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温凉盏
时间:2019-01-24 09:05:46

  “少了谁都少不了金珠姑娘您哪,太师对姑娘这份情谊,满园子里头都是独一份儿的!”来报的人讨好地道。
  金珠挥挥手,叫丫鬟取了赏钱把人打发了,转头对甄珠道:“你先回去吧,改日我有空了再画。”
  甄珠早已收了画笔,闻言便道:“也不用等你有空。”
  她指了指自己脑袋,笑着:“我都记在这儿了,剩下的一半,不看着也能画出来。我把画带回去,连夜画好,明日就能给你送来。”
  金珠却又哼了一声。
  “我不信你,不看着我画,万一你把我画丑了怎么办?把画留下,等我有空了自会叫你。”
  说罢便起身,径自从画板上取下画纸,快速又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画上的美人,只见画上美人虽才只画了一半,但却已经可见其艳丽妩媚,鲜活如生,比之昨天画坏了的那张图,更添了一分灵气。
  她小心地收起纸,像怕甄珠反悔似的,挥手便赶人:“你快走快走。”
  甄珠摇头轻笑,也没对她赶人的举动生气,利索地收拾起家伙事儿,全都装进画匣里,背在身后便要走。
  都转身了,却忽然又听背后传来带着一丝迟疑的声音。
  “你……到底为什么要给我画像?别拿那什么言而有信的话来糊弄我。”
  甄珠转身,便见金珠脸颊绯红地看着她。
  甄珠笑:“因为——你是个好姑娘啊。”
  金珠蓦地瞪大眼。
  甄珠摇头笑笑,不再说话,背起画匣往外走。
  说话难听不代表品性坏,不沉湎于他人的悲惨,不把同情放在脸上,也不代表就冷心冷肺。
  金珠若是冷心冷肺,又怎么会关注两个比她等级低了那么多的小丫头的生死和去向。
  若是自视甚高,自认为高人一等,又怎么会顶着太师第一宠妾的名头,却跟其他小丫头一样,“纡尊降贵”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她画像。
  若是仗势欺人,其他小丫头们又怎么敢那么肆无忌惮地当着她的面呛声,而她明明听到了,却也不过是回呛一声而已。
  评价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做了什么,造成了什么结果。
  甄珠懂得这个道理。
  回去的路上,哪怕已经避开了热闹的道路,耳边仍旧听到绵绵不绝如缕的丝竹歌吹,傍晚的金谷园被浅浅的暮色和明莹莹的灯火笼罩着,灯光与目光交织成粘稠的暖色,满目的热闹繁华。
  而金珠,还有许多女孩子,此时应该都正在那最热闹的地方吧。
  只是希望,今晚不会再有一个采菱。
  沿途灯火流转,人造的假山流水影影幢幢,奢华不似人间,甄珠只走马观花地看着,并未驻足,一路回了自己的小院。
  用过晚饭又梳洗过,再看了一会儿书,看着天色黑透了,便照着平日的作息,合衣卧在床上,只是外面笙歌不休,吵闹噪耳,她皱着眉,好一会儿才睡着。
  夜色渐深,笙歌也渐渐地歇了,墙角的促织终于得以放开嗓子鸣唱,睡梦中,甄珠的眉头渐渐展开,睡地更深。
  突然,嘹亮的促织声齐齐销声。
  黑暗中,甄珠猛然睁开眼,阵阵心悸从胸口传来,下意识抓住临睡前放在床头的铜镜,向着窗口处喝道:“谁!”
  今夜无星无月,窗口处也没一丝光亮,甄珠却依旧紧紧盯着那里。
  空气中,有酒味儿从窗口处飘来。
  她悄悄地坐起身,握紧手中的铜镜,估算着山茶和兰芝听到声音后来到这里需要的时间。
  “呵……”
  极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旋即黑暗里亮光一闪,在空中划过一道明灭的弧线,顷刻,满室都被烛光盈满。
  甄珠瞪大了眼睛。
  烛光一亮,便照出窗口下,梳妆台边,那个正弯腰点燃烛火,魁梧如山岳的身影。
  见烛火亮起,他站起身,吹灭手里的火折子,扭过头来。
  “啪!”
  铜镜猛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甄珠睁大了眼看着面前那张脸。
  昏黄的烛火中,那张脸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鹰眼勾鼻,眉间带煞。
  “怎么,还要装作不认识我?”
  他嘴角轻轻勾起,朝着她微笑,白日里粗豪的嗓音压低了,竟显出一丝温柔。
  “我的好姑娘……”
 
 
第61章 故人
  凉风从大敞的窗口吹进来,吹地刚刚点燃的烛火摇曳不定,整个房间也被笼罩在一片飘忽不定的暧昧火光中,将身处其中的人映照地时明时暗。
  看到男人脸的那一瞬间,甄珠脑中的弦便绷紧了。
  而听到男人的话,那根弦便像是绷到了极致,“铮”地一声,倏地断裂。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名字读音都相同,但甄珠没忘记过,她如今的身体并不是她的,而是原本一个叫珍珠的姑娘的。
  珍珠是花魁,花魁自然是有恩客的。
  她想过会遇到原主恩客的情况,所以赎身后没怎么犹豫便决定离开京城,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
  却没想到,竟然还是遇到了。
  而这个恩客,身份却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对面男人那张脸,便是烛光再昏暗,她也不会认错。
  ——计太师,计都。
  计都看着坐在床上,身体像受惊的猫一样紧紧绷起的女人。她用被子挡住了半边身子,被子没挡住的部分,丝绸的亵衣轻薄柔软,往上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而颈子之上,是一张没有任何伪装的脸。
  桃花眼,樱桃唇,芙蓉面,不胖不瘦,恰到好处,正是一张再美丽不过的脸。
  洗去里白日里伪装的脂粉,这张脸比之金谷园的最顶级的美人也毫不逊色。
  距离他最后一次见她时微肥的模样,竟然仿佛又回到年华最好时似的,且竟更多了一分少女时不曾有的风情。
  此时,因为惊讶,她的红唇微微张着,张成了诱人的形状,仿佛在诱人轻啄,映着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容,端的叫人食指大动。
  方才刚散的宴席间,计都喝了不少酒,但他酒量好,说是千杯不醉也不为过,方才便觉得酒意已散尽了,然而此时,那酒意似乎突然又涌上头,烧地他双眼一片通红。
  他走上前,喑哑着嗓子:“没良心的小东西,这么久不见爷,再一见居然敢装不认识爷,胆子肥了,嗯?”
  他突然一个大步踏过,一步就走到了床边。
  甄珠猛然向床里缩。
  然而却哪里躲得过男人高大地令这床铺都显得窄小的身躯。
  大手一捞,甄珠便落进了他怀里。
  甄珠呼吸猛地一滞,秀眉蹙起。
  一是为身体突然为人所制的不安全感,一是为男人身上浓重的酒味和脂粉味儿。显然,男人是酒席刚散便来了这里。
  那浓重的味道熏地她恶心欲呕,使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推开男人。
  然而男人的胸膛如铁板一般,她加诸的力气实在太小,小猫挠痒似的,根本不能推动男人半分,反倒叫男人以为她在玩儿什么情趣,轻声笑了起来。
  “胆子真是肥了,一别三年,还叫爷刮目相看了。”
  他陡然搂紧怀里的女人,涌动的欲望教他再也忍不住,动作大了起来。
  “原当你只会画那些劳什子花鸟山水,没想到居然还会画春宫……”他低低笑着,声音粗哑,“怎么,当时伺候爷的时候怎么还藏着掖着?”
  靠近了,那浓重的味道愈发叫人难以忍受,再一想到这个男人的身份,甄珠闭了闭眼,再次伸出双手,用尽全部力气,猛地将男人推开。
  因为憋着气儿使劲,她的脸涨地通红。
  猝不及防之下,男人竟真的被推开了少许。
  虽然只是少许,却也足以叫男人惊讶。
  他挑起眉,“啧”了一声,看到甄珠绯红的脸,却又轻笑:“怎么,还害羞了?你这全身上下,哪一处没被爷看过?”
  甄珠的心弦陡然一颤。
  心思急转着,片刻后,轻轻垂下了眼眸。
  “太师大人……”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以前的事,我都忘了,还请您……莫要再提。”
  计都皱起眉头。
  好半晌,才恍然大悟似地道:“是了,你从良了。”
  他紧紧盯着她,眉头却又蹙起来,忽然,又轻笑一声。
  “从良了又怎样?”他陡然又将甄珠搂在怀里,漆黑的眼里有浓重的欲念,更有势在必得的霸道,“你跟了我十年,从良了就不是我计都的女人了?”
  他仰起头,轻笑突然变成哈哈的大笑,粗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竟显得极为刺耳,笑的同时,他眼里欲念又起,抓着甄珠的手陡然用力,魁梧的身子猛然压下来。
  甄珠心里一惊,正要再说什么,男人的脸却依旧压下来,带着酒气的嘴陡然咬住了她的唇,眼看便要用强。
  甄珠大急,目光一闪,下定决心般,突然张开嘴,猛然咬了下去。
  “嘶!”
  伴随着呼痛声的,是计都的身体陡然离开的动作。
  他伸手摸向唇边,毫不意外地摸到了血。
  再看甄珠,她红润的唇和雪白的牙上,同样沾染着血,那血,自然也是他嘴上流出来的。
  甄珠握紧了拳,心念急转,身子立时便趴伏了下来,做出一个楚楚可怜的姿势。
  “请太师大人饶恕……”她声音颤抖,似是极为害怕,“但是……民女已经从良,只想斩断前缘,过些安生日子,求大人……看在过去情谊的份儿上……”
  计都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她身姿楚楚,作态更是楚楚,虽然刚刚胆大包天地咬了他,却又立刻伏低做小地认错,十分及时阻止了他心里刚刚涌起的那些微怒火。
  她这反应,似乎没什么错,却又奇异地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张脸,这副身子,他再熟悉不过,从十几岁还是个黄毛丫头时她便跟着他,从跟了他后便再没了别的男人,除了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她也算是跟他时间最久的人了,她熟悉他,他也熟悉她。
  原本以为再见不着了,他几乎都要忘记这个人了,谁想到竟然还能见着,而一见到,过往的那些记忆便瞬间又涌上来,哪怕她把脸涂成那样子,他也一眼便认出来了。
  只是,几年后的再次相见,她似乎有些不同了。
  不仅画的画儿不同了,连性格似乎都有些变化。
  是时间才使得物是人非了么?
  不过,也挺有趣的。
  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嘴角的血,笑了起来。“不愿意就不愿意,这么害怕做什么?”他挑着眉,一把将甄珠扶了起来,“还说那些见外的话。咱俩的关系,用得着这么客套?”
  甄珠深吸一口气,抬头,有些意外地看到男人眼里竟真的没有一丝愠怒,反倒像是宽容的长辈对待调皮的孩子似的,眼里还带着笑。
  看来,原身跟男人的关系,比她想象中还要深一些。
  她脑中快速地闪过这个念头,来不及细思,面上也没露出什么,只依旧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微微低着头道:“大人……如今你我身份,毕竟已不同往日,民女不敢僭越。”
  计都“嗤”地一笑。
  “不敢僭越,你倒是敢咬我啊?”他陡然伸出手,揉她头顶,叹了一口气,“听说你今儿去了金珠院子里,我还当你终于忍不住了,这才来找你。”
  “你既不愿,我又怎么会逼你?”他自信地笑了起来,眉眼间有丝霸气,“你当爷是什么人了?还用得着强迫女人?”
  他又瞥了她一眼,又嗤笑一声,“行了行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之前脸抹成那鬼样子见我,还给那姓方的说话的底气哪儿去了?”说着,他忽然眉头一皱,“那姓方的……你跟他——”
  甄珠屏着气,声音竭力平静地道:“大人,我的画能有如今的名声,全赖方老板的手段,他虽有些私心,想藏着我不叫别人知道,好一人独赚,但的确助我良多,还请大人不要怪罪他。”
  计都揉揉眉。
  “算了算了。”他挥挥手,脸上有些不耐烦。
  “一说起他你又长篇大论地,爷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么?况且——”他嘴角勾起,“我留着他,可还有用呢……”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呷在喉咙里说出的,哪怕人就在跟前,甄珠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却又直觉那似乎很重要。
  试探地轻问:“大人,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计都摆摆手:“没什么。”
  说罢,又低头看她,道:“以后别再做刚才那副样子,之前那样就挺好。你说得对,你如今不是妓子了,犯不着再跟以前似的,既然那方朝清给你炒出了个‘天下第一春宫画师’的名头,你就得拿出‘第一画师’的架势,再摆出以前那作态,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甄珠做出领教的样子,认真点头:“是,您说得对。”
  这一下,态度虽还恭敬,那卑微的姿态却依旧全然没有了。
  计都顿时笑了,一指头按在她脑门儿:“你倒顺杆爬地快!”
  甄珠微笑:“是大人您教的。”
  计都忽然皱起眉头。
  “别大人大人的了。”他挥挥手,“以后没人的地方,还是叫我爷,或者大当家的,人前再叫我大人吧。”
  “叫我大人的那么多,不缺你一个。叫我爷跟大当家的,可是越来越少了。”他忽然感叹似的说了一句。
  甄珠从善如流:“是,爷。”
  计都又摸了摸她脑袋:“哎,好姑娘……”
  这声“爷”似乎让他心情大好,眉眼神情都柔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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