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众人都笑了。
珂冬也笑。她只觉得如释重负,一是为葛名远的通达,二是为自己的选择。
***
国内赛才进行了一天,一批参赛队伍就已被判定了生死。
今夜狂欢的不仅有晋级的队伍,也有被淘汰后没了压力的队伍。葛名远召集了队友,准备去附近的小酒吧浪一浪。珂冬没兴趣和一群大老爷们喝酒,于是留在了酒店。
一群队友闹哄哄地出了门。珂冬刚刚坐下,就听有人在敲门。
“忘记带东西了?”珂冬想是姚菲芓,于是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一开,她和门外的霍闵恩对了个正着。
珂冬微一愣:“有事?”
霍闵恩咳嗽一声:“听说你们队被淘汰了。”
淘汰怎么了,还特意过来提醒啊?珂冬没了好脸色。
霍闵恩赶紧补救了一句:“节哀。”
珂冬:“……”
“没事儿我关门了。”
“诶,别!”霍闵恩拿手肘格住即将合上的房门,“我有封信要给你。”
珂冬停了动作:“给我?”
霍闵恩从敞开的队服里拿出了一封薄信:“喏。”
珂冬狐疑地将信接了过来。
霍闵恩又咳嗽了一声:“其实吧,这封信……”
“请拜托你转交给……你家那位。”
. 选择
给黎松的?
珂冬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信。信封上一行粗犷的字:写给D。
霍闵恩只在华北赛区见过黎松一面, 这就知道黎松还有一个名字是Dante?
珂冬狐疑地抬眸, 却见门外那一米八好几的大老爷们猝不及防地红了脸。
很不合时宜地,珂冬想起以往白白常在她耳边念叨的一句话。
——现在漂亮的男孩子都和漂亮的男孩子在一起,没大有我们女孩子什么事了。
当时她没明白这句话,现在她隐隐有些意会白白的惆怅了。
霍闵恩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珂冬脑子里的激烈碰撞。他偏过脸, 故作镇定道:“劳驾把信交给他,谢谢了。你休息吧, 我走了。”话音还未落, 腿已迈开了。
待珂冬回神, 走廊上已没了霍闵恩的踪影。
再和黎松通话的时候, 珂冬的语气便有些微妙。
黎松在薰衣草庄园帮着布置了一天,此刻得了闲, 正漫步在庄园外的小道上。他已经从队伍的微信群里得知了国内赛第一日的情况, 原打算安抚一下他的小姑娘, 却发现小姑娘的心思好像已经不在比赛结果上了。
“珂冬,怎么样才算你说的, 经常和‘漂亮的男孩子交朋友’?”黎松摸了摸下巴, “我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 交心的朋友不多, 如果西里奥能算‘漂亮的男孩子’, 那就是吧。”
珂冬握着手机, 脑海中浮现了土豆先生圆滚滚的脸庞来, 违心地说:“哦,他也算一个。”
黎松忽而警惕起来:“珂冬, 你是不是最近和‘漂亮的男孩子交朋友’了?”
珂冬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我没有,明明是你。”
“嗯?”
“‘漂亮的男孩子’给你写信了。”
黎松好半晌没了言语。
过了一会,他无奈道:“给我写信,我怎么不知道?”
“信在我这里。”珂冬说,“他让我转交给你。”
黎松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尔后问:“那么这个‘漂亮的男孩子’是谁?”
“霍闵恩。”
黎松恍然。是他。
然而下一秒,黎松皱着眉头道:“你觉得他‘漂亮’?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这几天你们是不是在一起?”
珂冬:……
***
没了后续比赛,珂冬一行人在开赛第三日就准备离开B市。
候机大厅里,珂冬低头刷着国内赛实时信息,冷不丁刷到一组大图。高清大图上,身材瘦如麻杆的男生光着身子被人吊在了赛场附近的一棵树上。
哟。珂冬笑了,这不是丁健吗?被扒得只剩下一条裤衩,像吊猪崽一样悬在树干上。
把他吊起来的人似乎挺有良心,没将他吊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这条小道人流不多但也不算少,很容易就会有人发现他,把他解救下来。然而有意思的是,经过小道的参赛者见着光溜溜的丁健,没想着将他放下来,反而纷纷掏出了手机……
于是接下来几日赛报的头条又是他的高清无/码照。
胖子凑过来,看到珂冬正在看丁健的照片,诡秘地笑了起来:“现世报。”
珂冬瞥他一眼:“你知道谁做的?”
胖子嘿嘿直笑:“不可说不可说。”
珂冬也笑了。谁做的都好,大快人心。那天上午场结束后,只有丁健靠近过他们的桌子,拿走硬盘的除了他再没可能是别人了,队里的人皆心知肚明。大家窝火得不行,但有王磬压着,没人敢在比赛过程中惹事。
这时,隔壁座的葛名远抽了下鼻子,很是牛气地哼了一声。
“你做的?”珂冬挑眉。
葛名远矜持地撸了撸他的刺猬头:“嗯哼。”
珂冬不禁刮目相看:“真敢动手啊。”
“怎么不敢。”葛名远哼了一声,“咱的赛程都结束了,还瘪着气干什么。劳资看这货不顺眼很久了。”
“王磬不拦着?”
葛名远悄摸摸瞥了眼王磬,压着嗓子对珂冬道:“你以为没老王的默许,我能做得成?”
那边,正对着笔记本打字的王磬轻咳一声,头也不抬地说:“你自己想做的事情,赖我身上干嘛。”
葛名远瞪眼:“我在屋里找了半天没搞到绳子,一转头发现床上突然就冒出了一捆绑带,你敢说不是你放的?”
王磬的眼神忽然就有些打飘。
胖子偷偷扒在珂冬耳边道:“陈同学,别看葛爷如今傻兮兮的,当年他念中学的时候可是鼎鼎有名的校霸。他往村口那一站,一条街的混混都要给他递茶。”
“胖子你皮痒了是不是?!”
珂冬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
飞机在傍晚抵达A市,一行人坐着大巴回到了A大。寒假里的校园冷冷清清,连值夜的保安都显得少了。
葛名远几个先送珂冬和姚菲芓到宿舍楼下,这才挎着行李回了自己的楼。
珂冬刷门禁的时候和宿管阿姨打了个招呼。老阿姨认出了珂冬,很是兴奋:“你回来了呀。快看看你们屋的信箱,里头的东西都要溢出来了哟。”
珂冬道了谢,摸出钥匙打开信箱。信箱里是满满一沓明信片,收信人写着她的名字。
信是从国外寄来的,封头还盖了个加急的戳。
什么信这么要紧?珂冬没有头绪。
回到房间后,珂冬拆开装着明信片的小信封,从里头抖落出好些照片来。
照片上,胡力士凹着各种造型,背景是慕尼黑的铁阿提纳大教堂。
没想到竟然是这家伙,看来他已经抵达德国了。
不过大概也就只有这家伙,放着便捷的网络社交软件不用,非得用这样古早的形式传达信息。
照片后头还有胡力士手写的十四行诗。
诗里又是花又是草,还有蓝天白云小松鼠。珂冬一个字也没看懂,只大约觉察出胡力士满满溢出来的喜悦。
珂冬轻轻笑了。
还有好几封信是写给白白的。信封鼓鼓囊囊,里头应该还塞了不少小礼物。珂冬没有拆开,直接把信放到了专门收纳胡力士求爱礼物的大纸箱里。
纸箱占据了寝室不少空间,纸箱里的礼物已满了过半。
这些礼物,白白是不会去看的。满满一箱心意,默默地蜷在角落里。
珂冬收回目光,将寄给自己的明信片放进了书桌正中央的抽屉里。抽屉最顶端是一份出国交流报名表,她动作一顿,继而将胡力士的那沓明信片压在了报名表上。
电话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冬冬,到宿舍了吗?”是傅雅卿。
珂冬应了一声。每一次出远门晚归,母亲都要叫人来接,就算没来也要电话确认她是否安全抵达了学校。
接着,傅雅卿又问:“报名表交了吗?只剩下不到一周了。”
“没有。”珂冬实话实说。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
“现在比赛也结束了,是时候收心考虑一下这个事了。”
珂冬说:“我不准备申请交流了。”
“理由?”傅雅卿的语气依旧和稳,“你们队已经被淘汰了,接下来空闲的时间你准备做什么?不要告诉我你要继续在那个团队里做实验,那支团队没有谈成一个合作项目,你留在那里做什么,磨洋工?”
珂冬忽然觉得很累,连日来旅途的疲惫和准备比赛时的紧绷都在这一刻倾泻出来。
她不想说话,可母亲还在喋喋不休。
“CU的交流机会可遇不可求,谁也不知道明年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做你的合成生物,还是去CU,你自己掂量。”
“妈妈。”珂冬轻声道,“从小你就一直教我,一次只做一件事,不遗余力、心无旁骛地去做这一件事,摒除四周的纷扰和诱惑。”
傅雅卿没答话。她确实这样引导过珂冬。那个时候珂冬年纪小,心性未定,很容易被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分走心神,所以她才有了那番言论。
“现在我想做一件事。”珂冬继续说,“就是待在这个团队,做我的研究。”
“我知道这次CU的交流机会很宝贵,但是它和我现在做的这件事冲突了。两样东西冲突了,必须有取舍,所以我舍弃了CU。”
珂冬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我喜欢的东西很多,但总不能样样都抓在手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您说对吗?”
傅雅卿语塞。这番取舍论,也是她教过珂冬的。如今却被珂冬拿来作了反驳的论据。
好半天,傅雅卿才生硬地说:“我让你取舍,是要让你为了更有意义的东西放弃一些次要的东西,你现在这是本末倒置。”
“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东西呢?”
傅雅卿被问得一愣。
只听珂冬说:“你说的有意义,是你觉得有意义。但我觉得,我现在做的这件事,更有意义。”
傅雅卿第一次发现,她并不了解自己的女儿。那个乖巧的、讷讷少言的小姑娘,仿佛只是一颗薄薄的泡泡,戳破了,里头才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
它有自己的思考和主意,并不是任人吹到哪就飘到哪的小泡泡。
她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珂冬不太记得母亲何时挂了电话。她仰躺在被子上,思绪放空。
假期学校不供暖,宿舍里湿冷极了。屋里没有热水,也没有食物,而她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身体上的煎熬很容易便蔓延到了心里,她忽然便有些低落。
她点开队伍的微信群。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还记得初赛结束那会儿,他们名次不错,群里热热闹闹,仿佛一只脚已踏入了阿姆斯特丹。
珂冬吐出了一口气。
其实对于这样的比赛结果,她是遗憾的,但她将这份遗憾藏得很好,只为不让葛名远有负担。
她知道,葛名远也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他最不想的就是让队友们担心。
这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