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这些手脚不是塑料也不是橡胶,倒是活人的,只是没有血液没有温度,其他都是一样,摸起来还软软的,很符合她的年纪。
慕见轻给自己倒了杯水压压惊,问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女娃娃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慕见轻这才记起来,她不会说话。
这个女娃娃她见过的,还挺熟,就是去鬼市的时候,在入口处给她木牌子的那个小姑娘,慕见轻听说像她这样的娃娃还有很多。
鬼市是个市集,总得有个领头的,听闻他做鬼做了多年,修为深厚,忽然有一天觉得鬼生没意思了,于是就用自己的身体破开了人类和阴界,仅仅只这一个细缝,让游离在人间阴界的人和鬼有个可以投机取巧的机会。
他的弟子如今也是一只不得了的鬼,自己抹去了人间的姓名和过往,姓鬼,名临,大家都尊称他为临爷。临爷开辟了许多通往鬼市的入口,每个入口都有这么一个女娃娃守着。这些孩子都是他找来的,一般只有五六岁左右,年少夭折,懵懵懂懂,灵魂比较纯净,这样的人也就更忠诚。她们的肉身不会像别的鬼魂一样腐烂,会一直保持完整,直到他们选择入轮回或是消亡的那天。
这时,被拼凑起来的女娃娃忽然看向书架。
阿翘起身去给人拿纸笔。
这个女娃娃手也是胖胖肉肉的,要不是上边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灰色,倒还真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握笔的姿势不太标准,写起字来也很艰难,但还是一笔一画地写了出来。
慕见轻看看,心忽然被揪了一下。
——灯婆已死。
写完,她的任务完成,就要爬下桌。
“你要回去么?”慕见轻问她。
她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她面上依旧没有表情,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过了会才提笔写下两个字。
——无名。
慕见轻默然,她死的早,记忆也少,想必是忘了。
外边还是大太阳,对鬼魂来说还是有些难受,慕见轻让阿翘找了件宽松的衣服把人裹着送回梧桐树下。
事情还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地来。
看人走了,白泽从沙发上蹦了出来,一身白毛很是飘逸,稍微动一动,地上就跟铺了一层棉絮一样。
“这个小娃娃是什么来头,身上一点气息都没有。”他趴在桌子上,一副惊魂未定模样。
慕见轻问他:“那天你突然掉进了鬼市,见过她吗?”
白泽想了想,“好像有,挂在树上,只是匆匆瞥了眼,没看清,以为是谁家的红灯笼掉上面去了。”
慕见轻抿着唇,不知道从何处想起。
她今天特地过来告诉她灯婆死了,两人虽然认识的时间长,但也只有那么几次的碰面,只是交易而已。
但灯婆身上带着将阎王爷生死簿抄了个大概的假生死簿,如果说有什么会给她招来麻烦,也只有这个东西了。需要假生死簿的的应该不是鬼魂,人一死,金银财宝都带不走,亦会看的通透些,再要这生死簿就没什么用了。
在鬼市杀鬼,不算什么大事,当初慕见轻那么大动静也没见几个大人物出来,那里本来就是灰色地带。
恰好宗易洗完碗回来,抽了张纸擦手。
慕见轻仿佛看见了救星。
他这个修为极高的妖怪,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你听说过当初阎王爷生死簿被人偷了么?”慕见轻问他。
宗易拉开椅子坐下,就着她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听说过。”
慕见轻更有精神了,身子略微前倾,继续问道:“怎么丢的?”
宗易默了默,说:“我拿的。”
白泽愣住,手一抖,把自己身上的奶牛裤衩给撕破了,连忙捂住,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兽形,也不存在什么走光不走光的问题,于是就释然了。
慕见轻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别开玩笑了,我认真的。”
宗易挑挑眉,“是我拿的。”
慕见轻嘴角抽抽,“你为什么拿那玩意?”
“找人。”
“现在还在身上么?拿出来看看。”
“随手扔了。”他说。
一问一答,慕见轻几乎都要相信他真的在阎王爷那里拿了生死簿。
“扔在哪了?”
宗易仔细想了想,“忘了。”
慕见轻:“……”
宗易喝了口水,也不在意她信或是不信。
那天他去了一趟地府,找阎王要生死簿,那个迂腐的老头死活不肯给,明里暗里告诉他要按规矩来,他了然,直接抢了带走,身后是成群追赶的鬼差,他随意翻了翻,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就往边上一扔,那群鬼差立马扑了上去。
嗯,他扔了个假的。
后来他带着这东西晃了两天觉得没意思,就在半路扔了,听说扔在了人间阴界交界处,也不知道被谁捡去,听说一群鬼差找了几天才找回来。
慕见轻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复杂了。
“要是有人顺手抄了一份,抄来的东西,是对的么?”
“嗯。”他点点头。
“能给自己改命么?”
“改不了,”他说,“只能看自己的命数。”
慕见轻懂了,打算晚上去鬼市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去过。
一边的白泽忽然想起昨晚看的信件,三两下爬上楼把东西拿下来,递给慕见轻。
“我昨天看到的,总觉得不对劲,心里毛毛的。”说完,还格外应景的摸了摸自己满是毛的胸口。
慕见轻看完,掐了掐眉心。
她现在看见“吃”这个字就觉得恶心,不仅是心里毛毛的,还能感受到自己的胃酸砸不断翻滚想要往外涌。
“现在的人……胃口怎么都这么好。”慕见轻感慨。
白泽在心里嘀咕,说起胃口好,谁也比不上他们老大,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偶尔做噩梦会梦见,第二天起床冷汗簌簌往下掉。
宗易拿过那张信纸,看了看,嘴角似乎是勾了勾,不知道是在嘲讽什么。
“我建议你不去,”他说,看慕见轻的眼神有些玩味,“不过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跟以往千千万万次一样,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更不会听。反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说的一些无聊的话会被她听进去,深信不疑,并且在作死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他拦都拦不住。
慕见轻噎了下,对着这封信发呆,不太想听他说的话。
这信纸很平常,字迹工整,用黑色笔写的,从笔迹看应该是个男生。
渐渐地,看不进去了。
她在思考一个问题。
到底该不该信宗易?
但想了半天,好像没理由信,也没理由不信。这人来历不明,虽然帮过她几次,但也不能说明他就是如此善良热于助人的人。慕见轻长这么大,连人性都摸不清楚,更别说面前这个千年还是万年的妖怪的性子。
***
晚上,慕见轻窝在自己的小屋子,和兮兮谈心。
两人洗了点水果,这会一边吃一边看电视。
兮兮:“阿翘的事情,就这么放过么?”
慕见轻拿起一颗葡萄,忽然觉得自己腿麻了,于是放下葡萄揉揉腿,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起来她是他们的老大,可是认识的时间不长,也没怎么交心,她贸然去约束他们,总觉的自己有点脸大。况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除了小光头,随着年纪的增长,谁还没几个小秘密呢。
“用龙筋缝肚皮,身上带了五百年的妖力却没有一点用处,这些东西明显都是用来压制她肚子里的东西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跑出来了,不是我们这几个人能管的事。”兮兮剥了个山竹递给她。
“我不吃了,没胃口。”慕见轻说着,躺了下来。
就这么沉默了一阵子,慕见轻起身。
“灯婆的假生死簿不见了,我们要是拿到了,不就可以知道那个妖道的来历?”
兮兮看着他,“你真的打算找他么?”
“为什么不?”
慕见轻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人活着本来就没什么意思,过得这么委曲求全,那就更没意思了。
“我看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得道飞升,万一你没赶上,那就是和一个神仙作对。”
慕见轻冷笑,“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飞升也不是一天两天、说飞就能飞的,我偏偏让他飞不了。”
最好让他试试飞到一半被人打下来的感受,再剥皮抽筋,扔进河里喂鱼。
这种人都能成仙,天界标准这么低,这些年都收的什么垃圾上去。要是李岐这个妖道真的成了,她不介意帮天界清理清理门户。
“人杀人,自有世间法律或轮回处置,人杀了神仙……会招来天雷的,”兮兮提醒她,“而且李岐修行这么多年,修为深不可测,他现在又多了一条命,招惹他不是什么好事。”
慕见轻摆摆手,“我身边就没出过什么好事,也不怕多他一个。”
兮兮看着手里的山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她看来,慕见轻和慕容大人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时候慕见轻活泼一些,笑的多,喜欢四处玩闹。她看着她长大,看着她羽翼渐渐丰满,看着她可以独当一面,就算现在说出这种话,兮兮竟然都会觉得:她是可以做到的。
而不是像从前一样,不附和、不表态、心里还觉得可笑。
第35章 吃人
等到十二点,慕见轻和兮兮一起起身去鬼市。
进出鬼市都有记录,但这事问那个女娃娃是没什么用的,还得进去找一个人。
慕见轻能知道鬼市,还是小时候听慕容大人告诉她的,因为……慕容大人的某任前男友,就是现在掌管鬼市的那个被人称作临爷的男人。
对于这件事,兮兮和她很默契的没有发表意见。
毕竟,慕容大人的前男友们,已经不是一个足球队的问题了。
而自然而然的,慕见轻每次到鬼市,心里都有那么点“我有关系”的庆幸和投机取巧,——虽然她知道这种心态要不得。
两人在梧桐树下拿了牌子,不知道为什么兮兮忽然提起这件事来,刚踏入鬼市,兮兮拿着手里的木牌把玩。
“说起来,鬼市之前不是用这个木牌做通行证的。”
慕见轻默了默,她只知道他们慕家是用木头来作为信物,难道说那个什么临爷……
还没等她说出口,就听见兮兮说:“嗯,你想的没错,鬼临对慕容大人情根深种,两人分开后才用了这种方式,还是和慕家用的同一种木头。”
以至于,某个木材供应商很难做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供给谁。不过等那段时间过后一切都好了,有了一定的木牌作为流通,也就够了。
慕见轻拿过她手里的木牌仔细看看。
的确和她手里慕家的那块木头很像,只是这个颜色更深,简简单单的刻着一个“鬼”字。
鬼市说起来就是一条街道,两边都是小摊贩摆着自己的东西。除了这条街之外,还有一座城,名为“小鬼城”,是鬼城的缩小版,只不过这座城里住着的都是临爷的手下,鬼市里有什么纠纷都会去小鬼城找特定的人来处理问题。
而小鬼城离这条街有些远,得划船过去,船夫也是小鬼城的人,一般得收够了贿赂才肯渡人。
经过这条街,走到街尾的时候慕见轻下意识摸摸自己口袋有没有带足纸钱,抬头一看,发现街尾的那盏灯已经熄灭,心里蓦地空了一下。
再怎么装作不在意,真正到了这里,还是会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