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明又停了下脚,“小白。”
“在我心里,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就像这校园里的小女生,皮肤好就是皮肤好,就是这个年龄天生自然的状态。不像我,虽然注意保养、经常去做美容,但摸摸脸,只有粉。”
肖天明垂头,默默不语。
两人走到了教师旧居,就是他们曾经生活的那片区域。这里是A大现在保持的为数不多的平房,屡次说要拆迁,但老教授们反对,也便迁延时日。在李白和肖天明看来,这丛树遮掩之下的平房,是最具大学幽远趣味的特征之一。路过当年那堵自己常停在那里喊话的院墙时,肖天明停下脚步,门扉紧闭,院门斑驳,惟门口的腊梅花却还活着,待他年报与春的消息。
“哟,这木兰树长的这么高了。”
木兰树冠早已越过了窗户。那是中学的时候,她和他闹别扭,他诚惶诚恐的站在那里,看着她用指甲掐那木兰树。掐到一半儿,她甩手,“不弄了,手指头疼。”
他早已经看出来她要干什么,等她走了,他就接过来继续密密的一下一下把图案拼完整。
是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或她的眼睛。
如今,这双眼睛穿过时光看着他们。
肖天明看了眼身旁的李白,她没有抬头,正在踩着北墙根尚未融化的积雪,一下一下,很专注。李白今天穿了件黑色大衣,剪裁得体,显出她优美的曲线,丝毫不显笨拙。两只小小的、白皙的耳廓露在了黑发与大衣领子之间,颇似一线白雪,浑圆而莹洁。肖天明忽然觉得有点混乱,眼前的巷子仿佛是一条幽远的时间隧道,将他俩送了回来,不变的是建筑,变化的是他们。昔日的少年少女,如今稚气脱尽,各自历尽风雨,仍是正当好年华。
他与她之间,是不是如此般隔着时间之河、不能跨过?
正在踌躇,李白抬头,展颜一笑,“你在想什么?怎么呆呆的?”
“我想起了教你骑车的那些事。”
李白用戴着手套的手捞起一个雪球,丢了过来。肖天明忙跳到一边,弯腰也握了一个雪球,扔向李白。
两人开展了一场小型战役,几个回合后,李白笑,“不来了,不来了,老了,什么都动不了了。”她伸伸脚,夸张的说,“呶,别再崴了脚,圣骑士可就没法儿再用自行车驮我喽。”
肖天明看着那只脚,忽然很想蹲下来,像当初一样,脱了鞋子,把她的脚捧在手里,急急的问她,“哪儿?”时光荏苒,当初的感情却依然在他的心里翻滚。
“天明。”
李白一哆嗦,她对这个声音过敏。她转过身来,看着郝延华。几年没见,她很瘦,原本还算清秀的脸上莫名有点怨气。
这怨气,也许只是李白自己的感觉。
“你有事?”肖天明冷淡地说,对郝延华的出现丝毫不感意外。
“大哥让你回去吃饭。”
“我说过了,我不想去。”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们,你就去吧。今天是他的生日。”李白垂下眼帘,看着她的脚,又看看自己的脚,忽然想不知当郝延华把鞋套在左脚上时心里会想到什么。想到这里,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肖天明关切的望着她,“冷了?”
李白勉强的笑,“还好。”她顿了顿,“你去吧。”
肖天明皱眉。
“去吧去吧,”李白说,“难得回来一次,既然碰上肖叔的生日,也是该去的。”
“就是一顿饭……”郝延华轻声说,眼神里似乎有哀求。
肖天明看了眼李白,李白说,“你们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三人一起走到校门,郝延华走得很慢,路上难捱,李白问,“你在这里工作?”
“是的,”郝延秋也不看她。
“噢。”李白点点头,“那工作应该不错吧?”
“还行吧,”郝延华声音虽然不高,但听起来有些让人觉得不舒服,“我这样的人,还能怎么样?不能像你们,出国的出国,留学的留学,满世界跑都可以。”
李白只觉得血往头上涌,她想说,“这世界上残疾的人多了,你要去,谁也拦不了你。”可这话,她说不出来。
“和书在一起,平平静静的,也挺好。”郝延华说得很平静。
“哦。”李白说,“你觉得好就好。”
到了校门口,李白说,“我的车在那边,我走了。”
出乎她的意料,郝延华说,“你开了车?那你能不能送送我们?这个时间打车太困难了。”
李白的眼神下意识地从肖天明的脸上掠过,很淡地笑,“不好意思,我不是很喜欢去肖天明家。”
“送一送也不行吗?”
李白轻描淡写,“对不起,我没兴趣给别人做司机。”
肖天明看着她,“你不能和我一起去?”
极为熟悉的表情和语气,时光仿佛回到了上中学的时候,当他不想去哪里、希望她一起时,总是这样。
李白惯性的想答应,话都在嘴边了,硬生生让她改成,“你们家的饭,还是不要有外人才好。要是就是当个司机,你何苦抓我呢,对吧?不是人人都知道我大小姐脾气、傲得很吗?”她说的平淡,说罢,看也不看郝延华,直接说,“天明,我走了,下次再约。”
然后扬长而去。
第19章 7-2
人前各种神气,背过人就有些沮丧。和肖天明分开后,李白并没有马上上车,一街之隔就是A大,是他们一起成长过的地方。就是一街之隔,她不想回去,甚至不想多看一眼。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故人难见。像是曾经何时的少年,仍然还在校园里,她一走进去,就会撞破梦境,惊扰了那过去的记忆。
“靠,姑奶奶我一世英名,就混到这个境地。个把男人,我这是干什么?”她自言自语着,然后又沉默了下来。
夜幕四起,不知道肖天明怎么去应对他的那个家。她的勇气也就仅及于此:不会先走开,因为不想把他自己一个人落下。但又没有勇气和他一起去闯,因为她不想面对那过去的沉重。
所谓一往无前,所谓性格漂亮,都是自欺欺人而已。她李白,也就是一个普通人。
李向樵听见李白进门的声音,站过来倚在书房门口瞧着她,“不是说晚上和付颖吃饭?回来的这么早?”
“她临时有事。”李白换了鞋子走过去,“在忙?”
“没有,只是看看书。”灯光洒在他脸上,这男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那没吃饭?”
“在外面吃了个馄饨。”
他站直了身,走出来,“那要不要喝点黄酒?我去热点儿,外面冷,刚进来。”有品位的人都爱喝红酒,李向樵却经常喝黄酒。而偏偏要是喝红酒李白就拒绝了,黄酒她倒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李向樵进了厨房,一会儿就端着杯子出来。加了蜂蜜的兑水热黄酒,是李白跟了李向樵后最习惯喝的东西。
两人一模一样的玻璃杯。不同的是,她的加了蜂蜜和水,是琥珀色。他的是纯黄酒。他穿了件浅蓝色V领毛衣,玻与璃杯里的褐色毫不违和。
“不开心?”
李白喝下一口黄酒,暖暖的,蜂蜜盖住了黄酒的些许辣度,只剩下了甜香。
“也没什么。看见个不想看见的人,不怎么开心。”
“不想看见,就别和他正面相遇,不就得了?”
李白草草地应了声。
李向樵说,“你回来的正好。我正有几个中亚的问题要请教你。”
李白哼了声,“给钱?”
李向樵回身拿过手机,“都给你。”
“手机有什么用?”
“上面有网银。”
“谁要网银啊?”
“如果你不想要,给你银行卡也没用。”
李白哈哈笑了下,有点轻佻的挑了下李向樵的下巴,“你还真懂小爷的心理。”
李向樵抓了她的手握住,“这么漂亮一个姑娘,动不动小爷小爷的。我可是纯爷们儿。”
李白又笑了一阵儿,“说,什么问题?”
“撒马尔罕在历史上,究竟有没有曾经属于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