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美人——荔箫
时间:2019-01-24 09:07:08

  “?”楚怡又是一怔,心说昨天我也没什么事啊?太子信手打帘走进了卧房。
  她赶紧跟进去,他带着三分郁色坐在了罗汉床上,又瞧瞧她,说:“你坐。”
  楚怡诚惶诚恐地坐下了,他长缓了口气:“昨天孤从宜春殿回来,你就一直不冷不热的是怎么了?孤思来想去,还是得直接问你。”
  楚怡哑了哑,心道我什么时候不冷不热的了?她觉得她对他挺正常的啊,虽然她当时沉浸在复杂的心理斗争中,但她清楚那些斗争准不能跟他说,所以有意在他面前显得正常来着。
  还是让他看出来了?
  她沉吟了一下,诚恳地觉得那也有可能——她对自己的演技是没啥可自信的。
  楚怡的手指刮起了裙子上的绣纹:“臣妾没什么事,就是在想些事情,想得入神了所以……”
  “什么事情?”太子追问道。
  楚怡僵住,心说你怎么还追根问底呢?
  沈晰定定地看着她:“是关于太子妃的,还是关于孤的?还是谁让你不高兴了?说来听听。”
  ……这没法说啊。
  楚怡木然看着他,脸上或许还算冷静,但实际上已经紧张的嘴唇都麻了。
  沈晰一瞧,果然是有事。
  “是为孤送太子妃回宜春殿的事不高兴了?”他探问道。
  楚怡立刻说:“不是!”
  嗯,果然不是。
  沈晰点点头:“直说吧,孤不怪你。”
  楚怡:“……”
  她一时间搜肠刮肚,想扯个听起来靠谱的谎骗他,可转念想想又怂了。
  ——说谎不是她的强项,而太子是个人精。她觉得她要是骗他,他肯定能看出来。
  那他要是发了火就很可怕了。看出来不发火但默默记个仇,就更可怕了!
  而他又事先说了不怪她。那她的实话若让他不高兴了,他应该充其量也就是日后不见她了,后果比那两者要好得多。
  楚怡小心地探头瞧瞧,先确定了一下:“真不怪臣妾?”
  沈晰口气生硬:“快说。”
  “……”好凶!楚怡抿抿唇,心下略打了一下腹稿,就斟字酌句地说了起来,“臣妾昨儿就是……就是觉得唏嘘,想着自己千万别活得跟太子妃殿下一样。”
  沈晰的眉心骤然一跳:“太子妃怎么了。”
  “……没有别的意思!”她一双明眸望着他,先“声明”了一下就又低下了头,继续挂着裙子上的绣纹,“臣妾就……觉得太子妃那样的端庄贤淑太累了……不是说不好!只是对臣妾而言太累了,臣妾学不来!”
  说罢她又偷眼瞧他,只觉得这样手握大权的人阴晴不定地坐在自己面前真可怕,她一时间都有点理解云诗那种过分的恐惧了。
  楚怡心惊肉跳,暗自做好了随时跪地大呼臣妾该死殿下饶命的准备,却见沈晰眉头舒开了一点,循循地喟了口气:“你说得对。”
  何止她觉得太子妃累!他早就想问问太子妃,你这么个活法当真不累么?
  而后他又道:“别学她,端庄贤淑固然是好,但你这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也不是错。你怎么自在怎么来便是,你若不自在,孤在你这里也自在不起来。”
  “……”楚怡懵了半晌,犹犹豫豫地点头,“臣妾知道了……”
  大约是因为她的声音太虚,他忽地笑了声:“是不是吓着你了?”
  ——可不是嘛!
  楚怡低着头没吭声,心里揶揄说合着您知道哦?那接下来呢,打了巴掌之后是不是要给甜枣了?
  然后,她便见他起身绕过榻桌坐到了她身边。
  她心里嘿地冷笑——果然来喂甜枣了!
  她有骨气,她不吃!
  她冷着张脸垂首坐着。
  太子搂了搂她的肩头:“不是故意的。孤矛盾了一路,不知道是问你好还是不问更好,最后怕你有心事自己缓不过来,才咬着牙过来问了,所以急了些。”
  楚怡浅怔,忍不住地侧首看他,正撞上他温和的笑意。
  她感觉自己一下就被这笑意包裹住了,心下拼命地提醒自己要理智不能沉沦,但眼睛还是没能挪开。
  他就这样衔着笑,在她侧颊上吻了一吻,轻得像是怕损伤了什么稀世珍宝,但又认真得让她心里一酥。
  下一瞬,他又在握住她的手的同时注意到了她裙子上的绣纹,扑哧一声笑:“这么紧张么?绣线都叫你抠断了。”
  楚怡定睛一瞧,裙子上的绣线果然断了三两根,线头冒在外面,十分显眼。
  “别怕别怕。”沈晰以一副哄小孩的口吻把她抱住,手还在她背后拍了拍。
  楚怡闷闷地感受着,觉得他这个态度还挺受用。
  便很没出息地把这甜枣吃了。
 
 
第24章 
  又过两日,楚成按照计划再度去了千膳楼。
  这回他没有再把整个楼都包下来,只要了二楼的一间雅间。一是反正愿者已然上钩,就不必瞎摆阔气了,该省的钱还是要省一省,不然万一朝廷不乐意贴给他们了怎么办?二是他把全楼包下,便意味着楼中除却掌柜伙计再无旁人,反倒不方便沈映安插东宫侍卫。那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让这拨人跑了,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酉时,楚成便按时到了酒楼。酉时二刻,几位“贵客”才姗姗迟来。
  来的仍是几个五大三粗的乡民,但如楚成所料,上次见过的一个也不在其中。有点让楚成觉得有趣的是其中有两名农家妇女,都抱着孩子,一语不发地跟在其中。
  入得雅间,楚成从几人脸上看到的反应也和上次那几人差不多——这样的精美佳肴他们谁也没见过,一看见这些个菜便蒙住了。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吞了下口水,但最终还是谁也没上桌,都坐到了一边。
  普通农户家粮食有限,所以凡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要先紧着能下地干活的男人吃,日子久了就成了女人不能上桌的习俗。这习俗在许多地方都有,有的地方是半省一省都如此,也有的地方——比如眼前这般的,便是临近的三五个村子有这样的规矩。
  楚成在游历四方时见识过这些,对此心中有数,但当下他也不好指责这规矩不对,便只笑说:“是在下疏忽了,不曾想过会有妇道人家去做探墓寻宝的事。小二。”
  守在雅间外的小二即刻进来听吩咐,楚成道:“隔壁那间我也要了,同样的膳再备一桌,请两位大嫂用。”
  这是名流间的行事规矩。虽则这天下是男人做主,但越是混出头脸的越是不会在妇孺面前胡逞威风。就拿这女人不上桌吃饭的事来说,这事起初是事出有因,但穷地方的人有气没处撒、有力无处使了,才会让这种事逐渐成为风俗,好像回家踩上自己娶回来的女人一脚就显得他有本事似的!
  在名流之间、尤其是在京里,反倒绝不会让这种看似有理有据的“规矩”成为规矩。京里大多数达官显贵在设宴的时候都不过是讲究个男女大防,男眷女眷席位分开,免得男人们喝酒喝多了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这种风俗差异看似只是小事,但其实背后隐藏了很多东西。楚成就曾读到过一篇文章,是当今太子十四岁随皇帝南巡时写的。
  太子洋洋洒洒地分析了一遍男女分工差异,还在结尾处怒斥了在此事上有样学样的官员。
  太子说,要靠男人糊口的人家为了生计让男人先吃饱无可厚非,但家境殷实的官员也这样“立规矩”便是不辨是非,脑子里都是浆糊,愧对圣贤书。
  这篇文章,想来当今圣上是满意的,让人誊抄数份传遍了各地。一月之内有无数奏章呈至京中,皆是地方官吏向太子告罪。
  这篇文章楚成也是满意的,略过太子彼时还有些稚嫩的文笔不提,他觉得能这样以小见大、明辨黑白的太子日后一定是位明君。先前他都不惜的入朝为官来着,觉得官场太过污浊,贪官们沆瀣一气,连他亲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太子那篇文章让他觉得,哎,若能跟随这样一位明君,学出名堂之后入朝为官或许也不错。
  只可惜,他刚学成不久,楚家就倒了,他到现在连太子什么样都还没见过。
  楚成一想起这些过往便心情复杂,但眼下这些复杂姑且不提——眼前,两位农家妇人面面相觑,接着又迟疑着看向了眼前的几个男人。
  楚成初时以为她们是不敢擅自到旁边吃饭,不由蹙眉,却见几个男人在相互交换视线后看向了她们:“你们去吧,把孩子留下就行。”
  两名妇人便将孩子留了下来,坐在楚成右手边的那个瞧着大大咧咧的,把孩子往腿上一放,就解了襁褓:“听说公子是个爽快人,我们也不拐弯抹角了,有好东西都拿给公子便是。”
  襁褓解开,楚成都服了他们了。
  ——襁褓有两层,中间夹满了珍珠玉珠南红珠。孩子脚下垫着三两块金锭,背后则铺满了玉片,瞧着可能是金缕玉衣上拆下来的玉。
  楚成看得直发蒙,下意识地道:“你们这般藏东西,孩子可太难受了。”
  “嗨,一个赔钱货,不值什么。”男人摆手。楚成一噎,心下了然,这做障眼法的两个大概都是女孩子,在这样的人家怕是死了才好呢。
  他无声地缓了口气,将心思挪回正事上。他得好好跟几位聊聊,确定他们就是那波盗墓贼才行,若和上回一般还只是来出手东西的,这事便还不能完。
  楚成便说:“你们这般谨慎倒是好。但我听说皇陵附近守卫众多,你们没在办事那日被盘查真是好运。”
  “嗨,什么好运,不过就是从一开始便谨慎罢了!”男人笑着摆手,“我们几个下墓的时候,就让她们抱着孩子在外等,弄上来就塞到襁褓里。一路出去,官兵瞧见了也没有问的,一是我们手上什么也没有,二是谁会觉得有人能带着孩子办这事呢?这法子真是好用,附近还有几处大墓,皆是前朝帝陵,我们打算日后再下几回,您若有兴趣,东西还可以给您。”
  呵,还打算把这生意一直做下去了?
  楚成心下冷笑,暗道你们断子绝孙去吧。
  在今日之前,他对这伙盗墓贼说不上恨。因为他早猜到他们是附近村民,连带着想当然地认为他们不过是为生活所迫才铤而走险。今日一见他才知道,这几户人家大抵原本境遇也还可以,却又是下墓又是把自家孩子的命都不当命的,真是弄死他们得了。
  楚成就又叫了小二进来:“大菜可以上了。”
  小二应了声哎,折出门去,扬音便朝楼下喊:“清居贵客传八道瓮中捉鳖嘞——”
  “‘瓮中捉鳖’?哈哈哈哈哈!”雅间里一片哄堂大笑,楚成无声地抿了口酒,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瓮中捉鳖这名字确实可笑了些,实际上是千膳楼的一道名菜,用陶瓮小火慢炖鳖。据说这菜最初时叫“千寿吉祥瓮”,后来有个潇洒不羁的读书人来吃了,上桌一瞧就说:“什么千寿吉祥瓮,这不瓮中捉鳖嘛!”
  当时的掌柜估计也是个豁达的人,和这读书人聊得投缘了,就随着他的意改了名字。
  今日,这菜的菜名,也刚好是一个暗号。
  在菜端上来之前,沈映便带着一干侍卫冲进了雅间,上演了一道真正的“瓮中捉鳖”。接个盗墓贼大惊失色,隔壁的两个女人也传出了惊声尖叫。但门被围得水泄不通,背后的窗户也早已关死,在官兵的刀下,谁也没有逃脱的机会。
  几人都被押出去的时候,楚成刚好把手里这一小盅酒抿完。先前将这差事推给沈映的侍卫统领上前满是敬佩地朝楚成抱拳:“楚公子,真是多亏您了。日后您兄弟沈映那就也是我亲兄弟,您放心!”
  楚成淡淡地把酒盅一搁:“谁跟他是兄弟。”
  “?”统领不解地看向沈映,楚成已悠然地离了座,双手一伸:“我今儿就是个收赃的重犯,不押我去见太子么?”
  “……你干什么啊!”沈映锁着眉头上前拍开他的手,紧张地低喝,“你可别给我惹事,东宫哪是随便进的!我们真把你当犯人押进去,你出不来了怎么办?”
  “也对。”楚成恳切地点点头,但手依旧伸着,“不然这样,你们先把我收了监,然后禀太子一声。太子什么时候想提审我这犯人了,你们再来提我便是。”
  众人:“……”
  沈映到底是比较适应他这没完没了的幺蛾子了,只是皱着眉瞪他。侍卫统领则已是费解写了满脸,心下直说你有病啊?谁不知道你前阵子刚从牢里出来?头一回见到上赶着还要回去的!
  不过楚成也没在狱里待多久,这种重案底下人都不敢压到过夜再禀,沈映立刻就进东宫回了话。
  太子见案子办得顺,本身就心情大好,听他说到楚成直接把自己又搞进了牢里那一步,直接笑出了声:“这人可真是……”他连连摇头,“赶紧把他放出来,明日早朝回来孤便见他。”
  “是。”沈映松气抱拳,沈晰又大大方方地给他把花在千膳楼的钱贴了,交待说几个盗墓贼交由刑部按律去办。
  按律去办,这几位大概就都要人头落地了,就算是从犯也得流放出去。
  沈映迟疑了一下,便说了两个孩子的事。道这样的人家估计交给爷爷奶奶也只有受罪的份儿,不如由朝廷安排。
  太子点了头:“也好,交给张济才吧。”
  .
  等到沈映告了退,沈晰自顾自地又回味了一遍这件事情,便离了书房,去绿意阁找楚怡。
  他鲜少在晚上去找楚怡,楚怡自料不到他会来,正在屋里写东西呢。
  她让青玉给她寻了个封皮特别好看的小本本用来写东西,说不上是日记,在形式上更像是手帐。
  今儿个她写的正好是关于他的事,她觉得自己这样一时沉溺恋爱感、一时又理智地觉得这样不行实在不是个事儿,得赶紧拿个明白主意,便在小本本上列起了他的优缺点,打算好歹先闹明白他到底是优点多还是缺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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