝廷围剿,我们损失惨重,这些时日,恐怕不得不消停一下了。”
寒池一向寡言,听他这样说,也并未发表什么感慨,只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属下想回乡看看,清明将至,去祭拜一下爹娘。”
常乾没有反对,只是叮嘱了一句,“不要叫官府察觉。”
寒池点头应是。
如此一来,话便算是说完了,常乾正欲起身离开,却听寒池又问了一句,“那待属下返回,要去何处寻堂主?”
常乾想了想,道,“还来此地便好,我要进京办点事,不出意外,还是会回来落脚。”
这话一出,却见一向话少的寒池竟然关问道,“堂主莫不是要去报仇?京城近来查的严,此去会不会有危险?”
常乾却并不甚在意的样子,只道,“眼下宁王奉命离京平乱,正是好时机,我被那个丫头害成这样,此仇不报,难平怒气,我自有办法,放心便是。”
语罢不在多说,兀自出门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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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白日里想办法混过守卫,入了城后,事情就好办多了。
夜已经很深,长公主府依然灯火辉煌。
常乾在此生活了多年,连防卫都是他一手操办,因此,进入其中,与他而言并不是难事。
这个时辰,大多数人都睡了,唯有长公主萧怡容的几个近身婢女,还在战战兢兢的当差。
不知为什么,萧怡容近来变得极易烦躁,入夜之后常常难以入睡,便可了劲的折腾下人们,轻则摔东西斥责,重则拿皮鞭抽打,这些天府中总有近身伺候她的侍女受伤。
下人们既害怕又纳闷,照以前来说,长公主入眠,只需点燃安宁香即可,可近来,这安宁香似乎失了效,对长公主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她越睡不着便越烦躁,越烦躁便越睡不着,如此一来,倒霉的只有下人们了,毕竟连县主也住进宫里去了,萧怡容想发脾气,谁也拦不住。
譬如今夜,又是折腾到丑正,连灵玉面上都被打出了血印,她才终于勉强躺下,下人们这才纷纷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夜很安静,萧怡容也实在累了。
谁料她躺在床上正欲阖眼,耳边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虽然轻微,但还是足以搅散了她的睡意。
她登时重又恼怒起来,咬牙问了句“谁!”便要去撕扯床帐,哪知待床帐撩起,昏暗的室中却出现了一个颇为魁梧的身影。
这身形,绝非她的婢女,却偏偏有些眼熟,萧怡容怔愣一下,很快便认出了来人。
她登时吓了一跳,连声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却步步靠近,床头的夜灯渐渐映出他的面容,果然是常乾。
现如今他隐藏的身份早已公之于众,萧怡容再见他,直觉遍体生寒,满是戒备的再度质问,“本宫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叫你来的?”
他却怪模怪样的笑道,“臣放不下公主,忍不住回来看望,也好一解相思。”
这幅讨好的语气,一如过去的很多年,闻言,萧怡容似乎暂时忘了此人的可怕,冷笑道,“放不下本宫?那你同那个贱婢苟合的时候又将本宫放去了哪里?那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叫我丢尽脸面,现如今还敢回来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常乾却假装可怜道,“公主有所不知,那日我是被奸人所害,您不听解释就将我赶走,实在令人心寒……”
只可惜,萧怡容还没至于糊涂到那份上,见他装可怜,立时打断怒斥,“休要巧舌如簧!除过那日,你不是早就跟那个贱婢勾搭在一起了吗?还有,你居然背着我干了那等杀人的买卖,居然还去杀朝廷命官!害得我被皇兄怀疑,险些失了兄妹之情!你现在还敢回到我面前?我这就去叫人把你捆起来,押送去皇兄面前……”
哪知话未说完,却见他眸中寒光一现,扑到了床上,压在她面前道,“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公主竟一点也不曾顾念?我为何去做杀人的买卖?还不都是为了公主您?你生活奢侈成性,若非我拿那些银两来供养,公主何至于风光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