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总算暂时能安安心,这阵子我就多陪陪你和孩子们。”他这样说。
接着还饶有兴味地问她:“你有没有什么很想做的事?只要能在园子里干的就行。我现下养着病,带你出去不合适。”
那就闷在园子里度个假!反正园子也不小,好些地方她还没去过呢!
楚怡很想得开,立时三刻就提了主意:“划船、种花、放风筝……想骑马是不是也有地方?我们还可以找个空旷的地方支烧烤架吃烧烤,我想吃那种外焦里嫩的烤鱼,刷甜咸口的酱的那种!”
第73章
第二天,沈晰就想到了适合吃烧烤的地方。
他把楚怡带到了毓仁园最北侧,这一处有座小山被圈在了园子的范围中,山脚下还有条小溪。
正值夏日,山上葱郁一片,小溪流水潺潺。沈晰让应泉把烤炉架在了溪边,径自和楚怡一起坐在了不远处的草地上,当中铺了一大张草席,用来一会儿放吃的使,看起来十分惬意。
小月亮则和欢宜欢呼雀跃着玩去了,小溪里有些小蝌蚪,她们两个之前都没见过,充满好奇地伸手去捞。
不过多时,烤鱼的香气飘了开来。
鱼是楚怡点名要的虹鳟鱼。
这鱼在她穿越那会儿的名声已经不太好了,主要是许多不法商家拿它冒充大西洋鲑——也就是坊间俗称的三文鱼。但虹鳟鱼并不是海鱼,生吃可能会有感染寄生虫的风险,一时间在微博引起了轩然大波。
可实际上,人是坏人,但鱼真是好鱼。
把时间线再往前推个十年,北京周边的农家院都爱卖烤虹鳟鱼。一条整鱼从腹部劈开,取净内脏,放在烤架上边刷甜咸口的酱料边烤,烤熟后再洒孜然面和辣椒粉,那叫一个鲜香逼人!
楚怡在上中学的时候曾经达成过独自吃完两条烤虹鳟鱼的战绩,但现在算起来也有很多年没吃过了。
这点简单烧烤对应泉来说是小菜一碟,很快,第一条鱼就盛在白瓷盘子中端了上来。
楚怡搓搓手,执起筷子就夹。沈晰好奇地端详了两眼,也夹了一口来吃。
两个孩子闻到鱼的香味也跑了过来,乳母赶忙要上前侍奉。但楚怡摆手让乳母退下了,自己把两个都搂了过来,挨个喂。
“来,欢宜。”坐在草席对面的沈晰朝欢宜招手,“父王喂你吃。”
欢宜便立刻乖乖地过去了,沈晰耐心地检查过筷子上夹着的鱼肉,确定这一口没有刺也没有辣椒面才喂给她。
欢宜吃得小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含糊地抬头跟他说:“母妃爱吃鱼!”
“啊,云诗是爱吃鱼。”楚怡点头,而后扭头告诉青玉,让应泉再烤一条,着人给云诗趁热送去,“少放辣的,她吃不了。”她嘱咐说。
欢宜这回踏实了,又吃了两口鱼,还很讲究地要搭着凉菜吃。凉菜是提前让小厨房备好带过来的,两个孩子都爱吃那道拍黄瓜,跟烤鱼搭着格外爽口。
等到这条鱼吃了一半的时候,沈晰早先差出去的宦官折了回来,躬身禀道:“太子妃殿下说大公子和公主近来有点中暑,要好好歇一歇,就不过来了。”
沈晰眉心一跳:“好好的,怎么中暑了?”
“……大约就是近来暑气重。”那宦官道。
沈晰蹙着眉点了点头:“那就让他们好好歇着。你再去跟太子妃回个话,说我迟些去看看他们。”
那宦官领命,再度折回倾文殿。太子妃听罢也没说什么,就让他退了下去。
太子要来看孩子,让他看便是。他总归不至于跟两个孩子核实有没有中暑这回事,两个孩子也未必说得清楚。
她是不会让她的孩子和楚氏亲近的。
她近来回想多少有些怨恨。她知道自己不合太子的意,她也不想太子一直在她这里,让外人觉得她不贤惠。可在楚氏出现之前,太子每过三五日总还会来看看她。
如今,她都快数不出上一回和太子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楚氏也是胆子大,真就敢傍着太子不撒手。若不是她这个正妃和云氏也都先后生下了孩子,妖妃的名声楚氏怕是早就坐实了。
真累。
赵瑾月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始终在一个困局里,怎么做也不对。
太子对她不满意,她努力地去看他看过的那些书了,可不知是不是看得太晚的缘故,她也读不明白多少,只能读个皮毛。
而且她还要偷偷摸摸的,既不敢让太子知道,也不敢让娘家人知道。
这种日子真是令她疲惫极了。先前她还总能想自己有盼头,等到沈济长大,她的日子自然会好过。
可随着时间推移,她熬得越来越久,这一点能给她带来的欣喜感也被消磨得越来越少了。
但同时,她又不想去折腾楚氏。楚氏没惹过她,也不算个多恃宠生娇的人,在东宫里没惹出过什么事,反是旁人找她茬的时候多些。
她若去挑楚氏的错处,名不正言不顺。
赵瑾月便只好每日都这样闷着熬着。
每一刻都是在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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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溪边,楚怡在吃饱之后让人把二十一牵了过来。沈晰把二十一给她的时候,二十一还是匹小马驹,现在已经是一头威风凛凛的大马了。
月恒先前没见过它,因为马厩里总难免有一股味儿,楚怡去跟二十一玩的时候不会带她去。眼下,楚怡也不太敢让月恒靠近,怕它踢了月恒。
但沈晰说:“没事。”说罢就抱起月恒,抱着她去抚二十一的光滑的马鬃、结实的马背,二十一好像知道这是个小孩子似的,显得温柔无比,连从鼻子里呼气都放轻了。
而后沈晰还把欢宜和月恒都抱到马背上,让她们骑了一会儿。楚怡看得提心吊胆,也就是他自己在旁边守着她才觉得可以,若只是宫人看着,她一定不同意!
骑了小一刻,他才把两个孩子从马背上抱下来,问她们:“喜不喜欢骑马?”
两个人立刻点头:“喜欢!”
“喜欢可以常骑一骑,也跟你们的哥哥姐姐说说骑马有多好玩,喊他们一起。”他道。
这话可以说是别有用心,主要是对沈济。沈济是男孩子,学骑马是必须的,现在早早地接触了到时候才不容易害怕,不害怕不拘谨了反倒能少摔跟头。
至于柔凌……
唉。
沈晰一想到柔凌就在心里叹气。四个孩子里属她性子最闷,她若肯多玩一玩这些,他会觉得很好。然而许多时候,欢宜和月恒叫她一道去玩她都不肯,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好,只怕逼着她出来她会更不高兴。
四个人一道在小山一带玩了一下午,后来孩子们困了,楚怡就着人把欢宜送回了云诗那里,月恒也送回去歇着。宫人们都在远处候命,潺潺流水边只剩了她和沈晰两个人,楚怡一下子感觉心情更好了。
“嘿,还是两个人待着好啊!”她在和他牵着手散步时长长地舒了口气。
沈晰嗤声而笑:“那下回不带她们便是,反正留在屋里也不是没人照看,都有乳母呢。”
楚怡认真沉吟了一下却又说:“不行……看着她们玩也怪可爱的!别有一番意趣!”
接着她很霸道地表示:“两种幸福我都要!下回还这样,先带着她们一道出来玩,然后再把她们送回去,咱俩自己待着!”
沈晰被她这个计划弄得莫名想笑,刮着她的脸说你怎么这么贪心?楚怡讪笑着,脑海里划过一句话: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成年人表示都要!
可爱的孩子她要,温柔体贴的丈夫她也要!阖家欢乐她要,二人世界她还要!
——这句话在当天晚上就出现在了她的小本本里。
而且上一本刚写完,手头刚换了一本。她直接把这句写在了纸质稍厚的扉页上,并且把“孩子”“丈夫”“阖家欢乐”“二人世界”几个词用了朱砂来写,黑红搭配看起来迷之文艺,颇有二十一世纪网络营销文案的画风。
沈晰当然不会往文案那边想,但看到这几句话的时候,他还是笑坏了。
如果不是偷看本子的事不能让她知道,他真想在底下给她回一句:好好好,都给你。
当天晚上,楚怡便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沈晰格外温柔,温柔得她都有点肉麻了。
他平常不是个爱说甜言蜜语的人,今天罕见地跟她说了一堆好听的,连在她身上挥汗如雨的时候都没忘了说。
“弱水三千,就你这一瓢最好。”
“我上辈子干了什么好事,这辈子才让你进了东宫?”
“……”
于是楚怡在“挥汗如雨”结束后,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问他:“你今儿是……怎么了?”
“没事。”沈晰仰面躺在那儿,望着床帐笑,“喜欢你啊。”
楚怡:“……”
谁刺激他了啊……
她呆滞地盯着他,盯了会儿,又被他热情地圈进了怀里。
他一下下啜着她的额头,激得她一阵阵的骨酥。这令她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感觉他好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宠她好了一样!所以玩命地跟她献殷勤!
那是她怎么刺激着他了?
楚怡认真反思了好半晌,觉得没有啊。她昨天玩累了,今天睡了大半天,他在这大半天里好像在陪孩子,把四个孩子都叫来问了问功课。
晚上他怎么就疯了呢……
楚怡觉得实在奇怪,可无论她怎么问,他都说没事,说挺好的,说他觉得这样挺正常。
正常个屁!!!
楚怡没得到答案,最后气哼哼地翻身睡了。沈晰睃着她的背影笑,而后也翻过身,又把她兜进了怀里。
他就爱抱着她睡,就爱她这样实实在在地待在他的怀里。
常言道人生四大幸事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另外三样的意趣他身在宫中都不太能体会,但洞房花烛夜的幸福他可太清楚了。
——她这样在他怀里安睡的时候,他觉得每天都是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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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园里,皇帝又一日的夜不能寐,安神药也没起作用。
到了后半夜,他索性起了身,烦乱地在殿中踱了一圈,叫了宫人进来。
“太子如何了?”他问。
第74章
宦官躬身回话:“太子殿下这两天就在养病,没太差人过来过。”
皇帝点点头,锁眉说:“去毓仁园传个话,就说朕明天过去看看。”
“是。”那宦官将身子又躬低了几分,便要向外退去,退了几步,却又被皇帝叫住了:“……罢了。”
皇帝叹息着摇头:“不必了,朕再想想。”
那宦官便径自无声地退了出去,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坐回了床边。
老三说太子任用了楚家的儿子为东宫官,他想问问太子,问太子要个解释。
可话到了嘴边,他又觉得更加不安起来。
他在疑心太子不忠了。
他到底还是开始疑心太子不忠了。
这种感觉令他寝食难安,理智告诉他说他不该这样,可这种怀疑,又并非仅用理智就可以驱散的。
皇帝坐在床边沉默着,一声沉叹牵动得他的腰背弯下去了些许,让他显得比实际的年龄要苍老了不少。
他想,他已经犯了不少错了。诚然常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是这两年里,他犯的错未免也太多了些。
沁贵人没了性命、四公主嫁了出去,儿子们现在个个怕他,文武百官人人自危。
他不想这样的,他从来不想这样。
他多想到死为止,都还是一个明君。他希望在千百年后众人说起他的时候,纵使知道他几处错处,也依旧能说他总的来讲还是个明君。
他也不想像汉武帝那样,让自己的晚年尽是愧悔。那样走到临死之际,心里一定煎熬至极。
可他现在不知该怎么办了,时间越长,他越觉不知该怎么办。
在刚刚变成这样的时候,他还有些自信,或者可称为侥幸。他觉得自己可以拗得过心里那股怪异的劲儿,他可以赢过那种不正常的疑心。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输了。那股怪劲儿像是一个强大的妖怪,比他的力量大得多。无论他怎样努力,还是只能得到一个在旁人看来不可理喻的结局,他连弥补都不太有余地。
他还能怎么办?
皇帝坐在床边,支着额头,心里翻涌着一阵阵浓重的苦味。
他近来偶尔会想,要不禅位好了。
沈晰是他一手教大的孩子,他知道他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即便是现在还没准备好,慢慢地也总会适应。
但在几次三番的细思之后,他又次次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帝,原该是万人之上的那一个。当宫中还有一个太上皇压制着他的时候,他总归会觉得有个人在压着他。
时间久了,他难免厌烦。可他又已手握执领江山的权力,到时他这个太上皇会迎来怎样的结果呢?
猴群里有了年轻的猴王,老猴王常常是会被逼进河里不许上岸,直至体力耗尽被淹死的。
他似乎不该这样想他的儿子,但这一步只要迈出去了,他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不得不设想一切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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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宫外。
楚成虽然从前也不常在京里,但这回在外做了两年官回来,突然有了种浪子回家的感觉。
所以这两天他都在四处转悠,先是去了集市,后来又去了酒楼,今天去了京里有名一个小面馆。
他饶有兴味地点了三四种面,当然吃不完,主要是都尝尝。点完之后他又挑了味道最好的一种,让掌柜的多放了些辣椒油,打算拎回去给沈映试试看。
离沈府还有两条街的时候,楚成依稀感觉有一道黑影蛰伏在左侧的院墙上。
对他这种没习过武的人来说,这黑影其实不该被发现,但也是巧了,他早年四处游历的时候,曾跟一波江湖游侠走得很近。游侠里有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总怕他这个文人自己出门会出事,爱悄悄跟着他,好像凭他们就能保护他一样。