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赵百三
时间:2019-01-23 09:31:16

  终于安静下来,身边是平缓的呼吸声,带了细弱的鼾声,眼角有些疼,她摸上去,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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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狸绣鞋,裤脚湿漉漉的,沾满了泥土,裙摆被水浸透,有些沉重的拖在身后。谢狸从水田里爬上来,在小径周围的野草上蹭了蹭,泥土没了,双脚却冰冷。
  走了一夜,如今,天蒙蒙亮。
  村庄很安静,人少,地大。阿朱的家,处在彭新村中心,算是一个好位子。
  院门前是零散的红色纸屑,隔了一个晚上,炮竹的味道依旧残留着。里面没有动静,她来的有点早。
  院门呼啦一下开了,她一愣,见到面前之人,吊着的一颗心晃了晃:“李大婶,阿朱还在睡吗?”
  被谢狸称为李大婶的是阿朱的母亲,是个精明的中年女人,独自将阿朱抚养长大。
  谢狸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对她的印象比较好。
  “阿狸姑娘吗?”
  “嗯。”谢狸踮起脚朝里看了看,“阿朱还在睡吗?我找她有急事。我知道有些不礼貌,但我真的挺急的。”
  她刚说完,里面传来了声响。
  阿朱头发凌乱,披着一件薄衫。
  “阿朱。”
  阿朱轻轻点头,将薄衫笼了笼,缓缓走到谢狸面前。
  李大婶随即道:“你们先聊,我去煮饭。”
  李大婶走后,谢狸道了句恭喜,才问:“沈周呢?我去山洞,没瞧见他。”
  “你不知吗?”阿朱声音有些哑,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
  “知道什么?”
  阿朱瞧了瞧她,眼神奇怪,脸色透出一股揶揄的神色,“他走了,我以为他去找你了呢?”
  “什么时候走的?”
  阿朱依着院门,低了头,想了想道:“我记不清楚了,约莫是八月底的时候。”
  谢狸衣服染了山间的雾气,湿漉漉的,有些沉。她看着阿朱,双眼黑白分明,脸瘦瘦小小,头发乱糟糟的。
  “真的吗?”
  “嗯,真的。”阿朱点了点头,轻轻揉了揉胸口处。衣领被人抓住,眼前是谢狸黑亮的双眸。
  “说,沈周在哪?”
  “他走了,去找你了。”
  “别他妈给我废话!”谢狸双眼通红,手颤抖的厉害。
  阿朱笑了笑,“你的男人,来问我做什么?”
  残存的理智消失,谢狸暴怒,身子抖的更厉害了。阿朱以为她会发狂,动粗,却听见她细弱的声音道:“沈周去了哪?告诉我好不好。”
  “我说了你的男人别来问我。”
  阿朱声音冷静,胸口痛的更厉害了,身子一重,她被谢狸晃的差点撞上院门。肩上多了只大手,她被她的相公护住,稳稳的站着。
  谢狸没注意突然出现的男人,她头晕晕的,依旧晃动着阿朱的双肩,声音微弱,“沈周,你告诉我他的下落。”
  男人眉皱着,将阿朱护在胸口,伸手一推,将谢狸推在地上。“什么人啊?大清早的发疯。”
  “心爱的人去了,她有些伤心,疯了,我们别难为她。”阿朱轻声道,揽着男人进了院子。
  院门关上,挡住谢狸的视线和声音。
  “去了?他去哪了?”
  心爱的人去了,她有些伤心,疯了,我们别难为她。
  谢狸撑起身子,安静的立在院门前,里面传来谈话声,谢狸听不清楚。不知过了多久,院门被人拉开。
  李大婶面色难看,没精打采的样子,她怀中抱着一个简陋的酒坛。
  “阿狸姑娘,这是我女儿前阵子带回来的东西,她扔在一旁,一直是我收着。可我知道,这该是你的。”
  “我的?”谢狸嘴角动了动,呆愣着上前接过。
  ‘她叫阿狸,我的阿狸’
  沈周,如今你也是我的了。
  谢狸双手紧紧抱着沈周的骨灰,低头走着,身后是阿朱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彭新春依旧安静,这个村子很美,如一副水墨画。
  日头出了来,谢狸身后是一道斜长的影子。没有头绪,不痛不痒,走的累了,她就停下歇一歇,歇够了,她又起身走。
  路上的村民碰见她,会停下来,带着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抱着酒坛的漂亮姑娘。心善的人,见她失魂落魄,虽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但还是会柔声安慰几句。
  谢狸听见身边有声音,会抬头,笑一笑,点点头,然后走开。前方人多了起来,指指点点,悄声细语。谢狸觉得有点吵,朝人少的地方走。
  “阿狸。”
  谢靳年对着她,轻声呢喃。
  谢狸没听见,或是听见了,却没什么反应。
  “阿狸,我们回家。”谢靳年的声音大了点,就在耳边。
  谢狸抬头,小脸清瘦,“你要绑了我吗?”
  谢靳年没了声音,谢狸低头,“你若是不绑我,那我就走了。”她身子有些佝偻,没什么力气的模样,但一步步走的踏实。
  她走后,谢靳年没去追,他被谢疏意拦着。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谢疏意面色也不怎么好。
  “你说那小姑娘抱着一个酒坛子做什么?”
  “谁知道呢?看着有些傻……”
  谢靳年冷厉的目光打在那几个窃窃私语的人身上,他们愣了下,禁了声。
  谢疏意回身对着谢靳年道:“你说那酒坛里是什么?”谢靳年没做声,她又道:“应当是沈周的骨灰。”
  “三年前,谢狸十四岁。你和父亲都以为她小儿心性,对沈周只是新奇好玩而已。可我知道,她上了心。”
  谢靳年面色阴郁,声音很低,“上了心又怎样,当年她十四,如今也只十七,以后的日子长着。赵启。”
  “将军。”
  “派人跟着阿狸,随时向我汇报她的情况。”他说完,拂袖离开,身影寂寥。
  以后的日子长着,他何必害怕?
  谢疏意低叹了口气,脸色沉的似一摊死水,不远处,娉婷匆匆忙忙的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面色一变,再顾不得谢狸的事,跨上马匹,回了长安城。
  谢氏一族,谢安只得三个子女,其余皆为谢氏旁支。如今,谢氏除谢靳年能独当一面,其余皆不成气候。
  谢安不在了,可当年跟着他的那些人还建在。都是五十多岁的男子,他们的日子还长着。
  谢靳年秉承父命与皇室暗中为敌,谢家军中的一些老辈却并不满意这个做法。
  谢靳年失了谢家军令牌,能够号令的只得他近些年培养的新势力。谢家军发生内讧,他忙着一面铲除异己,一面笼络谢家军一批中立的老辈,失了精力去对付尚粤。
  他心中清楚,如今,皇位空悬,皇室一族必定斗得不可开交,他如今只需安抚谢家军心。
  军中那些老辈并不姓谢,谢安在时,他们尚能听从号令,如今却是趁机想掌握谢家实权。
  他对付他们颇为吃力,当下,寻了谢安留给他的那批名单,按照上面的人物一个个拜访。那些人都是跟着谢安出生入死的兄弟,此时见了谢靳年却没立即表明态度。
  柳清澜的父亲是那批人中的中坚力量,说话极具分量。他去拜访他后,两人达成共识。
  翌日,柳清澜住进谢府。
  因着皇帝翁逝,谢安新死。他不宜大办婚事,只简简单单举行一个仪式便算是完成了婚礼。
  他二十七,有的女人不在少数,却在谢狸回府后将那些姬妾遣散。
  如今,春风一度后,他清醒,身边是柳清澜娇媚的面貌。他伸出手,看着左手处被谢狸刺伤的伤口,嗤声一笑。
  他如今是晓得,他和谢狸是再无可能。只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放手。
  近日,派去跟踪谢狸的人回了消息,说她状态不错,只是在不停的赶路,不知要去向何方。只是如今,她是走的越远越好。长安城,终究不是个安分之地。
  身边柳清澜动了动,她伸手紧紧抱着谢靳年的腰身,脸色薄红,“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先睡,我有要事。”他起身,匆匆忙忙走了。
  自古以来,联姻便是最便捷的一条道路。似乎玩弄权术之人,论起兄弟情义他们会更加信任联姻带来的利益。
  他并不嫌恶这个方法,相反,他乐的利用这一点。只是,他不是个能让人握在手心的人,该铲除的人,他一个不留。
  
 
  第64章 乱世间
 
  
  谢疏意赶到郑贵妃行宫时,郑贵妃躺在床榻上已经没了丝毫生气。
  两侧侍女低头跪在冰冷的地板之上,身子发出细微的战栗。
  “死了多久?”
  其中一侍女悄然抬头,轻声道:“半个时辰。”
  谢疏意深深的吸了口气,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她轻问:“大皇子呢?”
  左右侍女左右交换视线,俱都没有回话。或者说,她们也不知平日里那名温和的男子在何处。
  谢疏意没再问,她安静的站在床榻前等着,一刻钟后,尚祁出现在门口处。
  他一身孝服,神色却算平静。“你们先行离开,我想独自和母妃待一阵子。”
  “奴婢遵命。”侍女略弯着腰悄声音退开,没发出丝毫声响。
  谢疏意缓步上前,“我想陪着你。”
  “不必,真的,我想一个人。”
  谢疏意默然,转瞬便出了房门。她没走远,独身一人默默的靠在门前。好在,尚祁也没久待,他出来看见谢疏意闲散的靠在木栏之上,只低道:“前些日子,你父亲逝世,我照看我母妃,来不及看你。”
  当时,他母妃将近疯癫,他确实走不开。
  “无事。”
  谢疏意抱着他精瘦的腰身,手指了指他的胸口处,“你这的感觉,父亲逝去的那日我也有。我们俩都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别人不懂。”
  尚祁轻轻安抚她清瘦的双肩,他望了望四周景色,这里是他童年生活的地方。谢疏意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她轻问:“你母妃怎么办?”
  尚祁低吟,“母妃去时吩咐我将她和父皇合葬在一处,只此处陵墓的门已然关闭,我进不去。我想了想,还是想将母妃带回她家乡安葬。”
  “你什么时候动身。”
  “我已经着手人安排,应该马上就会走。”
  “好,那我等你。”谢疏意忍住心中不舍轻道。
  尚祁看了她半响,终究道:“谢疏意,你是谢家的女儿,我不知谢家为何与我父皇作对,只我父皇,你的父亲如今已然离开人世,上一辈人的恩怨已经了解。如今,谢家是谢靳年做主,你和我走吗?”
  他的声音温润醇凉,一字一句皆为肺腹。人世间纷纷扰扰,他却这么简单,他问:“你和我走吗?”
  谢疏意想,她其实和谢狸一样,她们爱上的都是这么善良简单的人。只是,她终究是摇了摇头,“谢家处在如今地位,已不可全身而退,父亲叫我照看着谢家。”
  那日夜间,她和谢安悄然进入皇帝寝宫。她亲自将无骨灌入皇帝口中,看着他在暗夜中苟延残喘。那时,谢安说:“疏意,若你是个男子你必定不比靳年差。以后,你便照看着谢家吧。”
  尚祁摸了摸谢疏意耳边的鬓发,他理解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坚持,因此并未多加劝阻,只低道了一句,“好。”
  谢疏意眸光熠熠,她轻笑,“等此间事一了,到时无论谁胜谁负,我都会来找你。”
  “好。”
  谢疏意转身离开,片刻后复又回到原地。尚祁依旧站在那处,见她回身只地位,“怎么了。”
  谢疏意抱着双臂,神色平淡,“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可曾有潜入我谢府。”
  尚祁颔首,“我与十三弟向来交好,那日,潜入你谢府盗取谢家军令牌。”
  “哦。”谢疏意点头,这下是彻底走远了。
  尚祁回身,依旧平静的安排郑贵妃的身后事。身边出现一个人影,是三皇子尚醒。
  谢疏意独身一人挑了小道出宫,一路上,她尽量避免被人发现,却还是躲不过有心人的追查。
  尚粤从偏僻处出现,他伸手将她牢牢掣肘住。
  谢疏意抬头,只见得他神色阴霾,脖颈处浮现股股青筋。“你做什么?”谢疏意厉色诘问,眉目间隐隐不耐。
  “赵勘是不是你们杀的?”
  “赵勘?”谢疏意疑惑,转瞬却笑了起来,“不是我们下的手,只是如今来看你又少了一名大将了。”
  赵勘是兵部尚书,一向是尚粤暗中得力的助手。
  “不是,你说我就信。”尚粤不依不饶,他眼底是淡淡的青黑色,可想而知这段时日,他过得并不舒心。
  他离谢疏意极近,从他的口鼻间呼出的气息暧昧的袭上她的脸颊。
  谢疏意心中生了丝恼意,终究是用了巧力解开他的禁锢。
  “滚!”
  “滚?谢疏意,也只有你敢和我说这话。”尚粤也恼了,冲动之下,他低头朝那处润红吻去。
  他想他有哪一点及不上那个懦弱的尚祁,那个空有虚名的大周长子。脸上传来钝痛,他不可思议的看去。脖颈处已经被谢疏意牢牢掣肘。
  “别他妈碰我。”谢疏意神色平淡,语气却极为鄙视。她手上用力,知道尚粤眼珠突出,溢满血丝才缓缓松手。
  尚粤颓然的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他的余光是谢疏意转瞬即逝的身影,他缓缓撑起身子,眼底阴霾再见不着方才的疯狂。
  青璇躲在假石嶙峋的空隙处,暗中看着这一切,直到尚粤远去她才从暗中钻了出来。她脸色有丝苍白,不过她没站多久便抱着双臂转身走远了。
  谢疏意回府没多久,谢靳年便找来了。近日,因着情况特殊他们多有联系。有些谢靳年不适合出面的地方便由谢疏意替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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