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怡怔怔地呆坐在床上:他……他当真了?
她只是随便开一下脑洞啊!
宗教战争不靠谱啊!中国历史上哪有宗教战争?儒释道的争端和白莲教之流应该都不能算在这个范畴内,那说白了……应该是这个文化土壤就不适合出现宗教战争吧?
但怔了一会儿,她又默默地躺了回去。
罢了罢了,这是一个她从未在历史上读到过的皇朝,虽然他们这儿也有唐诗宋词,但不知道哪个时间节点上就拐偏了。拐偏了原就定有拐偏了的道理,这里的局势和她所熟知的历史有所不同便也正常了,或许这里真有滋生宗教战争的土壤呢?
他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太子,怎么说也比她更了解这里的文化氛围。他有了这样恍然大悟般的反应,必定有他的原因。
她于是就安心睡了。当下她怀着孕,总觉得其实他不在身边比较安全……
他在身边的时候——理性分析,他这样一个生龙活虎的大男人搂着她睡觉,她总担心他擦枪走火。到时候万一出了啥问题,吃苦的是她,他还保不齐得有个心理阴影啥的,不值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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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之后,沈晰赶到了乾清宫。皇帝此时也已准备就寝了,连侍寝的嫔妃都在寝殿里搁着了(……)。
乍然听闻太子求见,皇帝不得不回到前殿,叫人传太子进来。
太子入了殿,匆匆一揖:“父皇。”
皇帝抿了口茶,略有点不满:“这么晚了,何事?”
太子道:“时疫之事,儿臣忽而受了些启发。”
皇帝眉头微蹙:“什么?”
“父皇可还记得大斟教么?”太子道,“就是儿臣八九岁时曾想入朝传教,却无功而返的那一拨人。”
当时他年纪虽小,但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因为首先,那波人的长相与中原人就有所不同,对他来说特别新鲜。其次,他们的着装也奇怪得很,不论男人女人都穿着宽大的袍子,男人穿绿色的,女人穿白色的,这在中原可不多见。
抛开这些长相着装的差异不提,这些人当时也在京里闹出了些风波。
沈晰记得他们是从西边某个遥远的国都来的,其实二十几年前就以商贾的身份在大应西部扎了根,自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有了村落,循例来说就要受朝廷管辖了。但一来天高皇帝远,二来西边地广人稀。地方官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未察觉这波人的存在,后来察觉了,也因他们既太不与外界接触又不惹事而没多过问。
那次入京,他们就是为了传教,他们称自己信奉的神为“真神”,说不信这个神的人都要下地狱。
从朝中到民间……自然都没什么人把这套说辞当回事。
——想想也是啊!你本来信佛信得好好的,佛告诉你不做恶事就能有一个美好的来世、不必堕入恶道。如今突然来了这么一拨人,告诉你说你不信他们、不虔诚供奉这位“真神”就得下地狱,你乐意信谁?两相一比是不是还是佛祖好伺候?
两边的理论里都有“地狱”,那么为什么要挑一个不好伺候的来信呢?
所以这伙人首先在民间传教传得就不顺利。但他们毕竟是番邦来的,鸿胪寺注意到了他们之后没敢不当回事,层层上奏之后当今圣上还是见了他们。
当时若他们这能说服皇上信他们的教,那这事就事半功倍地成了。可问题是,民间百姓都不接受的说法,皇帝更不会接受。再说,举国上下如今尊佛也好崇道也好学儒也好,都已有了一个完整的体系。突然来了这样一个闻所未闻的“真神”,似乎也没什么推行的必要啊?
先前在佛道两教的庇佑下,举国不也挺风调雨顺的?
于是最后的最后,这波人在圣驾面前也没讨着好。临出宫那天,他们便翻脸了。
沈晰当时正好从乾清宫里出来,听到他们在外用蹩脚的汉语破口大骂,说什么“真神一定会惩罚你们的”,还有什么“你们都会下地狱”,“真神才是唯一的神”之类的言辞。
老实说,若他们不是自番邦而来,那单凭这些话,也够凌迟上几回了。
末了皇帝下旨将他们逐出了大应,之后这些年,大应都再未听过大斟教的任何消息,众人便也自然而然地将这些事情淡忘了。
如果不是楚怡提起,沈晰也根本想不起来这事。饶是现在想起了,他其实也并不确信此事与时疫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但他还是先将想法说了出来:“他们当时传教不顺,心中便存怨怼。这些年,焉知他们不是在寻机报复?”
在传教之前,他们都能蛰伏在大应那么多年了。传教失败后存着恨意,为了复仇来做铺垫难免不会更有耐性。
皇帝听罢沉吟了良久。
坦言说,他觉得太子将时疫之事无端和十几年前的这件事联系上,其实没什么道理,但太子的猜测又并非毫无依据,他一时便也仔细地想了一想。
而后他道:“当时朕驱逐了他们所有人。”
“是。可西边地广人稀,来往商人又多。他们先前能悄无声息地立起一个村子,焉知不会再次人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沈晰说着一顿,“再说,就算被驱逐的那波人边关守卫都会多加注意,可他们若换一拨人来呢?若穿着服饰也有所改变呢?”
但凡他们有心进来,想挡住他们就几是不可能的。
自西汉开始,西边的贸易往来就很繁荣。而且那边又都是小国,国与国之间还分分合合的,有些权力变革朝廷都会晚上几年才能知悉,想准确地挡住一拨人谈何容易?
皇帝又沉思了会儿,点头道:“你可以查,但莫要耗费太多人力。”
他这个想法来得委实太突然了,如果不是,白费掉的人力便可能耽误查到真正的结果。
沈晰要的其实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句话。有了这句话,他就可以下令让各地官员协同调查了。这个令看似不难下,但因为牵涉多省,要动用的权力颇多,没有父皇点头,他是不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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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翌日一早,急令就从宫中传了出去,八百里加急地送往各地官衙。
楚怡在用午膳时听沈晰说了这事,听得目瞪口呆,心里直呼卧槽。
宗教战争是她提的,可她脑补的情况其实不是这样。她想的是,对方可能是想制造点事端,然后把这些事端推给“神罚”之类玄乎的说法,以此忽悠大众信教。
但沈晰的意思是报复。
那说白了不就是……针对平民进行的恐怖袭击吗?
如果真是那样也太高端了吧!而且这应该算是……生化战范畴?!
楚怡的脑子在震惊中胡思乱想,一口豆沙包咬在嘴里半天都没咽下去。
她的穿越生涯,怎么突然就惊悚了!
沈晰心里也被这事搅得不安生,闷头喝了好几口粥才注意到她正呆着,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吓着了?”
“……没有。”楚怡一哆嗦回了神,可算把豆沙包嚼吧嚼吧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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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斟教?”
湖南永州,楚成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皱起了眉:“这什么奇怪名字?”
大斟教闹到京中的时候,他已经外出求学了,没赶上那件事,这个名字于他而言陌生得很。
“好像是别的语言译过来的名字……”沈映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托着腮,锁眉苦思,“我好像在小时候听说过,是一波挺古怪的人,若是闹出些什么倒也不稀奇。”
他不确定自己印象中的那些古怪人是不是这个大斟教,但如果没记错,那真是古怪得很了。
当时那一拨人暂住的客栈就在他家所在的那条街上,他出去玩时看到过,那些穿着白袍子的女人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连头发都盖着。而且据说外出时必须有男人陪着才行,否则就会被质疑不贞。
汉人在贞洁上也有许多规矩,比如成年的男女要分席用膳,比如嫁为人妇的女人无故不怎么会见外男。
但比之那些人,汉人的规矩简直不算规矩了。沈映当时就很不懂,让旁人看个头发怎么就算不贞了?头发而已,姑娘家把发髻梳得漂漂亮亮的,不是很好吗?
人人都穿白色也是怪里怪气,五颜六色多美啊。
那些男人也同样很奇怪,当时他们在附近传教,说什么要按时去庙里向真神祈祷,但女人没有资格入庙,只能在家里的阴暗处设神龛自己祈祷。
这算是什么道理?反正沈映没听说过。
沈映接触过佛寺也见过道观,前者分和尚庙和尼姑庵,后者也有男女分别的道观。一边去庙里一边只能在家敬神的,没听说过。
沈映便向楚成道:“若真是因为这个教,你可赶紧好好查查。他们的想法跟咱们太不相同了,不知还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楚成却摇头:“按部就班地查太慢了。”
沈映蹙眉:“不然怎么办?不能因为慢就不查啊!”
楚成忖度了会儿利弊,叫来了衙役:“去给我找些街头的地痞。最好是有帮派势力有自己的人脉的那种,人脉越多越好。”
衙役抱拳一应便老老实实地出去办差,沈映却忍不住不解地追问:“找这些人干什么?跟他们对打不成?”
第49章
对打自是不可能的。楚成若知道这波人在哪儿,直接让朝廷派兵去剿了便是。
楚成是让这些颇有人脉的地痞去散播消息,说这瘟疫的事是大斟教那个“真神”干的,真神想让中原人信他,便以此相逼。但现下玉皇大帝已让天兵天将挡了过去,更托梦给了当今天子让他知道如何治灾,大家不必害怕,都会好起来的。
沈映听罢讶然:“你是要百姓们恨这个大斟教?可这对治疫和抓人没用啊。”
“不,不是。”楚成摇头,“百姓们恨他们顶多少用?我要把他们逼出来。”
他想,他们对自己所信奉的神明狂热到那般地步,如此大动干戈的最终目的多半还是传教。
摸出他们的目的,事情便简单了。
他把这事扣到“明神”头上,若他们当初真已一走了之,眼下根本不会清楚大应发生了什么,便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而若事情是他们所为,他们必定仍藏身在大应境内,听到这个传言一定会跳出来。
——若不跳出来,“明神”都成反派了,被玉帝的天兵天将挡回去更是有损威名,日后还怎么传教?
再者这样一来,也稳住民心。
天灾是最容易引起恐慌的,人们会怨天子德行不够遭致灾祸,还会怨朝廷治灾不利。任何问题在此时此刻都很容易被放大,除非人们可以去恨别人。
告诉他们此事是天神打架是最简单的了。天神打架无据可查,但中原百姓信奉佛道两家多年,会立刻与自家神仙站在一边,继而也就与朝廷同仇敌忾了。
百姓一旦和朝廷同仇敌忾,心情便不知不觉不一样了。朝廷就算治灾治得并不顺、甚至有些错漏,他们也会变得包容许多,觉得天神闹出的事情,朝廷办起来吃力也难免。
人心不过就这么点道理,玩得好了便能事半功倍。楚成在这样的事上鲜少有看走眼的时候,然而这回,却偏就节外生枝了。
——有一波为了多领赏钱在外添油加醋奋力传播这个传言的地痞叫人给打了。
事发的地方离衙门不远,还正巧让外出转悠的身影沈映碰上了。沈映怕那伙打人的大斟教有关,赶紧跑回去告诉楚成。
彼时楚成正在堂屋转悠着想事儿,听见动静扭头一看沈映正从前一进大门跑进来,自然知道他出了府。
楚成眉头一皱正要开骂,沈映先一步说了话,楚成一听也是惊了,赶忙叫人去将一行人都押了回来,过堂审问。
人带过来之后,几个挨了揍的地痞自是叫苦连天,这事又是楚成差他们去的,被讹一笔钱是难免的了。
但现在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几个打人的人的身份。
这一问话就问了半个时辰,那几人也是义愤填膺,但事情说得倒还清楚。问完之后,却是楚成傻了眼。
“……也就是说,这大斟教的‘明神’和你们摩折教的‘名神’是同一位?”
“那可不就是头一位!”回话的中年人满面怒色,“他们来大应传教时我们就读过他们的东西,名字、典故全一样。如今这几个地痞平白无故地泼我们脏水,简直没天理了!”
“……”楚成感到头疼,揉着太阳穴缓了好半晌,最后让几个地痞先给他们赔了不是,又让这几人赔了些银子。等他们离开后,他又自掏腰包垫了一些,可算把两拨人都弄走了。
他们走后,沈映一头雾水:“怎么越来越乱了,到底怎么回事?”
楚成摇摇头:“我也闹不明白,得找几个对这些在行的人请教请教。”
好在对此在行的人倒不难找。大斟教楚成从前没听说过,但摩折教已经传入中原几百年了,总会有人想做这方面的学问。
太子差来的那两位鸿胪寺官员就跟他说了不少摩折教的事情,他又差人出去寻了几位在西边游历过多年的文人和商贾,很快就把事情问了个明白。
原来这大斟教和摩折教还真是一回事——或者严谨些说,二者同宗。
犹如佛教传向四方后有了不同的教派一般,这个信奉明神的教也衍生出了各个分支。早年传入中原的那一只较为温和,几乎在传入的同时就入乡随俗了,所以这些年来朝廷也不曾管过。
而大斟教——倘若这回的时疫当真是他们所为的话,他们便是偏激些的一支了。佛教当年传入中土时也有过类似的事情,一个群体中总难免有一些忍的想法偏激些,又或难免存在有心之人将教中学说加以利用以便揽权。再仁善的东西在有心之人的操控下,都能变得面目全非。
沈映知悉这些后直扯嘴角:“那这明神到底是好是坏?且不说这回的事,十几年前入京传教的那一拨也真吓人;可打人的那几位到真是老实巴交的百姓,打人也没下重手,这其中可还掺着原本对地痞的怨气呢!”
楚成叹息着笑了声:“好多事,原本没那么多好坏。落到好人手里是好的,落到坏人手里就成了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